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五章 冷面女泪洒玉楼寒

陆秋白见她如此神色,立刻猜到了真相,头上霍然冒起烟来:“好啊,果真是你!你昨夜分明瞧见我,却不和我说话,害得我一顿好找,方才却又装作别人来吓我!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可是把你当作惩奸除恶的好兄弟,你倒把我当成傻丫头了!”

朱雀忙不迭地故作凶狠:“你嚷些什么?你不听我话,偷跑上山,我这就写信叫你爹来!”

陆秋白双手掐着腰,仰起脸来反击:“你去写呀,本小姐才不怕呢!那计策虽然是你出的,没有我却终究行不得。爹爹若是知道解救画柳山庄有我一分功劳,只怕是夸我都来不及呢!”

朱雀顿觉头大如斗,只好尴尬笑着不说话。

陆秋白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仍是仰着小脸看她,忽然又一皱眉:“你戴着面具做什么?长得又不丑,难道见不得人么!”

她伸手便去摘她面具,朱雀急忙拦住:“我这一行的确见不得人,面具不能摘下!”

陆秋白不信,瞪着大眼睛反驳:“你又哄我!昨天你就没戴这劳什子,八方客栈里所有人都看见你的脸了,现在为何又摘不得?”

朱雀摇头道:“我没哄你,你想想,昨日里我是男是女?”

陆秋白一愣:“是男的。”

朱雀又问:“今日我是男是女?”

陆秋白仔细看了看,她面具只遮挡了鼻尖至额头的部分,露出的下颌却分明是女子的曲线,便答道:“今日是女子。”

朱雀点头道:“这便是了,昨日我为潜入此处乔装改扮,你看到的自然不是我的真容。现在计划已成,我虽不必扮作他人,却要守我这一行的规矩,面具是万万摘不得的。”

陆秋白咬着唇想了半天,终于妥协道:“好吧,不摘就不摘,等你不做这一行了,我再瞧也不迟。哎哟,说了这半天,我却忘了大事!你叫什么名字来?昨夜太过匆忙,我竟然忘了问你!”

木落山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位陆姑娘真是胸无邪念,连人家名姓都不知道,却尽心尽力地忙了一夜!这位是朱雀少侠,曾是五虎镖局的得意弟子,如今是奉燕将军之命来护送画儿回家的。”

陆秋白眼睛一亮:“你叫朱雀?这名字真好!祥瑞又响亮,坏人一听就要害怕。”

秦画却奇道:“师叔早就认识朱雀少侠么?”

木落山摇摇头:“昨夜我去探你病情时恰好遇见她,闲谈之后便认识了。”

他又对朱雀笑道:“多亏少侠定的好计策,醒春山终于重见天日。我本以为昨夜功亏一篑,不想却是初战告捷!”

陆秋白有些不解:“这我却不懂了,明明是来捉贼,却让他们跑了,怎能说是告捷呢?”

木落山笑道:“陆姑娘请想,凶犯势力庞大,又藏匿在暗处,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捉尽的?因此捉贼不在一时一战。昨日只是开始,先将画儿救出才是最要紧的。”

陆秋白摇头道:“这就更奇怪了,若只是要救愫璎姐姐,直接杀一条路出来岂不痛快?为何要大费周章地留在山中,等着官兵来救?”

木落山道:“这便是少侠的高明之处了。其一,敌众我寡,敌暗我明,她与画儿若是死战,虽能逃出醒春山,却必然要受伤,走不了多远便会身陷重围。再者,若是不声不响地偷偷逃走,虽然暂得安全,山中真相却无人可知了,世人仍会以为秦家三小姐是徘徊人间的厉鬼,难免再生非议。因此少侠只借地利之便留在庄内周旋,待你我领兵到此之后,贼人心生胆怯,便不得不放弃醒春山。从此百姓可知事情真相,画儿与醒春山也再不受他们辖制了。”

朱雀笑道:“木大人果然厉害,竟将在下的打算都说透了。不错,我并未奢求能在一夜之间瓦解血海阁,只想先将他们驱逐出去。虽然敌众我寡,他们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若能把握,便足以致胜。”

木落山忙问道:“是什么弱点?”

