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蓝很快就带回了地图卷,展开一观,各有朱笔勾勒的几条长路。对比之下,行进方向、起止转折、食宿补给、应变之策等项,竟然相差无几。
秦画笑赞道:“阿曦果然厉害!我俩须得合力才能想到这些,你只独自一人思索,竟能做得这般细致!”
方钰拉着风凝一起看,点头笑道:“你们都是高才,我老方也佩服得紧!”
看了半晌,忽又微皱起眉:“但这地图只画着天承境内,却无一条去南海云国的路,等咱们出了边境,又该如何走?我还听说,云国迷心岭上危机四伏,稍不留神就会丧命,却是叫人担心。”
燕锦笑道:“无妨,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先去南疆,不愁没有渡海之法!”
章曦也点头:“云国素与天承交好,入境时一定会有向导或接引,咱们留心谨慎就是。”
收起图卷,复又畅快饮酒,笑谈尽兴,入夜方散。转至翌日,上元已过,庆会大典渐次结束,热闹气氛也慢慢地归于平淡。又过两日,祝融山庄业已摆脱阴影,台前池下,重闻冶铁铸造之声。
辰时悄过,祝融姐妹还在容光殿内议事,忽见秦画五人从外进来,连忙弃座相迎:“哎哟,这可不好了!方才突然来了麻烦,我俩说得出神,竟忘了去瞧你们!”
章曦抱着手臂,故意板起了脸:“哼,你们才不是忘了,分明是存心冷落,故意让我们寂寞苦等。快赔礼!将那麻烦事说出来,让我们也一起帮忙!”
祝融光华笑着推她:“呸!鹦鹉嘴里吹花哨,就你说得好听!赔什么礼?咱们都已熟络极了,谁去瞧谁不是一样?”
祝融明辉笑道:“也不是什么大麻烦,只是朝廷又要添置些器械,须得赶在六月前打制出来。我们算了算,眼下这局面,工料是不愁的,会铸造的人手却少,只能提前招收新弟子,请爹娘带他们现学现做了。”
秦画忙问道:“过年时,我瞧老庄主还有些恹恹的,现下可恢复几分了?”
祝融光华无奈摇头:“其实爹娘身体好得很呢,你也诊过,根本无甚异样。但他们实在想不开年前那件事,成日里郁郁寡欢的,越过越没精神。传艺却是次要,我和姐姐只恐他们愁闷得久了,心里、身上都生出病来,这才要想方设法替他们找些事情做。”
众人不禁都叹道:“你们思虑得对极。过去之事不可逆,如此心病最难医治,旁人多劝也无用处,只能靠老庄主自己化解了。”
祝融明辉轻轻点头:“慢慢过吧,若无十年,定是不成的。好在还有我们陪着,师弟师妹也会开解,多少排遣些寂寞。”
又一摆手:“得了,不说这些!你们今日来得早,有何要紧事么?”
秦画微笑道:“无甚大事,只是……要说一句告别的话了。可别挽留!我们亦是不舍的,怪只怪这赤帝峰上无一不好,再住下去,只怕我们谁也不愿走了!”
祝融光华忙问道:“那你们今日就走么?伤势如何了?”
方钰挥了挥拳头,笑道:“多亏你们悉心照料,都已彻底好了!”
祝融姐妹彼此瞧了瞧,点头而叹:“好!如今我们当家,自是知道家主的繁忙与难处,你们既然不能久留,我们就好好相送一程!”
秦画五人便随祝融明辉去了内宅,先拜别老庄主夫妇,又一一辞过了庄上弟子,再回客舍取行李时,见祝融光华已备好了赠物等着。
“你们莫要推辞,这些东西看着零碎,却都是赶路用得上的,”她动作很快,却又细致,“火烷袍已经织补好了,都在这里收着。另有一枚金焰火神符作信物,路上若有困难,只管报出祝融的名号来!”
这边正查点着,背后忽闻几声嘶鸣,回头一瞧,却是四匹生龙活虎的高头骏马,虽及不上惊蛰神骏,却也不是凡间之物。注目细看,周身略无杂色,浑如青石、乌铁、赤炭、金辉,都生得鬃尾鲜亮、肌骨强健,配着金鞍玉镫、丝绦长鞭。
燕锦身为武将,最爱看马,不禁喝了一声彩。
祝融姐妹笑道:“朱雀少侠真乃当世伯乐!这马是赤帝峰上才有的,自小与火神兽追逐着长大,虽比不得天庭神驹,做个脚力却是绰绰有余了。”
秦画几人不敢接受,被一众祝融弟子大笑着硬扶上去,挂好行囊,簇拥着送到南庄门外。
祝融姐妹陪伴同行,一直走到赤帝峰下,仍觉不舍,又牵行送出五里路。
秦画笑泣道:“快回去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定有重逢之日,莫为此时流连!”
