第19章 第七章 折碧柳初引星河梦

陆秋白恰也瞧见了她们,登时跳起身来下楼,一见了秦画便笑吟吟地:“愫璎姐姐,我都准备齐全啦!咱们现在就去宗祠如何?”

朱雀先笑道:“你们在城中采买,多有辛劳,还是先休息一阵才好。我们也才游园回来,正觉有些疲乏呢。”

陆秋白这才看向她,脸颊气呼呼地鼓了起来:“什么你们我们的?偏你能和愫璎姐姐一起玩不成?你说,你去游园为什么不带我?是不是故意趁我不在才去的!”

秦画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柔声道:“这却冤枉了她,是我在屋中坐得闷了,才要她陪我四处走走的。你若是喜欢,我再单独带你去玩。”

陆秋白顿时眉开眼笑:“那咱们可说好啦!今日已晚,改日得了空闲,定要玩个尽兴!”

说着又抬手在朱雀身上一拍:“好啦,既然你是为了愫璎姐姐,本小姐就不计较啦!对了,你们快来,我可买了不少好吃的!”

她拉起二人就走,脚下不停,嘴里也不停:“我跟你们说呀,吴郡城里热闹极了!灯笼从昨夜一直挂到现在都没熄,连卖花灯的都出来啦!我和木大人还没走过一条街就被好多百姓围住,人人都问昨夜的事,一听果真没有鬼,便要冲上山来看望愫璎姐姐。木大人生怕血海阁的人乔装改扮混在里面,只好下令关城,又劝了好一阵才让大家平静下来。”

“我本想回八方客栈取了行李就走,却被掌柜的和五爷拉着说了许久的话。小石头又不住地给我倒茶,来听的人也越聚越多,我差点就出不了门啦!最后好不容易上了街,每过一家铺户就得收一份东西,吃的玩的用的,什么都有,一定要我带到山庄里来。愫璎姐姐你瞧,都在那边的马车上放着呢!”

“对了,雁声,把张五爷写的那封信拿过来!叶色一个人点账就行啦,金风长云,快把东西都搬到那边去,等会和我一起去宗祠布置……哎!你们不许偷吃点心!那是留给木大人的!”

不知不觉,日已西沉,陆秋白先带人去了宗祠,秦画便回芳露园沐浴梳洗,又去青禾居找出母亲穿过的绣金柳叶素白衣换上。正欲出门,忽又想起一事:“继任大事,怎可披发?师叔和众位乡亲专为我送来许多首饰,我该好好戴上才是。”

她回去取了几件,想着从前母亲和师姐教过的法子,对镜仔细摆弄了一番,却无一件戴得像样,不禁有些懊恼:“日夜习武读书,却把这件本事忘了学!早知能有今日,便该让阿丑教我用簪子的。”

想到阿丑,她不由得一呆,怔怔地在镜前坐了良久,终是轻声一叹,缓缓将首饰收了,一头银发仍在背后散着。

秦画恍恍惚惚下得楼来,眼前正对着夕阳如火。芳露园外,赤色的光辉里有一人逆光而立,身姿如标枪一般高挑挺拔,正是朱雀。

她仍是男子装扮,头上并未顶冠,只用一条红绸飘带将长发高高束起,身上带血的旧衣换成一件崭新的绛红箭袖袍,腰间系着熟皮嵌铁狩猎带,换了一双厚底墨色长靴,瞧来干净利落,英姿勃勃。正是:

绛红箭袖枫林染,残阳赤心欲燃。

朱砂束发碧血透,乾坤长虹飞贯。

战凰履上凝永夜,飞羽竞渡忘川。

炽火烈舞苍穹处,却见朔漠孤寒。

秦画心知她已等了许久,急忙快步出园。

朱雀一面招手,一面笑着迎了上来:“木大人已经到了,又带来许多东西,这会正在那边等咱们呢!”

