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四十六章 剖腐体义童报亲恩

小豆点点头:“他们原是衡阳郡守家的,因去别处采办年货,才从这荆家村里路过。回去没几天,便派了一个媒婆找上闵叔叔家,后面还跟着一大队下聘礼的,穿得好看,马也好看,要给阿翠姐姐说亲。说的不是别人,就是郡守老爷的公子。”

红白微愣,相视无言,心下已然明白:“难怪昨日里村民都怕,定是将我们也当作郡守的□□了。”

小米叹气道:“若是正经衙内提的正经亲,此事便是这荆家村里的一桩美谈。只可惜,那衙内酒色成性,已糟蹋了不少好姑娘,远近没有不知道的。媒婆说的亲事,其实连纳妾都不如,只是拿钱买人回去,供他一时玩乐而已。阿叔阿婶心里清楚,说什么都不答应。”

秦画听得脊背生寒:“阿叔阿婶还是明白人。倘或遇上糊涂的爹娘,一听是官家子弟,再见了聘礼,少不得要把女儿卖出去的。”

小豆鼓掌道:“就是呢!他们不答应,那媒婆便拿出一兜子的好话来说。又说那衙内‘蚕眉凤目,仪态威严,是天生的富贵相’,又说‘聘礼都是真金白银,足够你们一家几辈子吃喝不愁,没了女儿又怕什么,再生一个也就是了’。”

燕锦蹙眉不悦:“这是什么混账话,女儿岂是拿去卖钱的!”

小米忽然咬紧了牙:“闵叔叔也是这样说的!当时我们姐妹也在,帮着说了几句话,那媒婆没了词儿,骑马的就动了怒,抄起棍子将我们乱打。最后,随手扔了一百两银子,硬抢走了阿翠姐姐。”

小豆哭道:“他们走了,叔叔婶婶一直追到城里,过了几天,叔叔被婶婶背回家来,已被他们打得半死了。我们请了好几位郎中,却都说叔叔伤得太重,已经治不得了,只能靠药吊住一口气。却不想,恰在除夕夜里,他这一口气便吊不住了!”

又听小米哭道:“其实婶婶也受了内伤,但因要照顾叔叔,又挂记着阿翠姐姐,便一直强忍着不敢说疼。叔叔一死,她心里少了盼头,立时就支撑不住,上元才过,也病死了。”

听到此处,红白不由得回想起那时节的赤帝峰。除夕,上元,无论祝融山庄还是豫章城,都是一派喜庆祥和,岂会想到世间还有悲痛欲绝四字?

燕锦又问道:“那阿翠姑娘是如何死的?”

小米擦了擦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越擦越花:“十几天前,我们正帮爷爷奶奶干活,外面忽然跑来许多邻居,说绕城河里漂出一具死尸,就浮在村东污水渠里,看着却像阿翠姐姐。我们便去认尸,只盼着千万不是……可那就是她!连衣带人,都是破破烂烂、伤痕累累的,闵奶奶只瞧了一眼,便哭得晕过去了。”

秦画忙问道:“如此说,阿翠是溺水身亡的么?是自尽,还是被那衙内所害?”

小豆摇摇头:“这却不知道,她被掳走之后,再没回过家。但依我们猜测,定然就是那衙内害的!”

燕锦又问:“既见阿翠的遗体,必然要有说法,此事后续如何?”

小米答道:“后来,爷爷奶奶忍不下这冤屈,定要去衙门讨个公道,许多邻居都陪同着,连我们也都一起去了。不料走到半路,又遇上那伙下聘礼的,一顿乱棒打得我们回来,还威胁不许说出此事。又怕被人知道,竟连立碑下葬也都不许!”

小豆哀泣道:“种地的庄稼人,怎能斗得过他官府衙内呢?大家只能忍气吞声,全当没有这回事。爷爷奶奶怕我们留在家里受连累,给了我们一些银两,叫我们远走他乡,再别回来……”

抽噎一阵,两个女孩蓦地抬起头来,央求道:“姐姐,让我们瞧上最后一眼吧!他们全家对我们有恩,我们不能不问,更不能走!”

红白默然不语,想了片刻,轻轻点头:“可以去瞧,但一定不能高声,若被有心巴结郡守的听了去,这仇可就难报了。”于是绕路而行,引着她们悄悄回了小院,和章曦简单交代了几句,带她们走进草棚道别。

眼见两个孩子伏尸而哭,赌咒发誓要去杀人,秦画又觉悲愤,又感凄凉。前前后后想了一回,拉着她们站起来:“既已道过别,就听爷爷奶奶的话,莫要继续留在这里。倘若郡守知道是你们作证,定会派人杀害!”

米豆泣不成声,说话却硬:“不走!他们来了才好,大不了同归于尽!”

章曦摇摇头:“凭你们现在这点本事,同归于尽却难,最多只有挨刀的份。别想了,待得真相查明,我们自会替亡者伸冤!”怕她们不信,曦刀一闪出鞘,一闪又回,不远处的石磨却断成了两半。

米豆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们果然能行……但我们已实在无处可去了。”

红白互相瞧瞧,俯身劝道:“你们若是愿意,可去豫章郡外赤帝峰,投祝融山庄拜师。从此学些铸造手段,日后定能安身立命。”

米豆思索了半晌,用力一点头:“好,我们愿意去!”