祝融姐妹含泪驻足,相辞别无他言,唯有珍重二字。直望着一行人消隐于无边山色,方才慢慢回还。
不多时,五人走上了官道,燕锦秦画不愿分开,仍然同骑。便空出了那匹赤炭火神驹,将大件行李都交与它背着。
此时节,正是乍暖还寒,如枯亦鲜,万物将生未发,似醒犹眠。只因一切尚未开始,便仿佛永久不会消亡,反比发时、醒时,更有一股不懈的生命力在。看向人间天地,处处都是缥缈又真切的希望。
沿溪打马,蹄下生风,行过漠漠烟林,濛濛雾山,銮铃清脆鸣歌,春花渐次开放。蓦然抬眸,见远处立着一座刻金字的指路石碑,原来前面已是长沙郡地界,却仍然还在江南西道境内。
五人展开地图,仔细商量,因路途尚远,所乘又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好马,便打定一鼓作气、多行少宿的主意,尽量提防血海阁阻截。当即,策马奔入长沙县城,寻到一家酒楼吃午饭,又向小二哥打问出城近路,要趁着天色尚早尽快离开。
小二哥将她们打量了一回,点头笑道:“像你们这样的人,要出城,最好是先往东城走。绕过五条街,七条巷,何时见到一家二层楼的济安药铺,何时再向南城门去。”
方钰不禁大奇:“这是为何?有这般功夫,直向南行不好么?‘像我们这样的人’,又是何意?”
小二哥连忙摆手:“客爷别误会,小的绝无戏耍轻视之意,却是为了你们……”
话未说完,猛听得楼外一阵大乱:“快跑啊!皇太子又来了!”百姓们惊慌尖叫,夺路而逃,似被开水浇泼的蚁群。
小二哥听见,不由得跺着脚咒骂:“晦气,晦气!还没说出饿鬼的名,他倒先来催命了!”一面骂着,一面救火似的狂奔下楼,招呼伙计们飞快地关门上板,显然也是满心的害怕。
秦画五人立时警惕起来,手按兵器,走到窗边去瞧。不过顷刻之间,这附近摆摊的、闲游的、办事的百姓,尽已在街头巷尾乱作一堆。人人都要先跑,不肯退让一步,于是阻塞得人人都跑脱不了,只知互相推搡谩骂。
正此时,又听西街角上滚来一串惊雷般的呼喝声。转眼望,不远处接连飞出十几匹欢活的骏马——配雕鞍,插绣旗,骑手亦是锦衣华服、珠冠宝带。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公子,衣着佩戴最为鲜艳,骑一匹追风黄骠马,遥遥领先地跑在最前。
章曦顿时就有怒色:“这是谁家的纨绔子弟?成群结队地纵马踏街,不怕撞坏了人命么!”
哪知这些纵马的非但不怕撞人,反倒四处找人来撞,几鞭子赶到人群外,立起马蹄就踩。百姓们或被踩倒,或是互相挤得摔倒,又骂又喊又哭,却无一个敢还手的。瞧见身旁人倒下,也只为那一点空出的缝隙而暗喜,急忙收了声,悄悄地钻进窄巷里逃跑。
那些骑手瞧见他们狼狈,也不去追,都在马背上哈哈大笑,似是打了胜仗一般得意。
章曦再不说话,单手持定夜刀,翻窗就要去杀。
燕锦早就在她身上留心,闪电般地一把拽住,低声斥道:“当街杀人,岂是未来丞相所为?你先等着,待我问清了他们的底细!”
转头又问小二哥:“纵马闯街者何人?方才听见是‘皇太子’,莫非与朝廷有关?”
楼上不止小二哥一人,掌柜的并一众伙计都在,也正围着窗口张望。听见这一问,纷纷冷笑着唾骂:“呸!他能当什么皇太子,早上立他当太子,晚上就遭亡国难!他是这长沙郡的‘蝗太子’,你们瞧,就是那个骑着黄马、跑得最快的兔崽子!嘿,会飞得很呢!”
“皇”与“蝗”同音,五人一时没听出分别。秦画念着“会飞”二字默想一瞬,蓦地失笑道:“莫非是蝗虫的蝗么?”
“对极了!”小二哥向着窗外一指,“他家住城西,但凡出门,必然要带许多奴仆在身边伺候,就如同眼下这般地吆五喝六、东奔西撞,一条街都走不下他!所过之处,无论是何好东西,一旦被他发现,立时就要拿走,谁敢反抗便打谁!我因见你们长得漂亮,衣好马好,怕被他们抢掠了,才叫你们绕路先去城东。”
掌柜的恨怨不已:“只因他们这般出行像极了蝗虫过境,本身却又姓黄,我们便都唤他“蝗太子”。过年时,他得了那匹宝贝黄骠马,几乎每日都要骑出来显摆,我们听见蝗虫叫,没有一个不躲避的!”
虽未说明这蝗太子的来历背景,五人也已料到,他家中定然权势不小。一转头,恰见他纵马奔向一个粜米的老汉,扬鞭一抽,抽得人也倒,米也洒,自己却欢呼大笑着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