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父子四个吓得头冒冷汗,再不敢隐瞒,将昨日之事和盘托出。
孙宏裕几欲流泪,扯着道袍不松手:“道长,我孙丰虽然称不上道德君子,但既不作奸犯科,也不坑蒙拐骗,活了这大半辈子,一件昧良心的事也不曾做过,如今何来的报应啊?”
老道长掐指算了算,把手伸给小道长看。
小道长又问:“孙居士,你府上近来可有婚丧嫁娶之事么?”
孙宏裕忙又点头:“有!有!我家小女儿廿五日便要嫁人了!”
三个公子低着头小声嘀咕:“分明是送人。”
老道长立刻把手背在身后。
小道长摇头一叹,举着拂尘走动起来:“孙居士,府上煞气倍增的根源症结就在于此!三位小信士替妹定亲的缘由不正,惹怒了月老神;你孙居士不念父女情分,惹怒了王母娘娘;你父子求财不正,又惹怒了文武财神。”
他来回走了几步,拂尘正正地指着侧室方向:“你们定下这一桩不是亲的亲,已将宅里供着的神仙菩萨全都得罪遍了!”
“我早就说过不该做这天打雷劈没人心的事!”恰此时,孙夫人忽然带着小丫鬟从院墙旁边走出来,先狠狠地瞪了孙宏裕一眼,又向两位道长求救,“道长,老身方才刚与女儿说了实情,她……她竟像着了魔一样地病下了!现在额头也冷了,身子也僵了,口里只是胡说,全靠她姐姐守在旁边照料!我……女儿若是没了,我这当娘的可怎么活……”
孙宏裕听得心惊,毕竟是父女,怎能无动于衷?连忙伏地磕头,诚心求救:“道长,道长!求道长救我女儿性命!我已是半死的老朽,不惜此身,若能救她,豁出命去也无不可!”
小道长扫视一回,将他们一家挨个扶起:“孙居士不必如此,方才说没得救,只是因为你们并无自救之心,现在既然悔过,我们师徒便能相助。”拂尘一抱,躬身退在一旁。
老道长踏罡步斗,默念真言,又在原地静立,仿佛睡着一般。过了片刻,缓缓伸手掐住一个指节,在小道长眼前一晃。
小道长立刻领悟:“孙居士,被你得罪的神仙菩萨怒气未消,已从塑像中收了神识,各回府邸顺气去了。我师父方才凝神入定,在九霄云天上与他们相会,他们都说不愿再受你家的香火,除非你们答应一件事。”
孙宏裕连忙点头:“莫说是一件,一百件也应得!”
小道长笑道:“却也不是难事,只需去找县令解除婚约即可。”
孙宏裕眨了眨眼,慢慢垂首思索。他自也不愿女儿受委屈,又因县令态度冷淡而心生不满,已经悄悄想过退婚之事,更兼孙夫人昨夜一吓之功,当即痛快点头:“应该,应该!我立刻就去县令府!”
见他答应,老道长便走到庭院当中,仙剑出鞘,青辉照日,望空画了一道符。
小道长在旁解释:“你家地下的邪祟,已经被我师父驱走,只要你们遵守诺言,所余煞气自会消散。”
孙家众人诺诺连声,只说不敢违背。
小道长仍不放心,反复提醒几回:“我们师徒虽能驱逐外邪,却治不得心鬼。退婚之事,你们务必诚心实意地做到,倘若出尔反尔,又生耍滑之心,等不到七日之后,煞气便将侵袭入体。”
孙宏裕赶忙指天立誓:“谨记神仙箴言,我等绝不反悔!”心下稍安,立刻吩咐下人准备饭食招待,又取来纹银一百两酬谢。
两位道长不用饭,只把银子收在袖里,也不留名,就此飘然而去。出得府门,穿街过巷,走到僻静无人之处,飞身跃上墙头,攀在一家客栈后楼上,轻轻叩窗。窗扇立刻分开,二人跳进房内,摘去易容伪装,正是方钰和风凝。
秦画等人都在,忙来询问:“如何?可赚得他们信了?”
方钰笑道:“都按画姑娘教的说了,他们深信不疑,已经答应了解除婚事。”
又把纹银取出来摆在桌上,点了点数,笑道:“有这些钱,即便日后再出意外,那两位姑娘也能为自己做一回主。”
“好,我今晚就给她们送去,”音曦把银子收拢,眉头不展,“却怕意外随即就来,根本等不到日后。”
燕锦点头:“我也正有此虑。他们虽然一时迷信,却不呆傻,难保不会再生异心。更兼生意上境况不顺,倘若又受挫折,定然还要反复。”
秦画却丝毫不忧,摆手笑道:“你们放心,我早已想到了这一层,现在就说与你们知道。”当即讲清计策,调兵遣将,逐一仔细安排。
果然,还未过得辰时,五人所虑之事便已应验。经昨夜今晨一闹,孙宏裕心潮难平,茶饭懒咽,急忙忙探望过小女儿孙思谨,泪涟涟嘱咐了养女陈念如,慌张张穿戴了皮帽棉袄,颤巍巍坐进了四人抬轿。
正等着小厮们准备出发,忽然轿帘一打,三个公子露出脸来:“爹,且慢出府,孩儿们有话要讲。”
孙宏裕正在心烦意乱之中,摆手催促道:“快讲快讲,讲完一同去找县令退亲!”
