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曦点头:“自然是知道的。无论陛下与先帝如何不睦,此等大事也不会隐瞒,更何况是与他自身清白有关。先帝宽仁,到底也还是信任他,便命他们五人全权处理此事。陛下动作很快,不出一月就查清了幽冥殿的所在,随即秘密地定下了一条奇策,要趁夜间将他们一网打尽。”
燕锦立刻追问:“那结果如何?可曾看到我叔父?”
似是想到了最疑惑处,章曦不由得皱起了眉:“待他们杀到时,幽冥殿已是一片冰凉焦土,不但未见活人,连满地的尸骸也都取不出了。饶是陛下手段高明,遇见如此场景,也着实无从查起,可惜这条来之不易的线索,竟然就此断了!”
秦画急问道:“既有如此诡异事,先帝定然也是知道的,可曾与你祖父提过画柳派?”
“只字未提,旁的也未多说。彼时,无人知晓幽冥殿还有同谋,更不知林家还有后人幸存,只以为反贼已灭,大患已除,并不十分疑虑。等过三年,朝中再无文武遇害,此事便被彻底放下,当做结案记入了卷宗。”
燕锦有些惊讶:“就这样结案了?陛下心思缜密,难道连他也不起疑么?”
章曦低声道:“最初,陛下也是怀疑的,结案之后,仍在暗中调查。查到后来,却认定是幽冥殿在武林之中结仇太多,因此被仇家联手屠灭,自此也不再疑。我祖父却直觉此事太过巧合,或许还有隐情深藏,便始终不曾放弃追查,可惜,直到过世也未有结果。”
方钰安慰道:“想开些,至少咱们已经查出了血海阁,还知道了许多新线索,他老人家在天有灵,定是欣慰的。”
静坐着饮了些茶,燕锦理清思绪,又对章曦道:“结合你与二阁主所言,此案的轮廓已然清晰。幽冥殿不慎暴露,先帝命陛下缉凶,幽冥殿欲与同党潜逃,却被我叔父灭门。最后,叔父用大火毁尸灭迹,是以包括陛下在内,朝中无人知晓当中过程究竟如何,追查的线索也彻底断绝。”
章曦点头:“不错,大致的经过就是如此。”
“那么,这其中至少有一点说不通,”燕锦认真地看向秦画,“依二阁主所讲,画柳派是专在暗中除贼的杀手,这是历代天子一人独知的秘密,屠杀幽冥殿,也是先帝玄坤授意。若真如此,先帝调遣画柳暗杀的同时,又委派陛下与诸位大臣查案,这岂非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秦画接着道:“即便此事另有原因,做成之后,先帝也无需对陛下隐瞒,定会告知他幽冥殿覆灭的真相。陛下便不会再怀疑,更不会允许两代丞相不停地追查。”
章曦凝眉沉思着,半晌,微颔首道:“确实如此……但二阁主为何会看到慕歌大侠?”
方钰猛地一拍桌案:“这还用问么,定是别人易容的!”
“那会是谁呢?为何偏要易容成画柳派?”章曦似是在问他,又似呢喃自语,“他们既是去灭门的,定然没打算留下活口,又有何必要掩盖真容?”
方钰顿时哑住,半天没说出话,抱着脑袋想了一阵,忽然惊叫道:“哎呀!说来说去,倒把根本的忘了!那二阁主对咱们好得反常,难保没有故意取信之意,借着大哥的口,又说画柳派是凶手,又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莫非是故意编了一套说辞,想来惑乱咱们的本心?”
秦画不禁一怔:“这……我却未曾想过。”
风凝没太听懂:“惑乱,何意?”
见他反应如此之慢,方钰简直急得舌头着火:“傻大哥,就是她故意救了你,然后又骗了你呀!”
风凝点点头,表示听懂了,又摇摇头:“她不会。”
这次轮到方钰怔住:“不会?为何?”
沉默半晌,风凝正色道:“她的眼睛,是真的。”
如此回答,只有秦画听得懂,偏又不知如何解释。
章曦拍了拍方钰,又在自己身上一比划:“你瞧瞧,她不过三招两式,便将我打得如此狼狈,有此实力,何必编谎?若要杀人,更不必等到今日,早在海棠宫里就将咱们都结果了。”
方钰一下趴倒在桌上,懊丧不已:“我也不是存心疑她欺骗大哥,但她所言若是真的,幽冥殿的案情就想不通了。”
又商议了许久,仍然一筹莫展,累得众人无精打采。
秦画轻轻摇头:“眼下毫无证据,证言也不完全,过度猜测反而不好。此事定不简单,不如咱们暂且放下,留待日后再议。”
燕锦也同意:“不必焦躁,有章大人暗中协助,此案早晚必破!”
