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四十三章 信复疑问难答语惊

音曦也笑了一声,与她对视,目光丝毫不晃:“从夏至开始,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果然还是怀疑我。”

“非我对你存有偏见,只因你每次所答,乍听之下滴水不漏,细想却有些诡辩之嫌,我实在不能说服自己彻底相信。论私交,我们的确是朋友,但私交再好,也不是消除猜疑的理由。我虽没有切实的证据,但始终有种感觉,你的身份并不简单,一定不只是曦夜刀的传人。”

“是么?那我还能是谁,血海阁的探子么?”

“这个问题,恐怕要你自己回答了,”燕锦的笑容渐渐严肃,“你被救回山庄之后,我曾仔细瞧过,身上刀伤很少,肌肤内却有大片的淤血和溃烂,仿佛是被大火由内至外地烧过。脖颈上还有一片轮廓,像是被人扼住咽喉时留下的。”

“那又如何?”

“除了风前辈的事,还有一事不曾特意对你讲过。我从九婴池内脱出之后,曾与落星少主有过一番打斗,着手之处,几乎都能与你淤血位置对应。”

“听画儿和光华说,我当时几乎已无一寸好皮,周身处处都是淤血。伤至如此,哪个位置对应不上?难道仅凭这一点,你就对我起疑?”

“当然不是,我也怕自己错疑了心,特地去请教过老庄主。你身上的伤痕,并非寻常的拳脚摔打所制,而是不祥黑焰灼烧后留下的,因此无人认得。”

“笑话!我可没你那么奇怪的命,若被黑焰缠身,早就烧得一干二净了!”

“我也向老庄主请教过这一点,他告诉我,明火与暗火的烧伤,是截然不同的。明火使人化灰化烟,你我都已见过,不必解释;聚在我体内之后,便成了暗火,若是触到,就会留下你这样的伤痕。”

说到此处,燕锦忽然变得沉默。

“继续说吧,只差一句了,”音曦无所谓地笑笑,“世间事,并无多少可以有始有终的,好歹也要把话说得圆全。”

室内沉寂无声。

良久,燕锦饮尽了盏中冷茶,目光也跟着变冷。无声对视,只有语气还带着一丝柔和:“煦晨,你到底是不是……”

“她不是!”嘭的一声,房门忽然被撞开,惨白的少女含泪如血。

“妹妹!”燕锦错愕地跳起来,“你……你怎地回来了?”

“你还问我?我早知你有事瞒着我,今晚是特意将我们支开!”秦画大步冲进来,一把拽起音曦藏在身后,“你果然还是不信她!她是我的朋友,是咱们的朋友,同生共死多少回,你竟还是不信她!”

方钰和风凝慢慢地走进来,没敢向这边看,轻手轻脚地低头修门。

秦画却越发震怒,如此强硬地对燕锦哭吼,十八年来还是头一次:“你也别说我袒护她,我只问你一句,当日在霸下岩上,若非阿曦及时来救,我早已被那骷髅少主逼得跳崖了!她们同时出现,怎会是同一个人?”

燕锦怔默无言。

她知道,秦画此刻并非是在为自己隐瞒而生气,而是在害怕,害怕惺惺相惜的挚友忽然变成了血仇死敌。

对于秦画来说,这是不可承受的,她已绝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也实在不知应当如何面对敌我的混淆。

“你快说啊,快说她不是落星少主!”秦画到底还是不擅伪装,更不忍对燕锦高声,前额抵在她颈间,泪如雨下。

她当然也知道,燕锦并非故意隐瞒,而是怕她一时难以接受,诱得毒发,才先来与音曦单独交谈。

“画儿,莫哭,也不必替我辩驳,”追根溯源,症结还是在音曦身上,“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又回头唤道:“泽君,风前辈,你们也一并过来吧。”

五人便围坐在桌案边,足足沉默了一刻。

“自从见到你,我便料到会有今日,”音曦看向燕锦,“既然话赶话地撞上了,干脆就说清楚。”

秦画一颗心飞快地跳,生怕她说出“我就是少主”,然后一抚面,变成他苍白阴郁的容颜。

“先说前面的。如果我没记错,上一次黑焰认主是在百年以前,这是你亲口说的。那么,祝融老庄主不可能亲眼见过暗火伤痕,仅凭你一两句描述,如何就能断定?”

燕锦的怀里抱着秦画,却未受她情绪影响:“那么你的解释?”

“我已说过,那是林二阁主留下的毒伤,她送的药于我有效,便是最好的佐证,”时至今日,音曦仍不愿看见她们亲密之状,视线只在虚空处盯着,“你还有何疑心之处,趁着此时,一并都问了吧。”

“我仍只有那句话,你一定不单是身负血仇的孤女,否则你只身潜入血海阁,怎会知道那么多的消息?”

“消息?”