二人踏上谦礼桥,走近路向南去,才至霏烟湖心,便望见宗祠方向一片光明。过了墨雪阁,见主道两侧官兵侍立,护卫森严,沿途瑞兽灯柱尽数燃起,直通宗祠大殿;至殿前,两株参天银杏彩绸缠绕,金铃高悬,脚下净水泼路,红毯铺阶;殿内灯火辉煌,香烛齐备,人声环绕,塑像庄严。

秦画见此情景,忽觉继任之事远较从前所想更重百倍,未来诸般艰难,堪比残齿嚼铁,心下一时胆怯,便不敢再向前走。却又不愿后退,只得在阶下徘徊。正犹豫着,冷不防被人从旁牵住了手。

她似乎极怕与人肌肤相触,本能地狠狠一甩,回头看时,却是朱雀。

“快进去吧,大家都在等了,”朱雀也不恼,仍是微笑着看她,“该怕的是血海阁,不是咱们。”她横转凤羽枪,枪尾一端递在秦画面前。

秦画低着头怔了怔,小声嘀咕道:“我不怕,我可厉害了。”但还是伸手握住枪,与朱雀并肩登上长阶。

进了殿门,仰首望见燕翔、秦柳两位先祖的塑像,像前高设着灵台祭品,周围漫笼着香蜡轻烟,便先上前拜了三拜。

陆秋白带着四个小厮,蹦蹦跳跳地围了过来:“你们终于来啦!快瞧瞧我准备得如何?哼,血海阁这会子若是躲在墙缝里偷看,定要吓得跌个大跟头!咱们虽然人少,场面可不能小了!”

秦画连连摇头:“着实不小了,多谢你们费心劳力。只是如此排场实在奢侈了些,待明日,还应将东西都送还百姓才好。”

闲话无几,戌时已至,山色朦胧,万物肃静。

朱雀先请巡守长官从外面关了殿门,又向陆秋白低声嘱咐了几句,随即与她分立于大殿两侧。

秦画手中捧着一条碧绿的柳枝,恭敬地垂首跪在祭台下。

台上站着一位清秀雅致的男子,正是木落山。他神情肃穆,未着官服,顶戴银冠,腰佩长剑,穿一件绣银柳叶的素白长衫,应是从前在画柳山庄居住时穿过的。

他也从灵案上取下一枝柳,在青铜觚中沾了净水,挥手向殿内四方点洒,随即领众人参拜祖像,又从怀中取出一卷锦帛朗声而诵:“先君有灵:画柳不幸,横遭劫难。碧叶凋零,深困水火。嫡女秦画,天佑幸存。志在家国,思虑无邪。数年寒暑,文武有成。临危受命,继往复兴。画柳第八代弟子木枫,僭越代行继任之礼,祈愿众先君、同门护佑。”

念罢,他转身俯视台下,高声道:“画柳秦愫璎静听。”

秦画此时方敢抬头:“秦画静听。”

“千秋百代,礼法伦常。敬天地——”

秦画缓抬双手,高举柳枝过顶:“参拜天地,行仁义。”

“敬国君——”

秦画面北叩首:“遥拜国君,为苍生。”

“敬亲师——”

秦画先拜祖像,再拜内殿灵位,又向木落山行礼:“规拜亲师,承画柳。”

“宣燕秦盟约——”

“飞燕玉柳,永世同心。生死与共,护国安民。”

“宣本派誓词——”

“仗剑除强,行医济世。解怨消仇,安定武林。”

“送柳——”

秦画站起,款步走上祭台,将手中柳枝插在案上青铜觚内,躬身后退三步,屈膝而跪。

木落山向台下高声问:“传家主白玉,可否——”

朱雀从怀中取出燕家玉佩以作见证,朗声应道:“可传!”

木落山便将案上一个锦盒打开,从中取出秦家玉佩。

这块玉背面刻着一把长剑,剑柄的柳叶上系着一片燕羽,其余处,颜色、纹饰、大小,均与燕家白玉别无二致。

“传玉——”

“秦画受玉。”秦画举双手将玉接过。

“传春寒剑,可否——”

陆秋白举起四季山庄的霜纹宝剑,语气坚定 :“可传!”

