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融飞衡略带不悦地哼了一声,并未正眼瞧他:“老夫难道不知?偏显得你唐突多礼!”
那公子神色一僵,抿唇不语,躬身退后。
祝融明辉忙笑道:“爹,兄长不是故意打断你们说话,无非是怕怠慢不周罢了!小妹此时应已准备妥当,咱们也不该让诸位少侠久站。”
祝融飞衡点头微笑:“爹爹知道。”
转头又呵斥大公子:“说一句就缩起来作甚?没半点担当主见!还不头前引路!”
大公子恭敬称是,对秦画几人作了一揖,不远不近地走在前面。入庄门,一直领到容光殿,见他小妹已在阶下相迎,便又安安静静地站到一旁。
三小姐与燕锦音曦年岁相近,容貌装束都与祝融明辉相似。她毫不怯生,自来熟络,才刚招待众人落座,就已忍不住问个不停。
祝融飞衡笑斥道:“急嘴的丫头,也不说个名字,只顾追问人家,成何体统!”
三小姐立刻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我叫祝融灿,表字光华,见过秦愫璎宗主与诸位少侠。”装得乖巧正经,背过去就扮鬼脸儿。
祝融飞衡又看向大公子:“你两个妹妹都已打过招呼,你这当大哥的还等什么?”
大公子这才上前拱手:“在下祝融焕,表字煜兵,幸会秦愫璎少宗主与诸位大侠!今日里准备仓促,多有不周,还请诸位见谅!”
秦画几人生怕他又受斥责,尴尬难堪,连忙起身还礼,多说赞美之词。
不料才说几句,祝融飞衡便挥手叹气:“贤侄女,诸位少侠,你们不要夸他!我这儿子看似是个敦厚君子,实则自傲得很,稍有成就便来炫耀,被人一赞,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身有些天赋,从不肯踏实用功,学来一身邪才,二两棉花的骨头,也不知将来还能如何!”
这一番话委实不轻,又是外客在场、大庭广众,登时说得祝融煜兵满脸通红。他似要反驳,忍了一刻,到底还是紧咬牙关,沉默不语。
祝融飞衡见状,越发嫌他窝囊怯懦,干脆命他一旁坐下,再不多看一眼。夫人小姐忙打圆场,又悄悄以目向秦画几人示意。
秦画立刻明了,便把话头岔开,详说八年前醒春山之事。众人听见血海阁三字,不约而同地失声惊呼,连祝融煜兵都抬起了头。
燕锦便问道:“庄主为何如此惊讶?莫非知道血海阁么?”
祝融飞衡恨道:“何止知道,还见过面呢!早在十几年前,有个自称血海大阁主的忽然带来我庄上,想要地心火打造的绝世神兵。老夫一眼便瞧出他们杀气迷心,不是正人,倘若答应了,江湖岂能太平?便将他们赶下岭去,再不接见。怎料数年之前,又来了一个三阁主,非但要独占地心火源,还要老夫舍弃朝廷,专为他们锻造兵刃!老夫我就是不怕威胁,当时便率弟子将他们打走,又在进岭路上安排了祸斗守卫,此后再没受他们骚扰。今日见了你们,才知这血海阁原是害了画柳满门的仇人,可惜!若早知道,早叫他们有去无回!”
方钰好奇:“何为地心火?血海阁要它何用?”
祝融明辉答道:“地心火是上古遗留的火源,因怕熄灭,被我家先祖用火璃剑藏在了地下。此火可以锻造独一无二的神兵利刃,更有许多秘密用处,因此血海阁总想据为己有。但要控制地心火源,除非祝融族人不可,我们不答应,他们也无甚办法。”
秦画却惦记着别的事,忙将春寒剑捧出来放在桌上:“庄主可从兵刃上看出主人的品行么?春寒历代剑主……我祖父和我爹爹,究竟为人如何?这柄剑又染过多少人的血?”
祝融飞衡一愣,低头看看剑,又看看她:“谦礼大侠与慕歌贤弟都是光明磊落的真君子,为人无甚可挑剔的。春寒剑本就是为止战而生,自现世以来,始终不曾害过一条人命,因此才被武林百家尊为仁义之剑。老夫观它色泽、气质仍如初时,可知这些年间也未曾变,贤侄女发此一问,莫非有何难言之隐?”
秦画略显迟疑,回眸瞧瞧红蓝几人,见她们都点头,这才低声问道:“庄主知道幽冥殿么?”
祝融飞衡惊讶不已:“幽冥殿?是二十多年前离奇灭门的幽冥殿么?老夫常与朝廷往来,听说过这桩案子。”
音曦忙问道:“那庄主可知它灭于何人之手么?”
