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哥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看英雄一样地看着她们:“说起这蝗太子,可是我们长沙郡里的一害!他家祖上原是做生意的,到他爷爷那一辈,贿赂结交了郡守、县令,生意越发做得大,竟成了长沙郡的首富。便又四处使钱,攀上了周围郡县的好些个大官,从此后越发地有钱有势。”
章曦对燕锦点头:“听见么?又是此等事!走到现在,未见一处是干净的!”
掌柜的也叹:“你们来在江南西道,此话更比用在别处贴切许多!只他爷爷还不算完,到了他爹老蝗虫这一辈,和远近的郡守更为密切,每逢红白喜事、礼俗节日,必定都要互相走动的。因此上,家里头要做官,便有官做,要赚钱,便有钱赚,在这长沙郡里扎了根,真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竟比天王老子还要厉害!”
秦画不禁蹙眉:“既得了钱权的好处,便该担起钱权的责任,至少不该纵容钱权的坏处。水载舟,亦覆舟,这道理难道不懂?”
燕锦缓缓摇头:“听一万遍道理,也比不过本性动一次念头。他们想方设法得来这些钱权,便是为了享受它的好处,这本也是人之常情。只可惜在他们眼里,肆意纵容钱权的坏处,便是钱权最大的好处。”
章曦面色冷厉:“倘是这般本性的人,钱权就不该予他半分,国家之气数命运,便是在他们享受好处时消磨尽的!此等败类,日后必要连根拔除!”
掌柜与伙计们义愤填膺地拍案:“说的就是这个理!我们讲不出这许多高深的话,却也明白这个意思,倘或某日相逼得急了,大不了挥起刀斧砍他娘的!砸了衙门,拆了宅子,分了金银,让他们也别想好日子过!”
方钰急忙捂住他嘴:“我的大掌柜,可别说这造反的话!你好歹也有些家产,言行上多加小心才是!”
掌柜的摇头而叹:“小心又有何用?我这酒楼看似不错,实则已是岌岌可危的一座空壳,早被他们吃得说倒就倒了!那蝗太子若是一时兴起,再来这里溜上 一圈,我们这一大家子就得流落街头,到那时,光脚不怕穿鞋的!可是现在——嘿,可恨呐!也只逞得口舌之勇罢了,真连这座空壳也舍不得丢!”
伙计们都觉窝囊,却也只能叹气:“若非为了生计,谁又甘心憋屈得这样呢?诸位大侠今日出手,我们心里好不痛快!可有一句话,他们作威作福惯了,尤其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定然不肯受半点气的。万幸你们是赶路人,来去自由,不受拖累,吃过这顿饭,就尽早出城去吧!”
五人谢过,匆忙用饭,趁蝗太子负伤回家,走近路直往南城门。
红白御惊蛰一骑当先,不料刚到城中心,忽见前面百姓们纷纷避让,随即闪出了一大队官兵人马。搭眼一瞧,约有四五十人,个个持戈佩刀,悬挂绳索,一看就是捉人的架势。
燕锦无奈一叹,低声在秦画耳畔道:“麻烦来了,随机应变!”
果然,这队官兵一见了她们,立刻包围成圈,横握长戈,将进退的出路严严堵死。为首是个都头,就在正对面,连人带马仔细打量一番,点了点头:“就是她们,给我带走!”
燕锦与他对视着,语气沉着,凤目生威:“说出凭据,否则决不轻饶!”说话间,随意地抬枪轻轻一拨,先冲来的三四个官兵立时落马。后面的瞧出厉害,俱都不敢上前。
那都头也吓得一抖,定了定神,摆出怒色,举起鞭子来回一指:“适才有百姓报官,说今日午时前后,城北醉天楼外,有一伙暴徒当街行凶,不但打伤了黄家大公子黄云龙,还抢走了他的五匹名贵宝马。我们已向黄公子问过,听他描述的容貌衣着、兵器马匹,必定就是尔等!”
燕锦微怒:“何来百姓报此虚假之言?分明是一出贼喊捉贼!这些马匹自是我们的,那黄姓主仆……”
“行了,你别和他们废话!定是蝗太子去找了郡守,才派出这些狗货来拦路,”章曦带马上前,神色不善,“他们根本不会讲理,留头何用!”
话音落,夜刀出,人立如鹤,瞬息已见深蓝杀气!
都头看见,登时慌得大叫:“快上!快上!挥戈拖她下马!”自己却紧忙拽着缰绳后退。
周围官兵也都不傻,奋力挥舞着长戈,口中大呼小叫,虽然声响如雷,却也都不上前,只在原地踌躇作势。
燕锦根本未将这些小丑放在眼里,只拉住章曦商量:“光天化日之下杀死官兵,轰动定然不小,别的不怕,就怕节外生枝,暴露了你我的身份。你莫动手,待我向前冲开道路,你们放马跟随,一并出城就是!”
