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三十五章 血染川星落天劫起

霎时间,龙胆河上卷起如峰白浪,回落时似有悲壮低吟。渐渐地,刀声人影都在水底消失,只能望见夜明珠沉浮不定。

龙胆河畔,山崖之巅,无人不是屏息而待。秦画心中默念着凝冰封穴之法,一手稳持春寒剑,一手发颤地拉着燕锦。蓦地,河中卷起百尺漩涡,一刹化作侵天水龙,风浪冲开黑云一角,遥远处金辉灼灼,似是禹神轮廓。

须臾,万丈水柱轰然下落,收回漫散千里的夜明珠光。龙胆河上波涛乱起,真有排山倒海之势,霸下岩连天大震,似将崩裂倾颓。

“护法,这情形不对,莫非他们治水失败了?”金玉镜几人的衣衫已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以防万一,还是走为上策!”

“再等等。”潜影流光紧盯着河畔的两人,她们始终不曾退过一步。

无何,滔天巨浪一瞬安宁,涛声回荡两岸,激昂如奏凯歌。夜明珠慢慢落回龙眼水穴之内,清澈的光芒却随万道水波扩散开来。渐深渐远,渐盛渐华,直至长川照彻,万山辉映。

时机已至,燕锦踏起烽烟行,凝身半空助力;秦画御起临风渡,轻盈落在枪尖凤喙之上,借力飞跃河面。念动心法春寒辞,剑刃中,北海寒冰玉之千年精华汇聚成气,秦画明睁血瞳,透水夜视,觑定龙珠镇河之穴、看准东海倒灌之口,满势挥出一剑,霎时便将夜明珠四周的水流冻结成冰。

收剑回岸,静静观察,龙胆河流势顺畅,夜明珠光芒柔和,封珠定海大功已成!

秦画却无暇自喜,立刻施展星河引梦,但见:碎玉砌银鳞,残雪浮白浪,剑鸣悲歌,龙啸长川上。忠肝义胆明珠光,碑岩无字,逝水不相忘。

剑招飘散,冰锋潜行,荧荧珠光随着剑气沉浮旋舞,渐渐连成影像。少顷,一座巍峨山峰自水底缓缓升起,层峦之巅,伫立着古朴大气的堂皇庄园,浪花跳跃其上,瞧来竟如火焰一般。庄园侧畔,水汽凝成一行小字:“痴解心字忘此身。”

红白凝眸细看,极快地记住了图景文字,收起春寒剑,光华一瞬落回水底。

“秦愫璎,何必如此慌张?就算我们看不到星河引梦,也一样能知道你们的行踪,”血海众人在崖上哂笑,“你们一群乌合之众,挨打挨到了今日,难道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么!”

秦画心知今夜难免一战,余光悄悄观察着地形,惨白的手又握在春寒剑上。

“妹妹,且莫出手,先听我说,”燕锦在她耳畔低语,“煦晨和泽君或许还在火海之中,风凝前辈也是安危不明,我在此地将他们缠住,你先回转东南去救!”

秦画顿觉不安,怕漏破绽,仍是冷冰冰地盯着崖上,声音却极惹人怜:“我不要与你分开,咱们一起走!”

恰此时,西边穹顶之下,一道明耀炫目的星光飞快闪落,划破满天黑暗云海,露出澄净深邃的夜幕银河。

流星掠过刀锋般的山脊,冲散迷烟般的水雾,落在河畔高崖之上,化作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深灰战袍,乌靴银冠,漆黑的披风在他身后猎猎作响,与远方夜景融为一色。

星辉清瘦,皎月寂寞,淡淡笼罩着同样清瘦寂寞的少年。星月总会使人温柔,却唯独令他显得苍白冷硬。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切,摘去阴森的骷髅面具,露出英俊却无生气的脸。

一双眼睛最是独特,晓星般明亮,孤星般忧郁,寒星般冷傲,瞳孔深处弥漫着死寂的午夜幽蓝,全然不见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正是:

澄澈夜幕织战袍,玄机洞彻幽冥。

亘古银河缀寒甲,飞光竞逐流星。

皎月冠上霜女泪,绸缪难违天命。

凌霄履下红颜骨,多情终是无情。

“属下参见少主!”潜影流光与一众楼主单膝跪倒,恭敬行礼。

落星少主并未说话,微微颔首,示意他们起身,视线从未离开河畔的二人。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们的计策,轻振夜色披风,彼岸花开满山间河岸,彻底断绝了所有退路。

相隔数十丈,杀气浸润水雾,更加令人窒息。

片刻寂静之后,落星少主生硬地开口:“秦愫璎。”再无下文,似乎只是无意义地唤一声姓名。

燕锦却蓦然生出一股强烈的烦躁,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不悦,却清晰地有着一个念头:“只有我可以这样看她!”不由分说,拉过秦画藏在身后,高挑的身姿截断悬崖上的视线,手中七尺银枪就是回应。

秦画怔了一瞬,忽然慢慢地笑了起来,同样不知自己为何会在如此紧张之时感到喜悦。她右手仍然握着剑,左手却搂上燕锦腰间,身子前倾,轻轻地倚靠在她背后。

落星少主感到自己被戏耍,登时变得愤怒:“燕虹翎!”还是没有下文,似乎只是连名带姓地威胁。

“天承将军在此,有话快讲!”燕锦根本不予理会。

落星少主裹着披风,深深呼吸几下,努力地压住怒火:“燕虹翎,秦愫璎,你们二人听好!我三位恩师阁主已经答应对你们网开一面,本少主夤夜至此,也不是为了大动刀兵。倘若你们就此归顺血海阁,承诺交出夜寻,幽冥殿之仇,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秦画仍在燕锦背后贴着,搭住她肩头踮起脚尖:“画柳派屠灭了幽冥殿,不过是你们一面之词,既无证据,何以言罪?我同门一族都被你们杀尽,岂能再有化解干戈之理!倘若真相确如尔等所言,我秦画自当以死谢罪,想要我们交出夜寻,屈从尔等祸乱天下,却是痴人说梦!”

“秦愫璎,你莫因私仇而抱定偏见,我血海阁向来只杀贪官污吏、恶霸劣绅,何曾加害过良善百姓?楚氏江山已经连根腐烂,纵是高祖皇帝重生,也已无力回天!血海阁想要夜寻,同样是为了开创太平盛世,绝非满足一己之私!”

燕锦冷声喝道:“太平盛世自有天承明君开创,尔等不过是区区篡逆之贼,手握夜寻,只会害得黎民涂炭!”

“呵,楚骁城是明君?血海阁是逆贼?”落星少主蓦地狂笑起来,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那狗皇帝才是祸国之贼,血海阁不是明君,背后却有天下百姓做主!民间有恶,是我阁一力铲除,武林纷乱,也是我阁再立规章!我们处处加护百姓,如何会使黎民涂炭!”

燕锦怒道:“你血海阁一向把话说得干净好听,手段却是极尽狠毒!被你们灭门的四季山庄怎么算?因不愿屈从而被屠杀的武林门派怎么算?他们独活于世的亲人挚友又怎么算?你们杀人无数,自诩正义,不过是给篡位称帝找个说辞而已!”

谈及此事,落星少主毫不避讳:“楚氏气数已尽,天命将归血海,有何理由不去接受?可恨四季山庄黑白不分,那些顽固门派也不识时务,只知一味地谩骂反对!为了日后家国安泰、百姓康宁,我们用些手段将其铲除,也是迫不得已!”

燕锦抬起枪尖将他指定:“此非满足私欲、排除异己而何?你们口口声声为了挽救天承百姓,但刀下亡魂都是天承子民!说到底,血海阁不过是想唯我独尊罢了,枉死的武林侠士成千上百,在尔等眼中竟然算不得人!”