祝融飞衡摇头:“幽冥殿一案,乃朝中至高机密之一,即便是陛下身边的重臣,也只寥寥几位知道详情。至于我等武林中人,更是无从了解,只听说此案扑朔迷离,极为棘手。当年章信章复仪丞相亲自调查,直到离世也未查明,只得遗留给章清章海晏丞相。章海晏丞相追查多年,同样没有结果,如今也不知是何进展。”
祝融明辉试探着问:“愫璎,莫非你怀疑画柳派与此案有关?”
秦画听说此案是朝中机密,怕泄露,谨慎回答:“血海阁与幽冥殿是故交,都指认我家是屠杀幽冥殿的凶犯,可我家人都已故去,我……我也不知真相如何。”
祝融飞衡拍案而起:“不必问,此事绝非画柳所为!老夫只需相看兵器,便可知其主人如何,从无一次有错!贤侄女,血海阁定是怕你寻来燕将军一同报仇,才故意编出这篇谎话来,你万万不可受他蛊惑,反把自家认作奸邪!”
秦画见他如此坚定,心中顿时安稳许多,连忙起身称谢。
红蓝却不轻信,彼此对视一眼,都问道:“庄主是铸剑巨匠,既说春寒剑不曾染血,自是不会错的。但只此一条不足定论,请问庄主有何人证、物证,可为画柳派证实清白么?”
祝融飞衡登时愣住,回头瞧瞧夫人儿女,见她们也是一片茫然之色,只好承认:“这……这却没有。”
秦画不禁又觉心悬,却知再问也无线索,只得再次将它搁置,又问家主试才之托。
祝融飞衡蓦地大笑起来:“先时听说你在岭下,老夫便已猜到是为此事,与夫人打赌,她还不信呢!想当年,是老夫亲自写信请你爹娘来的,只因……”
他忽然顿住,似是有些为难:“只因地心火已将失控,不得不请春寒剑来相助。”
秦画惊问道:“地心火失控?此话怎讲?”
祝融明辉叹道:“适才泽君有问,我只敢讲出一半,另一半现在才敢说明。我家先祖贮藏火源之后,地心火渐渐地分化成两种,一种是红焰的祥瑞之火,预兆盛世太平;一种是黑焰的灾祸之火,出现必将引起战乱。自有天承以来,地心火始终是鲜红的祥瑞之色,但近来二十年间,火源颜色渐渐地变了,越燃越暗,似是黑焰将现。倘若放任不管,不出五年,天承必将大乱!”
音曦蹙眉而问:“难道火璃剑也不能将其驾驭么?”
祝融飞衡缓缓摇头:“这两种火源之中,只有红焰可受火璃剑支配,无论锻造冶炼、去病救灾,都只用它。黑焰却不受祝融管制,起止盛衰,自有一套规律运行。幸得春寒剑天生与它相克,十几年前,凭借火璃、春寒双剑合璧,尚可将其苗头压制,但如今……只怕是难了。”
祝融夫人也长叹道:“尤其今年入冬以后,不祥火愈发旺盛,渐有吞没红焰之势。不仅耽误了铸造,还令周围城池气象异常,怎不令人忧心忡忡!”
方钰恍然拍掌:“难怪豫章城里热得邪气,原来是因为它!”
燕锦忽然问道:“倘若能使不祥黑焰永久熄灭,可保天承百世长宁么?”
祝融飞衡并未立即作答,目光在凤羽枪上一转,又与她对视许久,终于慢慢开口:“红焰、黑焰本是同根之火,存则共存,消则同消,此消彼长,循环不断。黑焰能被压制,并非春寒、火璃之功,只是因它自身还未燃到烈时。我等所为,不过是求红焰多胜黑焰一日,却无永保长安之能。”
燕锦心头大震,怔了半晌,锁眉沉吟不语。
秦画立刻问道:“庄主,我爹娘是在驱散黑焰之后留下的剑舞么?”
祝融飞衡点头:“正是,就在红焰光辉之内!”
秦画便道:“既然如此,无论眼下如何艰难,秦画也要完成试才!”
心中暗下决断:“只要能将黑焰封住,趁其势弱,尽快找到夜寻,定可挽救天承命运!”
祝融飞衡笑赞不已:“好!如此才是画柳宗主的气度!地心火源就在山庄禁地九婴池内,你们且先休息几日,养精蓄锐,而后再随老夫前往不迟!”
秦画五人都道:“多谢庄主美意!但黑焰势强,不容拖延,咱们现在就去如何?”
祝融明辉与祝融光华都笑:“你们也太急了些!即便再大的火,也不是立时就能燃、转瞬就能熄的。不说多,三日之后如何?”
“不可!”却是祝融煜兵慌张起身,“父亲,娘,九婴池……九婴池里出了些状况,近几日里去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