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锦摇头:“我在战场厮杀多年,尚未击退琨琉,哪有心思顾及私情?”
隔了片刻,她略带迟疑地慢慢转过头来:“却有一件事可算原因,但我直到现在也想不通。你既对我坦诚相待,又有一个相好的,可否替我解答一二?”
方钰怔了怔,蓦地严肃起来:“你说,我不告诉别人。”
燕锦认真道:“我驻守北疆近十年,与营里将士们兄弟一般地亲近信任,其中也不乏年轻有为的才貌仙郎,可我却实在难以动心。倘或对方带有一点风花雪月的意思,我便觉得浑身别扭,真有唯恐躲避不及之感。我觉得奇怪,悄悄去问铭二哥,他却说这平常得很,又讲了许多不相干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到最后也没讲明白。”
方钰便问:“他与你说了什么?”
燕锦皱眉道:“他让我专心杀敌立功,莫为此事烦忧,又说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不是每个女子都有一个如意郎君。我便以为他也想将北疆分界石认作妹婿,他却只是笑,还说让我不必担心,等以后自己想明白了,再去找他商量。”
方钰霎时失笑,忙又摆正脸色:“他既让你自己想,你为何又偷偷地问我?”
燕锦无奈叹道:“不瞒你说,我从来只为三件事头疼,一是读书,二是游水,第三件就是儿女情长了。我身边一直没个能说体己话的人,凭自己又实在想不明白,一度曾将此事搁置了许久;近来却不知为何,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它来,偏偏全无头绪。若是问煦晨,总觉不太合适,又显得我比她愚钝太多;风前辈虽然年长一些,于此事上恐怕不比我明白多少。思来想去,只有你见多识广、细心体贴,能够替我解此疑惑了。”
方钰早已彻彻底底地明白了缘由,念头一转,笑嘻嘻地提醒:“你怎把最要紧的人给忘了?愫璎与你同是女儿家,又是最亲近的好妹妹,你为何不去问问她?”
不料燕锦立刻摇头:“她还小呢,也不曾有心仪之人,自然谈不到这些。何况我才是做姐姐的,岂能把不懂的抛给妹妹去想?”
方钰反被她说得一愣:“你……你也不曾问过,怎知她没有心仪的?”
燕锦笃定道:“不必问,她心里若是有人,第一个就会告诉我。即便不说,我也能立即察知。”
方钰暗叹一声:“那可未必,就连北疆分界石上还有‘天承’二字刻着呢,人又岂能事事不言自明?”
略一思索,却把话锋偏转:“你铭二哥说得对,此事的确寻常得很,没什么好奇怪的。你若一定要问缘由,或许是因为……嘿,其实我也说不出来,或许和脾气秉性一样,都是天生注定。你也不必追根溯源,只想想心里有无最特别的人,和她在一起是否时刻都觉快活,等缘分到了,自然就能明白。”
燕锦听他如此描述,除了秦画,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不禁暗自疑惑:“我俩从小好到大,自然要比旁人更加亲密,但我们是姐妹,定然不能算作意中人的。我总对此事一窍不通,莫非真如泽君兄所言,是因为有缘人还未到来么?”
但一想到未知之人要来结缘,她不禁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厌恶,登时又犯起倔脾气来。索性闭上眼,将这些啰嗦麻烦卷包一抛,心中顿觉轻松欢喜:“想不通又能如何?世间事千奇百怪,难道件件都有缘由?何况这原是寻常之事,本就不必费心去想。只要能与画妹妹在一起,那有缘人来或不来都无所谓……不行,最好还是别来,省得搅扰我们心烦!依我看,即便根本没有这么一号人,此生也无甚可惜遗憾的。”
正思量时,惊蛰已经奔至西北谷口,转过山坳,忽听前方林间隐有衣袂凌风之声。抬眼望,树梢上飘落一抹轻云,惨白的少女就在云间。
“妹妹!”燕锦惊喜非常,当即纵马迎上去。犹嫌迟慢,踏着鞍桥飞身一跃,霎时赶到秦画身边。
“妹妹……”紧密相拥,满心安宁,历经生死后失而复得,反倒不知作何言语。
秦画也只是用力地抱着她,面颊在她怀里藏着,片刻后,她忽然轻轻将她推开,始终不曾说过一字。
音曦就在不远处独自凝立,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红白身上,却显得空洞淡漠,仿佛心魂已经出窍,直到方钰走到跟前问候,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你昨夜跑哪去了?真叫我好找!”她将他仔细打量一回,“万幸没受重伤,否则定要困在这荒山里了!”