落星少主忽然很奇怪地笑了一笑,似是嘲讽,又似怜悯:“燕虹翎,你又有何资格如此教训我?血海阁的确杀人,他楚骁城难道不杀?天承子民是人,琨琉和焰凰的子民就不是人?你功勋赫赫,威名震震,银枪之下亡魂几何?多少年白骨堆山、头颅塞海,才换来一个天承将军,你风光得意之时,又可曾想过他们的性命和亲友?告诉你,杀人就是杀人,没有分别!难道你的主子降一道旨,杀人就变成值得称赞的事了?”

燕锦冷笑道:“落星少主莫要混淆视听,杀人当然不值称赞,但背后的理由却有分别!北疆争战连年,并非天承先将战火燃起,而是琨琉蓄意进犯。倘若国门被破,上至天子,下至平民,都将化为灰烟,就连你血海阁也无存身之所!我燕锦乃是天承武将,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理所应当!功成白骨,才是真正的迫不得已,自与你血海阁杀人成性不同!”

“如此说来,本少主却该同情你了!你燕家世世代代舍死忘生,保了谁的家?又卫的什么国?我早听师父说过天承官府如何行事,那姓楚的朝廷已经病入膏肓,便是愚痴盲者也能看破,偏你这个数一数二的人物,竟然不能明白!”

燕锦坚定地摇头:“天承境域何等辽阔,治理岂是容易之事?地方混乱,不尊法度,实属无奈,岂可因一处不好而否定全盘?当今天子文治武功,爱民有德,绝不会放任邪气横行。朝内更有正直清官,章海晏丞相如何重振纲维法令,木落山节度使又如何延续富庶繁华,你们虽然身处幽冥,多少也该听过一二!”

落星少主微然一叹:“好官自然是有,但对比满朝文武,十中可占其一否?整川江水都已浑浊不堪,降下几滴清雨又能如何?终究不足以涤荡污秽。承国外忧内患,国库拮据,到处尽是衰微气象,天子虽有刚直之处,却也不乏残暴之行。更兼官府无能,滥用职权,即便朝中都是清廉好官,到底也无法挽救国运。于此末世,我血海阁破旧立新、有所作为,难道不对?”

“地方官府失职,该由朝廷出手纠正,绝无私人动刑之理。自陛下登基以来,年年都派升龙卫去各道巡查,依法处置赃官恶霸,如此才算‘有所作为’。尔等之行,不过是以暴制暴,岂能找回法度尊严?”

“法度尊严?笑话!法度总是天子一人的法度,其下万人何来尊严一说!便以今日之事为例,同样是这伙烧杀抢掠的山贼,我血海阁出手剿灭,你便说是为祸武林、扰乱法纪;若是身穿龙袍的楚骁城传旨屠杀,你就称颂他开明圣贤、一心为民了?”

“我并未如此讲过。即便是一国之君,也不能无视公理、随意杀人,否则就是暴君、昏君,不值得百姓推崇、文武效力。前朝泽国就是一例,当今天子英明智慧,岂会重蹈覆辙?”

落星少主嘲讽不止:“燕虹翎,你燕家果真是楚氏养的一条好狗!楚骁城是如何坐上的龙椅?杀父弑君,鸩兄坑弟,就连太后都已被他逼死!如此歹毒之行,岂非正是无视公理、随意杀人?你竟还大言不惭地说他英明智慧,当真滑稽可笑,令人不齿!”

话不投机,多说无益,他双臂一振,展开夜色披风,亮出腰间悬佩的两柄横刀。一刀长而漆黑,一刀短而苍白,鞘上、刃上都无花纹雕饰,却有摄人心魄的奇异光华,只瞧一眼便觉目眩神迷。

秦画立刻嗅出了刀刃有毒,记忆如电光火石般地一闪,瞬间想起晋陵郡里音曦说过的话:“姐姐,他所佩双刀就是存养幽冥毒的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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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