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四十三章 信复疑问难答语惊

惊蛰牢牢刹住四蹄,立在原地不动,二人凝神细听,果然曲音悠扬:“……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秦画只听了这一句,顿时神色惊变:“是二阁主!多半又和霸下岩上一样,引着咱们去找人呢!”

毫不犹豫,循声直向西岭,无论惊蛰如何追赶,也只能跟在林烟岚余音之后。星驰电走般地奔过一刻,前面忽然多出一条小路,须臾到了尽头,一眼就看见半躺在树下的风凝,那歌声却在远方消失了。

“师父!”师徒重逢,秦画不禁喜极而泣。近前诊脉,立时察知他曾受致命重伤,眼下虽只痊愈了三成不到,却已开始平稳恢复。

燕锦跳下马来,忽然发现风凝手边放着一个锦缎小包,打开一瞧,是七八个装药的小瓷瓶和一封书信。信内并无讯息,只有林烟岚亲手所写的服用、调制之法,不仅留了风凝的药,竟连音曦的也一并都有。

秦画接过信笺,仔细看了半晌,又开了药瓶轻嗅,点头道:“药和治法都是极妥善的,真难为她如此费心,不到半个月就能备下这许多。”

燕锦便将药瓶收好,却还反复地看那封信。

风凝已能勉强站立,慢慢说着这几日的经过。秦画一面扶他上马,一面细察气色,蓦地发现他仪容干净,衣衫崭新,毫无大病中的憔悴,显然是被照料得十分周到。

她不禁呆了一呆,暗思道:“她对师父果然有心,违抗父兄,在绝境之中救他一命,又能体贴保护至此,抛开私仇,我实在应该谢她才是。”

无意间一抬眸,恰与风凝目光相对,顿时猛吃了一惊:“师父,你……你怎地……”

支吾了半晌,还是没能问出口,心里却已震动非常:“师父的眼神变了,定是因着对她的心已变了!可是这……这究竟是为何?”

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想起自己和燕锦,不由得暗叹:“也罢!情之一字,本就无可奈何、不由人愿,岂有许多原因可究?但师父与林烟岚,到底还与我们不同,我们只是差一句话,他们却隔着一片血海,将来若非天各一方,便是生死零落!”

想到此处,不由得忧心如焚:“不行,我绝不能让师父受此伤害,既然心猿意马难收,便只能留她性命于世……也不行!我是画柳传人,家国武林之命运,千百亡魂之血仇,尽皆系于春寒一剑,岂能为私情而抛却大义!”

一时间,矛盾激烈,实在无法定夺,转而又听风凝说了画柳夜袭幽冥殿之事,更是惊震万分,悚惧至极。

燕锦拉住她手,对二人劝道:“当务之急,应是恢复康健,养精蓄锐,咱们先将此事放下,等大家伤势痊愈之后再议。”

想了一瞬,又嘱咐道:“但今日之事,无论是何细枝末节,都且暂勿告知他人,包括煦晨与泽君。倘或有问,我自对答,你们言语配合便是。”

秦画顿时想起十几日前的疑惑,怔了怔,默然颔首,仍未发问。

因怕风凝伤痛,不敢放马奔驰,慢慢从午后走到了傍晚,终于赶回祝融山庄。此后,受伤的三人每日静卧,有秦画亲自调理,更有林烟岚所留之药,养过十余日,都能下地走动,又过十余日,功力渐渐恢复了六七成。

燕卫麟见她们已无大碍,山庄也已重新建成,诸事顺利妥当,便不再久留。一日,与庄上众人一一辞别,百般嘱咐后,带升龙卫回朝面君。

至此时,年关将近,某日清晨,祝融姐妹又来探望,与众人道:“你们虽已好了大半,到底还未完全,若要走,我们实在不能放心。再过半月便是除夕,不如先留下一起过了年,待得春暖花开,伤病痊愈,再做打算不迟。”

秦画五人与她们相处已熟,不似初时那般客套拘谨,听得此言在理在情,便都答应下来。

祝融姐妹轻叹道:“往年都是极其热闹的,祭神,拜剑,火灯会,十几样好玩的,什么都有。怎料今年出了这事,折了半数师弟师妹,又没了……没了大哥,定要冷清许多了。幸而还有你们在,若是走了,这年可真不知该如何过!”又与众人聊了一回,自去忙碌不提。

晚饭过后,一时安闲无事,音曦正在房中擦刀,忽听有人轻轻叩门。

“煦晨,方便么?”却是燕锦。

“等着,”音曦收了刀,开门迎她进来,“怎么就你一个人?”

“她们有事,”燕锦关了门,又把门栓落下,慢慢走向她,“机会难得,咱俩单独待一会。”

音曦愣了一瞬,眨眨眼,猛然慌乱地抱住自己,神色惊恐:“你……你要干什么?我可对你一点想法都没有,你敢乱来,我就动手了!”

燕锦也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笑斥道:“呸!谁有心思对你乱来?坐下,我有话问你。”

音曦翻她一眼,坐下倒了两杯茶:“有话快问,和你共处一室别扭得很。”

燕锦接过茶盏,沉默了片刻,又放下:“血海阁来袭的那一日,你与林烟岚阁主去了何处?”