方钰笑道:“我岂能走远?咱俩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应是恰好擦肩错过了。”
二人便将相遇、获救等事说了一回,不敢耽误,立刻又与红白商量着去找风凝。
秦画焦急道:“他若是被水淹得晕过去了,却还好说,若是醒着,定要自己走到迷路为止,只怕咱们半个月也找不回来。”
燕锦柔声安慰:“你放心,大水才退几个时辰,风前辈轻功再高,也不会走出太远。咱们顺游去找,一定也能找到!”
音曦点点头,垂眸站了片刻,终于重新正视燕锦:“昨夜龙胆河之险,我已听画儿说过了,水来时让你沉了底……对不住。”
燕锦笑着在她肩上一拍:“人力不能逆天,无需为此歉疚,何况咱们当时不在一起?你既有救我的心,又及时救下了画儿,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我救她只是为了她,要你感激什么?”音曦毕竟心高气傲,丝毫不愿示弱,也不屑于纠缠不休,大步走到前头,回身一招手,“老方,咱俩先带惊蛰去找风前辈,让她们姐妹自己说会话。”
方钰会意,立刻小跑着追出去,还不忘回头对燕锦眨眨眼。
燕锦却根本不知其中深意,看她们走远,连忙拉住秦画的手:“妹妹,我有话对你说!”
一句开场似曾相识,霎时惹人紧张心悬,似乎又回到了揭开朱雀面具的那日。但秦画清晰地知道,此刻虽然也觉激动不安,心中期盼的却与当时完全不同。
“你……你说,”她声音有些发颤,像是如丝细雨飘落寒潭时微微荡漾的涟漪,“我也有话想对你讲。”
燕锦歉然道:“昨夜落进漩涡,我因怕水,没想出个更好的主意。虽说一时救得你脱出绝境,却又害你和那骷髅人独处,你心里一定委屈,我……我也难受得紧!你放心,如此境况,绝不会有第二次!”
秦画霎时落泪,泣不成声地嗔她:“我死一回还能复生,受些委屈又算得什么?你把我推给那冷骷髅,原是为了救护我,我并不恼你,可你明知自己不通水性,为何还要出此下策!幸有方大哥和惊蛰救你上岸,我昨夜如何担惊受怕,现在也都不必再提。可你若是真的……剩我孤身一个,往后那么长的路,我也不想再走了!”
但她知道,这只是一句无奈的话,报仇雪恨可以放弃,夜寻却不能不找,国运也不能不救。天承的兴亡与她牢牢牵系,无论发什么,都容不得她半路回头。
燕锦自然也明白,沉默了一瞬,勉强微笑道:“你莫哭,也莫怕,以后咱们真正同生共死,无论何时何地,都有我陪着你!”
这同样也是一句真心实意的假话,倘若某日死劫再临,她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无论自己牺牲多少,也一定要保护秦画平安。但尽管如此,她还是要向她这样许诺,生逢此世,能够完完全全属于她们的,或许只有这个不能兑现的诺言。
秦画倾身抱住她,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心底催促:“快说呀,现在就问她,明日还不知身在何处呢!”
她猛地惊醒回神,急忙推开燕锦,双颊似有红焰烧着。定了定心,还是不敢凝眸对视,便略略垂着目光,轻声问道:“你……你还有话要讲么?”
燕锦微笑着摇了摇头。
隔了半晌,秦画慢慢地蹙起眉尖:“你再想想。”
燕锦怔了片刻,仔细回想一番,还是摇头。
秦画不禁有些着急:“你……你竟忘了不成?”
燕锦越发茫然:“什么?”
见她竟是如此反应,秦画顿觉满心羞怯去了七分,干脆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问:“你昨夜落水之前,为何……为何……”但毕竟还剩三分,又已明明白白地看清了自己的心,后面的几个字实在难以出口。
燕锦却是懵懵懂懂,因而毫无顾忌,当即恍然拍手:“你是问我为何忽然吻你?”
秦画立刻转开视线,不说话,也不点头。
燕锦笑道:“我当时只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以后剩你一人独自入睡,定然还是怕黑的。便想着最后亲你一次,好歹给你留个纪念,倘若日后睡不着,心里多少踏实一些。”
她忽然伸指在秦画唇上一点:“咱们住在正平县的第一晚,你应是希望我如此吻你的,其实我也一样想。若是难逃生离死别,至少也不该留下这样一件遗憾。”
秦画蓦地怔住,胸中酸涩难忍:“我不曾猜错,她果然是以那一吻与我作别!无关风月幽情,却是为我余生夜夜好眠……”尽管这不是心心念念期盼的答复,却丝毫不觉失落。
“走吧,去找风前辈,”燕锦笑着牵住她手,“再晚一些,只怕他真的要迷路了!”
秦画展颜一笑,与她十指交缠。
“下次再问吧,不必这般着急,”心底的声音又在说话,“明天,我们一定还在一起。”
前排提示:下章主写风凝,内容与主线推理无关,可酌情跳章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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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第三十六章 情独钟弃惑守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