木落山转身将春寒剑高高捧起。

此剑长有三尺六寸七分,宽一寸三分,洁白晶莹,欺霜胜雪,光芒柔和,雅似君子,鞘上浑然天成银色柳枝纹饰,精致典雅,缠绵交错直至剑格。

“传剑——”

“秦画承剑。”秦画又伸双手接剑。

“画柳派第九任家主秦愫璎,继任礼成,起——”木落山行礼已毕,对秦画轻轻点首,随即快步下了祭台。

秦画缓缓起身,胸前佩玉,腰间悬剑,春寒内力渐透指尖,顷刻间将大殿内新添的明灯尽数打灭,只将旧时用过的留下。

陆秋白不知她此举何意,又不敢问,只在心里胡思乱想:“愫璎姐姐为何熄灯?嗯,这里蜡烛太多,烛烟都向上飘,愫璎姐姐站得高,定是熏了眼睛……不对不对,愫璎姐姐才不怕这些!她方才说了要将这些东西送还百姓,应是不舍得让蜡烛燃尽吧。”

秦画静默独立于祭台之上,银发凝雪,赤眸含光,皓腕翻转之间,耳畔金玉清鸣,眼前白虹乍现,春寒剑已然出鞘!霎时间,温润的剑气盈满大殿,炎夏暑热无影无踪。

陆秋白只觉周身舒畅,如沐春风,不禁又暗暗激动起来:“往常总是听爹爹讲,今日可算亲眼见到真的了!愫璎姐姐定是要施展春寒剑法,我可千万不能眨眼!”

春寒剑,剑身光滑,剑脊平缓,无纹无字,轻重适宜。秦画横剑在手,亦是无限感慨,最后举目环视一回,暗念心法春寒辞,翩然举剑起舞。

陆秋白看得如痴如醉,渐觉眼前明暗变幻,虚实模糊,仿若身处梦中。她唯恐漏看了一招一式,急忙用力揉了揉眼,再抬头时却险些惊呼出声。

大殿中,千丝万缕的光芒已脱离了灯台烛盏,正随着春寒剑四处游走飞舞,但见:飞光淡淡,落影迢迢,殿上银烛默,阶前白衣渺。**窈窕繁星醉,玉剑无瑕清梦遥。

片刻后,轻盈的光束从满地落影中漂浮而出,渐渐勾画出一座雄伟广阔的府邸,侧畔还有一行小字:“离人枕上斑竹枝。”

剑舞于此戛然而止,台下无不惊愕,殿上半晌无言。

陆秋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生怕一口气将这幻影吹散了。

沉寂良久,秦画忽然背过身去,跪在祖像前无声地啜泣,剑随人动,台下光影图案立时消散,殿内灯火旋即恢复如初。

朱雀最先回神,唯恐秦画又将毒发,当即飞身登台往她身边去。

木落山与陆秋白如梦初醒,相继疾步赶上,见秦画无恙,这才放心。

陆秋白到底是少年心性,有事就问,毫无顾忌:“愫璎姐姐,你方才用的就是画柳十二式吗?下面的那些又是什么?画柳派的剑法真是好看,我拜你为师,你教教我好不好?”

朱雀先接口笑道:“四季剑法潇洒流畅,你难道不喜欢么?若是想学别家武艺,我来收你做大弟子如何?”

陆秋白小脸一扭:“呸,你的功夫有甚好学的?还想做我师父,真不知羞。”

秦画止住泪,回首浅浅笑道:“学本事不可三心二意,你将来若能精通本家功夫,我便教你春寒剑法。”

木落山插口道:“画儿,你方才所用真是画柳剑式么?师叔虽然不会武艺,却也能看出不同。”

秦画摇头道:“那不是画柳十二式,但确是画柳独门秘术无疑。这套剑法唤作‘星河引梦’,非春寒剑不能施展,是我爹娘游历江湖时所创的秘密传信之法,因此并未对人提过,只单独地传授过我们兄妹三人。我那时拿不动剑,便在旁边瞧着他们练,直到今日都不曾忘。”

木落山恍然大悟:“原来阿笙师兄还会这样一套剑法!”

却又疑惑道:“可是为何非春寒剑不可用?”

“师叔可还记得春寒剑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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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