说到此处,立刻又想起一件旧事来:“煦晨,你既是奉父命来查幽冥殿,当初为何离开血海阁?放弃潜伏,岂非半点消息也探不来了?”
章曦未答,懒懒地瞥着她,也问了一件旧事:“你先告诉我,陛下派你出来,到底所为何事?”
燕锦微愣,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摇头:“此乃天子密令,恕我不能相告。”
章曦点了点头,慢慢走到榻边,解开随身的行囊,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精巧妆奁。打开,取下镜屉,从夹层里抽出一块金牌,举在她面前晃了晃:“是这样的密令么?”
红白一见,立刻站了起来,躬身接过,正面反面来回地细看。彼此对视,惊讶之色愈深,燕锦点点头,秦画急忙奔出门外。
方钰便也跟着站起来,探着身子仔细观瞧,见那金牌正面刻着灵秀山水,风雅楼阁,是醒春山上画柳山庄;背面刻着许多特殊字符,应是专用暗语,最后落印,却是当今天子楚麟楚骁城之名。
“这是专为画柳案铸成的密令金牌,除了陛下与密使,无人知晓,”章曦看着燕锦,“但你一定认得,因为你一定也有一块。”
燕锦垂眸看着密令字符,久久未能回神。半晌,恭敬地将金牌奉还,慢慢点头承认:“不错,我也有。”
秦画恰在此时回来,捧着她的那道金令。
章曦接过一瞧,顿时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哪里是走什么无头镖,分明是来剿灭血海阁的!”
“行了,你小声些!”燕锦犹在惊诧之中,声音压得很低,“陛下曾对我说,‘倘若危急,自有高人相助’,原来竟是你么!”
“我可不算高人,”章曦轻轻一笑,“看来,你我相遇画柳山庄,并非是因为有缘,而是必然的安排了。”
秦画激动不已,含笑道:“那为何安排的不是别人?依我看,就是上天注定了咱们今生有缘!”
燕锦也觉欣喜非常:“原来不止是父辈,竟连你我也是同殿之臣,这缘分可深得很呢!对了,除了带回夜寻,陛下还有别的任务派与你么?”
“没了,就这一件,能顺利交旨就不错了,”章曦又把金令收回去,“所以我必须跟着画儿,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只有借着圣旨,她才能理所当然地和她在一起,任谁也无法反驳。
方钰却认真地问了一句:“可你若留在血海阁里,想办法做个楼主、护法,不是一样有机会拿到夜寻?”
一行五人,只有他知晓章曦求而不得之心,但现下正因密令好奇,竟然没能听出她话中苦闷。
章曦气得挥掌就打,拍皮球一样追得他满屋乱跳:“糊涂点心,你当血海阁都是破窗纸,想怎么糊就怎么糊么!我本也有个计划,只等夏至到来,哪知半路忽然飞出只小麻雀,一抖翅膀就全打乱了!我当时又不认得她,看她劫走了画儿去找夜寻,岂能不跟着!”
方钰疼得哀嚎不止:“哎,是我问错了!老章,别打了,咱俩可都是才刚长出新皮的人,若是再打破了,只怕过了年也走不得了!”
秦画急忙笑着拦住:“快住手吧!这也无甚好说的,血海阁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留在那里作甚?我瞧见你们,心里就暖,咱们一直都不分开才好呢。”
章曦勉强坐下,又瞪了方钰一眼:“你学学风前辈,少说话!”
方钰诺诺点头。
燕锦笑道:“快别闹了,还有正事要说呢!煦晨,陛下何时赐予你这道令?”
“与你一样,两年之前。”
“那你幼年潜入血海阁,究竟是谁的安排?那时就已知道了他们姓林么?”
“哪有这样容易的事!现下案情明朗,才知血海阁与幽冥殿有关,但十三年前,爹娘并不知道彼岸花是何势力。当时仍是先帝在位,听父亲说是武林中事,便都交由他去处理,我潜伏的最初目的,也只是报仇与查案。”
“那陛下又是何时知道的?莫非……是醒春山出事以后?”
“不错。那是我潜伏的第五年,虽然探到他们在密谋一件大事,却无从察知详情。本打算请来父亲协助,没想到……却是夏至先至。此事发生得太快,也太惨痛,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虽说长安城里也正频生惊变,还是不得不向陛下火速奏明。”
“原来如此……彼时举国混乱,真是祸不单行!”
“谁说不是呢!陛下疲于应对,根本顾不得整顿武林,只好命我们继续蛰伏彻查。这一查就是六年,越查越深,终于探明了血海阁与幽冥殿的关系,却不知他们要如何利用画儿。直到两年前,忽然接到了陛下密令,才知是与夜寻有关,于是领命做了密使,一直如履薄冰地走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