孙一郎低声道:“爹,正是为这退亲的事。我们方才仔细琢磨了一回,都觉得今日之事有些蹊跷。”
孙宏裕愣了一瞬:“蹊跷?何处蹊跷?”
孙二郎道:“没别的,就是一个巧字!昨夜才见鲍英来,今日就有高人送上门,莫不是有人做的圈套?依孩儿之见,恐怕是咱家要与县令结亲之事走漏了风声,惹得别家心生嫉妒,便设下了这个陷阱,专要破坏咱们和县令的关系!”
孙宏裕慢慢皱起了眉,揪着胡须想了半晌,摇头道:“可那鲍英来分明不是人,又怎会是人做的陷阱?柔儿害的病,多半就是邪祟缠身!我瞧那两位道长修为不浅,也不像是骗子。”
孙三郎咧嘴叹道:“爹,您怎么这样想?咱们不是出家人,却能请来道长除祟,那鲍英来不是人,难道就不能被人召来?方才我们也去看过了妹妹,她不是邪祟缠身,只是一时气急,呛住了心火,将养几日也就好了。但这门亲事却不能悔,否则咱家的生意就彻底完了!”
孙宏裕不眨眼地将他三人盯了一回,端坐在轿里前思后想,终于还是信了儿子的话:“你们说的有理!那两个道长虽然有些手段,却是来历不明,或许还与鲍英来是一伙的!”
都说人心易变,果然不假,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父子四个便将才立下的誓言彻底抛却。回了内宅,瞒着夫人小姐,悄悄地唤来所有家仆商议,安排下一个狠毒计策,只等着午夜到来。
白昼流逝,终于将太阳熬得落山,最先遇见鲍英来的小厮守在府门旁,心跳撞得胸口发慌,侧耳听着更漏,刚过子时,叩门声便似催命符般地响起来。小厮吓得浑身一抖,勉强压住恐惧,轻轻拉开门栓,探出一只眼,果然看见音曦面色不善地立在阶下。
“哎呀,这不是鲍……鲍姑娘嘛,”他努力地笑出来,却不敢出门,“又来借……借宿么?”
音曦沉着脸盯他:“借宿,找人。”
小厮忙又笑道:“是找我家员外爷吧?巧……巧了!他老人家就在上房屋坐着呢,我带你……带你去见!”
音曦冷冰冰地不说话,手在夜刀上压着,轻功一动,飘进府门,无声无息的,真如鬼影相似。
小厮倒吸一口凉气,怕露馅,急忙捂住了嘴,一步一抖地走在前面带路,去向却不是上房屋,而是东府的池塘花园。过了拱门,他忽然纵身扑进了路边树丛,大叫一声,抄起木棍,带着十七八个家奴院丁扑来打杀。
当先两个手握麻袋,兜头盖顶套住了音曦,又有四个拽着麻绳,结结实实地将她手脚捆缚。音曦被他们制住,直挺挺地倒在地下,躺了一瞬,忽又腿不打弯地跳了起来,吓得那十几个连连倒退。
三位公子便举着木棍冲上前来,恶狠狠地向她头上猛砸,又对众家仆喝道:“快打!快打!她不是人,打死也不妨事!”
家仆听见主子有令,便都不再顾忌,纷纷抄起棍棒胡乱去打,耳中听得骨裂之声不断,麻袋上却不见一点血。一连打过几百棍,音曦摇晃了两下,慢慢地垂了头,摔倒在地,一动不动。三个公子犹不放心,又命下人补了几十棍,这才敢乍起胆子靠近去看。
确信音曦已死,小厮们立刻又取来几个大麻袋,包头包脚裹了几层,再拿粗绳子紧紧地勒住。早有七八个力大的挖好了深坑,抬过尸体来扔在坑底,飞铲填土,就地掩埋。终于把这一切做完,连主带仆都已面无人色,坐在地下喘了半晌,手脚发颤地站起身来。
孙大郎吩咐道:“你们……还去各处守卫,一有动静,立刻来报!老二老三……咱们去找老爹回话!”
互相拖拽着跑进前堂,见孙宏裕正抱着棍子焦急踱步,踉跄上前,上气不接下气:“爹!打死了……死透了!”
孙宏裕忙问道:“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三个公子都摇头:“没敢细瞧,但一定不是人!咳,管她是妖是怪,横竖都已被我们除掉了!”
孙宏裕将棍子一丢,哈哈大笑:“甚好,老夫无忧矣!走,咱们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分头去查是谁害人!”
父子四个便往堂外走,心里安定,脚步也稳,自以为得意。到了门前,抬手一推,迎面骤起一阵幽寒刺骨的阴风,未知来处在何,先把热血冻僵。正惊愕时,猛被一声尖锐凄厉的哀嚎刮疼耳朵,旋即便见惨白的女鬼影子倒挂在檐下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