秦画便回屋里写了一封信,又取了些银子,用帕包好,一并交给小米:“祝融庄主若见此信,必能予你们上山学艺的机会,至少也会让你们留下。但日后如何,全看你们自己。”

米豆并不推辞,飞快地跪倒,大拜八拜,连称大恩不忘,日后报答。

章曦一手一个拉起来,点头笑道:“你们豪爽利落,也有侠肝义胆,若随祝融学了武艺,日后必是一方奇侠!但现在天亮,还不能走,自去屋里玩吧,到了夜里,我们想办法送你们一程。”

安顿了米豆姐妹,她轻轻舒了口气:“你两个也不与我商量,就先信了她们的话,倘若是衙内雇来的探子,岂不麻烦?”

燕锦低声笑道:“你这话,小看了我们,高估了衙内!那衙内是个作恶不屑掩饰的惯犯,岂会在这些细节上费心思?你先说,验尸验得如何了?与咱们听过的一致么?”

“这亲子三人都已验过了,阿叔阿婶的死因,确如她们所讲,”章曦引着她们走进草棚,取下固定刀口的晨露针,翻开尸体腹腔,“瞧,我已用毒显形,阿婶的确受过内伤,五脏还仍留着极细微的破裂痕迹。”

又指着旁边道:“阿叔所受棒伤不下三十处,致死伤在后脑,颅骨上有一道裂纹。看凹陷的形状尺寸,应是水火棍留下的。”

燕锦思索着,慢慢地点头:“无论是闵家老人托梦,还是米豆姐妹证言,都与尸体遗留之讯相同……至少可以断定,阿叔阿婶不治身亡,衡阳官府定然脱不开干系。”

秦画道:“关键就在于这位阿翠姑娘,若能知道她的遭遇,便可推断凶犯到底是谁!”

“原来她叫阿翠么……”章曦喃喃地叹了一声,“据我所验,阿翠并非溺亡,早在落水之前,她就已经窒息死了,看颈间痕迹,应是被人狠劲地掐过。身上还有多处暗伤,像是遭人蛮暴凌辱后留下的,但这只能证明她受过何等非人之痛,却不能断定是何人所为。”

燕锦垂眸想了半晌,沉声道:“今日一查,可知此案本身并不复杂,只是证人难寻,证物也少,不能轻易地断言谁是谁非。但既已确信与官府有关……莫不如设法潜入郡守府,直接套出那衙内的话。他若承认,后面就不难办。”

章曦眼里蓦地闪过一道光:“何必如此麻烦?明明还有更干脆的法子!”

燕锦一怔,旋即看懂了她的眼神,急忙摇头:“此非正当的查案之法,绝不可取!何况真相还未查明,也不能先入为主地认定是他!”

章曦慢慢皱起了眉,犹豫一阵,勉强叹气道:“好,暂且先听你的,待查明了结果再说。”

等到天黑,三人先将米豆姐妹妥善送出了荆家村,又回小院等着方钰风凝。不多时,果然听见他们拉棺回来,便一同收葬了闵家老少,再议探查郡守府之事。

方钰先听了验尸结果,止不住地叹息连连,又说道:“我们在衡阳城中打问了一整日,也听到了许多消息。那郡守大人颇有手段,背后似乎还有靠山,对他儿子更是纵容。诸如草菅人命、诈取钱财之类的勾当,暗地里都做了不少,百姓们虽然恨之入骨,却无一点办法。”

顿了顿,又摇头道:“莫说是他们,便是去年冬天,燕铭将军率领升龙卫亲自来查,也未能抓住证据。百姓们本还盼着冤屈昭雪,却只盼到了一场空!”

秦画思索道:“若是如此,只怕套出了衙内的证词也无多大用处。那公堂之上,是他亲爹审案,定会想方设法替他抵赖。”

方钰恨道:“可气就在此处!那衙内最爱祸害好人家的姑娘,我们今日只去了三家酒肆,遇见的苦主就有十六七位。他们曾经联名去告,衙门上下却都合起伙来狡辩,最后竟无一人能讨回公道!如此惯犯,若说阿翠姑娘也遭了他们的毒手,我是绝不怀疑的!”

燕锦颔首道:“我也正有此直觉。但一桩归一桩,因果上必要严丝合缝,咱们既然要替闵家伸冤,便要找出与阿翠姑娘相关的证据。此案若能打胜,就能将那郡守父子的假人皮撕破一道口,有了这道口,过去的罪孽也能一并讨还!”

章曦却摇头:“你莫想得如此简单。这郡守与衙内只是两颗烂果子,深究败坏的源头,定然还在根上。咱们若要出手,必须一刀将这烂根彻底斩断,否则定会陷入进退两难的死地!”

燕锦沉吟道:“你所言在理。看来除了探查郡守府,咱们还应提前做些别的准备,定要让他们当堂供认,无法推脱!”

秦画忽然道:“他们父子既然还知掩饰罪行,便说明仍然有所顾忌。眼下这般形势……我却有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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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