朱雀问道:“木大人这八年来可曾与血海阁有过接触?”

木落山连连摇头:“不曾,若不是少侠昨夜讲起,下官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门派。”

朱雀又问道:“但他们已然是武林霸主,实力绝不算弱,为何不用武力压制官府,却要用些谣言来恐吓人心?”

木落山略一思索,顿时醒悟:“莫非血海阁势力虽大,却还不足以对抗朝廷?因此他们才甘愿藏于暗处,从不对外宣告身份!”

朱雀点头道:“正是如此!如今的天承虽然比不得过去,但毕竟还有朝廷威严,尤其是直属陛下的升龙卫,更是攻无不克。因此他们一见官兵杀至,无论如何都不敢正面交战,唯恐暴露之后招惹得官府四处围剿。我便是猜到这一点,才能定下此计。”

陆秋白雀跃不已:“原来如此,我就说这世间总是邪不压正的!他们就算藏到石头里,也一定会被凿出来!”

她笑着挽住秦画的手臂,忽又皱眉道:“血海阁?这晦气名字我倒是头一回听说,他们有什么本事,竟能残害那么多人?愫璎姐姐,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画长睫微颤,轻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和师叔又不曾休息,还是日后再讲吧。”

陆秋白见她神色凄苦,便不再追问。

木落山却道:“画儿,师叔不累,一想到灭门仇敌还在逍遥法外,我便寝食不安!此事虽然令人痛心疾首,却总要有个结果。画儿,你便将当年之事都说出来,咱们知道了头尾,才好报仇!”

朱雀柔声道:“姑娘不必害怕,血海阁已经走了,我们大家都在此处,谁也不能将你如何。”

秦画默默不语,抬眸看了看朱雀,终于叹道:“也罢,少侠与陆姑娘于我画柳有再生之恩,我便说了也无妨。”

陆秋白心中激动,又将秦画挽住,急不可耐地往楼内走:“外面日头上来啦,咱们去里面说!”

她一面走,一面回头喊那四个小厮:“雁声,叶色,你们去弄些精致茶点来!长云和金风在外面守着,不许让闲人进来听我们说话!”

玉寒楼外虽然沧桑,楼内却是纤尘不染。厅堂宽阔明亮,铺列陈设典雅方正,依稀可辨昔日世家气象。正厅座上还有一副对联,金漆虽已斑驳,字迹依旧灵秀飘逸:“堂前玉剑寒春柳,楼外飞燕翔深云。”

秦画请众人分宾主落了座,又静静地想了许久,终于说道:“血海阁的势力之大,想必朱雀少侠已经说过。”

木落山正色道:“不错,我初听时也是深觉震撼,昨夜那些杀手,想必只是沧海一粟。”

陆秋白有些动容:“莫非他们八年前便是仗着人多,藏在山中大行屠杀之事么?”

秦画叹息道:“不然,八年前他们还不曾有如今这般势力,即便是暗中偷袭,也难将我派悉数杀绝。血海阁虽是刺客出身,却不只以刀法见长,还有诸般秘传奇技,其中一样便是炼毒。为能一夜之间将我画柳屠尽杀绝,他们炼出了一种闻所未闻的怪毒,名唤‘长生血’。八年前,血海阁带着此毒来到画柳山庄,不知用何手段,竟使我画柳上下五百一十三人毫无觉察地中了招。”

朱雀有些不可置信:“凭着画柳派的医术造诣,难道竟无人识破?”

秦画神色复杂:“我虽憎恨血海阁,却不得不承认这长生毒炼得高明,不但察觉不到,更有狠辣之处。少侠是否知道当年各路英雄来探醒春山之事?”