“夏至前夜,咱们三人一道走下醒春山,我说起家人的官职变化,你似乎并不陌生,竟连升龙卫也知道。”

“天承境内,无人不知燕家将军,便是琨琉的百姓也能知晓一二,无甚奇怪的。”

“天阙宫内,林隐峰说到夜寻时,我曾留意过你的神色。你虽惊讶,却不像是乍听秘密的震惊,而是诧异于他会当众说出至宝之名。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与夜寻有关的所有事,或许不比画儿当初讲过的少。”

“夺取夜寻,乃血海阁当前所图的头等大事。我潜伏十年,又专门做了画儿的侍女,岂能打探不到?”

“那么,幽冥殿呢?”燕锦问得慢而谨慎,“每当提到幽冥殿,你的反应就显得很奇怪。”

“是么?”

“你能找到三魂鼎,还能学得幽冥毒,定然知道幽冥殿与血海阁的关系,或许也知道幽冥殿的过往。但每逢旁人问及时,你总是只字不提,似在刻意回避;有了消息时,又急于探听,像是害怕一件秘密被人说破。”

“你想得太多了。”

“那就索性再多想一些。你对待幽冥殿的态度,不得不使我想起凶犯逃亡时的表现。看见墙上贴着海捕公文,怕暴露,不敢靠近;却又想知道官家查到了哪一步,忍不住要过去瞧瞧。对此,你是否可以解释?”

“你想得太偏了。”

“倘若你是血海少主,我的猜想便不算偏,毕竟他与画儿一样,也是世仇的继承人。无论大小事,只有当事人才会对事态变化如此挂心,画儿有此反应实属合理,你为何会表现得与她相似?”

音曦猛然盯住了她:“燕虹翎,我有一句话,已经忍了很久,现在必须告诉你。你要明白,秦燕世交百年,天造地设,并不代表只有姓燕的才能爱姓秦的。你迫切地追查幽冥殿一案,我可以理解,也不怀疑你的动机,因为画儿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

燕锦沉默着,似在等她继续说。

“我与画儿并无亲缘的关系,也未能有幸与画柳前辈相识,但我对她的情谊,并不比你浅薄。她所爱,即我所爱,她所忧,即我所忧,我为她血仇的真相而心焦,凭何遭你怀疑!”

燕锦忽然感到一丝不悦,很想当众驳她一句——“只有姓燕的才能如此爱姓秦的”。但立刻发觉此话有些无理取闹,且与当下事理不符,愣怔了片刻,不由自主地看向秦画。

秦画轻声道:“你只想想,倘若你的袍泽兄弟遭人污蔑,你会作何举动?你若急于为他平反,却被人指认成凶手,岂非横遭了六月飞雪的冤枉?阿曦对我亦是如此,对你也会如此,你不该因此疑她。”

真诚而不自知的曲解,实在是一种无从责怪的残忍。

音曦看着秦画,浅浅低笑不语,垂眸,神色略显黯淡。但她最厌自怜自弃的矫作,转瞬便将情绪收拾好,又问燕锦:“你问了这么多,每一条都是猜测推断,并无切实的证据支持,不觉得有些浪费时间么?”

燕锦眨了眨眼,只能叹息着承认:“我的确没有证据,所以才直接问你。”

“方才画儿说到霸下岩,难道不足以打消你的怀疑?”

“她当时只是听到了你的声音,看到了你的身形装扮,并未切实看清你的容颜。更何况,你与那少主都会谋心术,若要迷惑我们,也非难事。”

“所以,每当他出现时,我都恰好不在场,你认为太过巧合了?”

“不错,但巧合的不只是人,还有刀。你的曦夜刀诞生于东海,我查过神兵谱,其中就有初代刀主取刀时,引起海啸地动的记载。龙胆河也与东海相连,当时,封珠定海本已成功,却在落星少主出刀之后忽然失控,这难道也是巧合?”

“你为了证明我是落星少主,竟连天灾都要算在我身上么?”音曦气得发笑,“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有两句话告诉你。”

燕锦秦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连方钰风凝都紧张起来。

“第一,我的确不只是曦夜刀主;第二,我不是来与你作对的。”音曦的语气淡淡的,“你只需要知道这两点,就足够了。至于其他,还是少问为好。”

燕锦蓦地笑了笑:“你用夜刀劈我朱雀假面时,可没有给过我这样拒绝的机会。你想知道自己身边是什么人,我们当然也想,你若还是不说,我便每晚都来找你问话。”

秦画却已万分急切:“阿曦,你果然有所隐瞒么?你莫怕,无论是谁说你姓林,我都决然不会相信的!可你到底是谁,又为何接近我们?既然无有加害之意,为何不能明说?”

音曦似在犹豫,慢慢将四人看了一回,垂眸沉思不语。

“我的确不姓林,但也不姓音,”过了半晌,她终于低声开口,“我姓章。”

“张?”红白对视一瞬,思索着武林中姓张的门派,“哪个张?”

“世袭晋国公,安国大宰相西京侯,章清章海晏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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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