“我被她逼出庄外,一路杀到了东岭,”音曦微然皱眉,“你问这个作甚?”

“我找守卫东岭的祝融弟子打问过,不曾有人瞧见你们,”燕锦垂眸看着茶叶,用问题回答了她,“你们到底在哪儿?”

“就在东岭,”音曦立刻抬眸盯住她,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我被她逼走之后,周围有许多楼主一并杀来,我便干脆继续向东,引他们远离祝融山庄。”

“二阁主既能随心所欲地将你逼走,武艺定然高你不止一星半点,再加上楼主围堵,你如何能随意走脱?”

“因为我总算还有一点用处,不至于鸭子似的被人赶来赶去。”

燕锦笑了笑:“那你们在东岭打了多久?”

“不记得,混战之中又无更夫,谁知是多久。”

“一直在打?”

“是。”

“可曾看到什么?”

“无甚特别的。”

燕锦注视着她的眼睛:“现在我终于可以告诉你,风凝前辈坠崖,是在燧人岭北侧,最初是被二阁主救下的。她救得很及时,就像一直守在附近一样,也就是说,她很可能一直都在北岭。”

“你是想说,我当时也在北岭?”

“不对,因为你没有看到光。”

“光?”

“风前辈与大阁主对战时,曾有一道青碧光柱冲天破云,燧人岭上很多弟子都有目睹,事实上,连西岭的火正都能望见。但你说了,并未看到什么特别的,所以你既不会在北岭,也不会在西岭。”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些废话么?我已告诉过你,我在东岭!”

“你更不会在东岭,”燕锦在桌上随意地画了画,“从东岭到北岭的路,一共只有三条,非祝融族人可走的只有一条,我亲自走过两个来回,知道距离和时间。对比风前辈坠崖的大概时刻,如果你们一直在打,哪怕二阁主走了最近的路,也绝无可能恰巧赶到北岭,更不可能提前。”

“是么。”

“初来赤帝峰时,你曾仔细向明辉问过了岭上通路,夜晚游山时也亲自看过地形。凭你的记忆,绝不会忽然变得风前辈一样迷路,我很难想象你会将南岭误认作东岭。”

“明白了,岭上只有东南西北四个面,依照你的说法,我当夜只能是在岭外,”音曦认真地点了点头,“但我居然还认为自己在岭上,大概是得了比迷路更严重的病。”

“这只是一种可能,”燕锦淡淡地笑,“但岭上除了四面,还有中央,也就是祝融山庄。”

她终于下定结论:“当夜,二阁主直接去了北岭,而你,就在山庄之内。”

这就意味着,音曦刻意说了谎,多半是与林烟岚共同隐瞒了一些事。

案上一片沉默。

“你无话对我解释么?”

“有,等画儿治好了你的病,我自会告诉你。”

“我的病?何病?”

“笨病。”

又是一片沉默

燕锦的指尖在桌案上叩了叩:“这种病,不用劳动我妹妹,就请音先生代诊吧。”

“好,先生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斟酌着用。你断定我与二阁主不在东岭的依据,就是我们缠斗不休,令她没有时间赶往北岭。”

“不错。”

“好,那就先开一个治时间的方子。我在东岭被围之时,并未看见北岭有光,说明那时风前辈还未坠崖。”

“如果你不曾漏看的话。”

“当今武林之内,除了风凝前辈,再无一人能追得上二阁主的轻功。事发之前,她若立即赶往北岭,也不是来不及救人。”

“如果她敢抛下那些楼主,让他们独自领教曦夜刀的话。”

“她不会这样做,所以再开一副治缠斗的方子,”音曦指了指自己,“她用了一招秘法,立时致使我重伤昏迷,自然也就不必再战。”

“原来如此。但我听升龙卫说,他们就是在东岭发现的你,说明你昏迷之后,血海阁并未想过抓捕或杀害,就任由你躺在那,这似乎不太合理。”

“若是心软的二阁主有令,也不无可能。何况我当时几近濒死,他们或许是认定了我必不能活,不愿再多费力。”

思索一阵,燕锦点头道:“你这两副方子开得很对症,但都是以你们就在东岭为前提的。”

“因为当时的情形就是如此,我只是陈述事实,再加一些合理的推断。你说的那些,却都是凭空猜测,而且是以我说谎为前提的,为何?”

燕锦安静了片刻,并未直接回答:“你方才说,是二阁主将你打伤的?”

“对。”

“所用是何秘法?”

“用毒。”

“何毒?”

“不认得,应是她新炼的猛毒。”

“连幽冥毒也解不了么?”

“能解。但这次不是海棠宫的玩笑,她并未给我化毒的机会。”

“若是毒伤,画儿一定能辨别出来,但她对你的伤痕毫无头绪,这岂非很奇怪?”

“你掉进九婴池的黑火海,非但逃过了灰飞烟灭,竟连一点伤痕都未留下,这岂非也很奇怪?”

燕锦忽然微笑起来:“煦晨,我早已发现了你的一个习惯,每当你答不出时,就会说这样的巧话,让别人也问不出。就像在晋陵城中,你答不上我最后的问题时一样。”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