朱雀点头:“此事当年轰动武林,如今仍有议论,在下也知道一些。”

秦画抬眸看向远处,眉目凄然:“武林各派侠士一千三百五十四位,天承官兵七百二十一位,来往百姓一百零三位,还有我画柳五百一十三人,一共两千六百九十一条性命皆丧于长生毒。中此毒者,如受万般酷刑,死时都破碎得不成样子,我用了很久才将他们一一安葬。”

她沉默了片刻,又低声道:“还有一事,请诸位勿惊。醒春山上的鬼泣低语,就是这两千多人发出的声响。”

朱雀悚然变色:“难道他们还活着?”

秦画摇头道:“死了。可是人虽死,毒却不死,他们……”说到此处,她神色骇然而变,后面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停顿了半晌,又低声道:“长生血毒性极强,稍有沾染便难以消散。那一夜偏逢大雨倾盆,山庄内又是血流成河,长生毒融在雨中血中,便将土地寸寸浸透,最后醒春山就成了这副模样。那些侠士进山时,尚有残毒留在外面,他们毫无防备,便都中毒丢了性命。”

陆秋白回想起八方客栈中听到的话,立时明白了那些疯癫惨死之人的遭遇,忍不住掩面而泣。

木落山愤恨不已,白皙秀雅的脸上满是怒色:“可恨!我若早能查明真相,上千无辜之人何至于如此下场!”

朱雀看似镇静如常,心中却也惊骇万分,有一事急切要问,却又不能开口。

秦画瞧出她的心事,轻轻叹息道:“少侠不必为难,此事说也无妨。当年画柳派悉数中毒,秦画也未能幸免。后来虽得存活,却多少落下些病症。”

木落山惊问道:“病症?莫非你昨夜里昏倒,竟是长生毒发作么?”

秦画黯然道:“正是,师叔莫怪少侠,她是因我不愿提起才隐瞒不说的。这毒在我身上十分奇怪,若是五情过度,它便使我昏迷,若是受了重伤,它又沸腾起来,令我失心癫狂。”

木落山霍然起身:“这还了得!长生毒可有解药?是否就在血海阁主手中?”

秦画苦笑道:“解药早已被他们用完了,即便还有,也无济于事。血海阁主曾说,中了长生毒本是活不过一个时辰的,但不知为何,这毒偏在我体内有了变化,原来的解药便不起作用了。这些年来,我苦学本门医术,原指望能有解毒之法,不想还是束手无策。”

木落山听了这话,险些又要落泪:“都怪师叔无能,明明侥幸落得健全,却不能为你解毒,又不能替你分担此痛!”

秦画却微笑摇头:“瞧见师叔安然无恙,我便觉得比自己活着还高兴,又何来责怨之心?”

她拈起一缕银白的长发,殷红的眼中忽有一丝嘲讽:“何况能否解毒,如今也无甚分别。血海阁本想将我画柳派斩草除根,却不曾料到我中毒之后还能活着。都道天意不可窥测,祸福总不单行,这于我身上也算应验了。我虽因长生血变成厉鬼相似的容貌,却也因它得了许多好处,若是没有这毒血护我救我,只怕我早已是醒春山上第两千六百九十二人了。”

陆秋白已泣不成声,朱雀低头不语,一时瞧见秦画目光如血,不觉心如刀割。

秦画又恢复了冷淡的神色,对三人嘱咐道:“此事还请诸位替秦画保密,尤其是朱雀少侠,回去之后,切莫对我家人言讲。眼下战事频仍,秦画不愿他们为私事分心。”

朱雀一怔:“几位将军虽在北疆,知雪夫人却在家中,她若瞧见姑娘颜容有异,定会彻底询问,此事怎能隐瞒得住?”

秦画轻声道:“少侠放心,我自有主意。”

顿了顿,又叮嘱道:“若是我锦三姐姐单独问起,少侠更不可说,她若因牵挂于我有了闪失,我也不愿活在世上。”

朱雀又是一怔,勉强应道:“愫璎姑娘不必挂怀。”

四人俱都沉默,心中各自思量。

陆秋白哭了片刻,忽地一拍桌案:“真是气煞活人!他们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木落山咬牙切齿地恨道:“还能为了什么,无非是为了得到武林至尊的地位!”

秦画缓缓摇头:“小师叔这回却说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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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