章曦怒道:“蝗太子勾结了长沙郡守,根本不可能放咱们出城!倘若关了城门,逼得咱们冲突,可就不是杀这四五十人的事了!赃官最是欺软怕硬,我先剁了这群走狗的头,教他们知道厉害,他们自会夹起尾巴送咱们出城!”
燕锦急道:“他们藐视法纪,咱们岂能与他们一样?”
秦画低声道:“你们莫争,我有个折中的办法。这些人武艺微末,不是威胁,咱们先假意随他们去,看那郡守究竟如何发落。倘若能还能明理,此事便罢;若不能,反要加害,咱们就当场将他擒住!”
方钰喜道:“这个办法好!若有郡守为质,不愁出不了城!”
红蓝思索一晌,彼此看看,也都同意:“好,就依此计!”
燕锦便向那都头一喝:“你上前来听话,莫要往后躲!我们愿去衙门听审,尔等速速带路!”
此话出乎意料,都头顿时一愣,看了看身边官兵,仍然不敢相信:“你们……你们不动手么!”
章曦冷笑:“你再啰嗦一句,我便动手!”
都头立刻闭了嘴,也不敢命人去绑,调转马头,率着众官兵一路飞奔。
周围还有许多好事的百姓,虽然不知详情,却直觉地预感到,此事必将惊震整个长沙郡。当即奔走相告,呼朋唤友,存心要看一场热闹。
至衙前,都头跳下马来,犹豫了一回,到底还是不敢缴械。便催着五人走上公堂,一步跪倒回禀郡守:“大人,犯人俱已带到!”
蝗太子果然就在堂下等着,头脸更比挨打时肿得厉害,只剩一只右眼还能勉强视物。他一目了然地瞥见燕锦五人,顿时咆哮起来:“八……大人,就是她们打伤小人,还抢了小人的马!”
那长沙郡守似是与他有些特殊关系,听见此话,更不多问,狠狠地拍响惊堂木:“目无青天的嚣张狂徒,既上公堂,因何不跪!”
燕锦淡淡一笑:“怕你受不起。”
郡守大怒:“放肆!尔乃何人,竟敢口出不逊,折辱命官?左右,掌嘴!”伸手抓起一支令签,刚要仍,却被都头扑上来一把拦住。
都头附在他耳边嘀咕,他皱着眉头听,神情渐渐地惊疑不定,又把签子慢慢放了回去。
章曦厉声喝道:“坐堂的,休要拖延,有案快审!”
那郡守明显一愣,大概是因为许久不曾审案,已经有些生疏。他神色茫然地在案上虚抓了一把,这才想起根本没有状子,不禁有些尴尬。
越尴尬,耳朵越是灵敏。衙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正猜测着他与蝗太子有何交易,每个字都戳着脊梁骨说,听得他恼羞成怒,惊惧交加,却又不好公然发作。
蝗太子却不怕,一个劲地煽风点火:“大人,她们行凶之时,醉天楼附近的男女都曾看见!此案已是板上钉钉,无须再审,只将她们责打便是!”一面说着,一面挤眉弄眼,暗示他扔下几支红头签来。
哪知长沙郡守一动不动,正暗自思量着几层顾虑:“近年来,天子频繁地整治各道郡县,江南西道却迟迟不见动静。数月前,升龙卫忽然天降,查得我们措手不及,险些出错,无疑就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看了一眼堂下,皱眉揣测:“此五人身怀武艺,气度不凡,绝非等闲之辈。若与朝廷有些关系,又在此时抓到我审案不公、贿赂往来的证据,定会惹来麻烦。外面还有这许多注目围观的刁民,只要看到一点我的不是,必将传病一样地四处去传。倘或被章丞相听见一句不好,我这戴着乌纱的人头……”
想到此处,不由得浑身发冷:“今日必是个危险的坎儿,我须倍加小心,谨慎言行,绝不能为着黄家那点好处,就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最好……最好是能抓到些把柄,顺理成章地责打她们。如此一来,既能显得我为官公正,不落旁人口实,又能替他出气,名正言顺要来银子。”
衡量一番,终于拿定了主意,神色语气也随之变化:“黄公子,本官一心秉正,自有断案的手段,你且一旁听判,稍安勿躁。”
蝗太子大吃了一惊,万不曾料到会有此话,呆站着想了半天,只道是自己给的银子不够。
长沙郡守又问燕锦:“本官方才有些急躁,未曾问得清楚,你且报上姓名来。”
燕锦便答:“在下朱雀,武林人士,这四位都是我的同门。”
郡守老爷并不认得多少武林门派,却知侠者偏爱以武犯禁,顿时又添三分忌惮:“黄公子适才伸冤,说你们将他主仆四十三人当街殴打,致使伤残,可有此事?”
燕锦点头:“有。”
章曦冷声嘲笑:“四十三人被三人打成伤残,的确有这事。”
见她们痛快承认,郡守不由得喜出望外,当即竖起眉毛问罪:“既然有,便是公然违犯国法,先判一个脊杖二十!”不由分说,向筒内抽起两支红头令签,扬手掷向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