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兽体型庞大,双尾四足,虎头熊身,正人立着藏在林间窥视。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怪异之影,立刻猜知是霸下岩上的凶悍野兽,欲走,背后却是万丈悬崖。
燕锦抬枪一振,决然道:“不可慌乱!要求生,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身边四人即刻成阵,剑气凝雪,刀光裂天,抱定一击必杀之心,只待凶兽扑来。
谁知那野兽毫无战意,惊吼一声蹬开四蹄,摆起身躯就跑。跑动时更加奇怪,脚步声小,哗楞哗楞的铁链磨石声却大,也不知身上长着什么。
这边五人登时愣住,都不知它是天生如此还是已经修炼成精。
秦画夜视远听,仔细辨认,蓦地惊叫起来:“呀!那不是野兽,是两个人!”
出现在霸下岩上的人,定与断潮帮脱不了干系。
音曦眉眼凌厉,衣带寒风,日月行三起三落,拦住去路。接着回身一掌,打得他们翻倒在地,噬髓功分筋错骨,卸脱手肘关节。崖边四人紧随而来,吹亮火折子,照着光仔细端详。
层层兽皮之内,包裹着两个四十岁上下的大汉,五官硬朗,神情坚毅,一双大眼黑白分明,炯炯有神,虽然须发脏乱,却难掩盖一身凛然正气。他们方才硬挨了音曦两招,此时已经疼得冷汗直流,却都紧咬牙关,不喊不叫,站起身来傲视五人,面上毫无惧色。
见此气概,音曦肃然起敬,料想他们不是石震林的鹰犬,当即复原了脱臼关节,又抱拳道:“两位好汉,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在下曦夜刀主音煦晨,请教两位英雄名号?”
那两个大汉听见曦夜刀之名,目光更亮,却不回答问题,只是警惕地看着另外四人。
秦画等人便也各自说了身份名姓,又简短讲了来历,终于取得他们信任。
两个大汉一左一右并肩站着,各有一只手露在外面,合在一处抱拳行礼,口中说道:“幸会诸位少侠!我们兄弟姓王,绰号穿云龙、潜江龙,乃是断潮帮主石震林的护卫头领。”
方钰大惊失色:“你们是石震林的护卫?现下仍是么?”
双龙兄弟不答,反问道:“此处乃霸下岩西北后山,只有一条密径能通山寨,除我兄弟两个,再无旁人知晓。诸位大侠至此,是否走过一条地道?”
众人越发诧异,直觉他们知道三具遗骨的真相,便将神庙地牢之事讲出。不料才刚说到一半,两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失声痛哭,直哭得顿足捶胸,长跪不起。
他们身上一动,外面裹着的虎皮、熊皮都被抖落,露出内里破旧不堪的贴身衣物。低头瞧,脚腕上都锁着锈迹斑斑的硬铁镣铐,腰上系着藤条,各插一把石斧;上半身,一截拇指粗细的铁索横穿二人琵琶骨,迫使他们分离不开、力量孱弱,伤口处,皮肉与铁已经长在一起。
秦画想起他们奔跑时的姿态和声音,终于明白个中缘由,不禁心生哀痛。
哭过一阵,二人重披兽皮,狠狠擦去眼泪,站起身,缓缓问道:“你们拜山入寨,见过帮主父子么?”
燕锦点头:“已经拜会过。”因他二人自称是石震林的护卫头领,她并未多说,措辞也谨慎。
穿云龙哀声一叹:“诸位少侠都被骗了!他们根本就不是石家人,更不是断潮帮主!真正的石震林父子,却是你们在地道内挖出的三具白骨。”
潜江龙举起石板令牌:“此乃断潮帮主亲持大令,石家世代相传。数十年前,禹神降雷劈山,此令与沧浪刀同出裂谷,乃治水神龙鳞甲所化。”
一语落地,如闻惊雷,众人瞠目结舌,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穿云龙解释道:“我家石帮主与两位少帮主,早在五年之前遇害地下,如今寨内自称石姓父子的,原是我断潮帮内的几个大头领。不知他们本名,只知老子诨号逐凶太岁,两个儿子唤作花目金猿、巡山夜叉。我家帮主父子,正是被这三人毒计杀害!”
秦画惊愕出神,仔细琢磨,回忆细节,一刹想通了诸多疑团:“原来飞天熊临终之举,并非是要我替他求情,而是想告诉我那人不是石震林!”
燕锦点头道:“他与那逐凶太岁素来不睦,定是千方百计查知了此事,想拿它做个护身符。可惜,到死也没能说得出口,又被咱们误会了本意。”
音曦悔恨不已:“就算飞天熊不说,咱们也早该猜到真相的!当时画儿请教试才之托,他们百般搪塞,神情茫然,明显就是不知此事!若是真的石帮主见到画柳传人,岂能作此反应?”
方钰轻叹道:“吃一堑长一智,万幸咱们性命还在,生死路上走一回,也只算个教训而已,但真正的帮主父子却已再无重来的机会了。”
往事不平,双龙兄弟悲愤难抑,看看帮主令牌,又看看秦画五人,拱手道:“秦宗主,四位大侠,我们兄弟亦知画柳试才之托,愿替石帮主践行当年之诺,除此之外,还有一件私事相求。但你们浑身滴水,此刻定不好受,我们就住在地道不远处的山洞里,诸位且随我们回去烤火细说如何?”
众人不疑,跟随他们折返。路上,方钰先问道:“两位英雄,断潮帮内到底发生何事?石帮主又是如何被害的?”
穿云龙叹了一声,从头讲来:“此事却要从八年前说起。画柳派遇难之后,龙胆夜明珠再次失控,大有冲出水穴之势。石帮主携沧浪刀潜入龙胆河底,虽有两位少帮主从旁相助,仍难将其封定。不得已,若要治水,唯余突破撼海惊涛诀第九重一法。”
潜江龙道:“但这第九重心法极难练成,帮主父子决意闭关苦修,势必无暇主持帮内事务。彼时恰是逐凶太岁父子上山的第七年,因他们做事稳靠,又听号令,在帮内颇有威望。唉!我家石帮主是个直来直去少心眼的汉子,只当他们是个可信的心腹,便将逐凶太岁升为大头领,又将寨子交与他打理。”
音曦扼腕而叹:“石帮主识人不明,不知他们最会阳奉阴违、两面三刀。交托大权,予以重任,正是祸患之始!”
穿云龙也叹道:“谁说不是呢!这三个禽兽心毒眼毒,狼子野心早有端倪。醒春山噩耗传来之后,石帮主立刻就要南下,我们都说一帮之主不可轻动,独有他们三人极力怂恿帮主下山。后来不成,又以诸般理由劝说帮主派走大半得力头领,这些兄弟们一去不回,竟是他们心中一大喜事。”
潜江龙接道:“当家的闭关,管事的头领又死了大半,断潮帮内全看他们三人上蹿下跳。一晃过了三年,待帮主武功大成之时,旧日心腹也已所剩无几,新上山的百余名头领,十之**都是逐凶太岁的党羽。也怨我们兄弟有眼无珠,当时竟未看破他们意欲何为,还当他们是忠心耿耿的义气好汉!”
虽然已经知道结局,秦画仍觉揪心:“那他们究竟如何密谋?石帮主武艺高强,不应该轻易被害。”
穿云龙摇头道:“外贼易杀,家贼难防,石帮主武功盖世,却没想过防备自己兄弟。闭关三年之中,花目金猿以‘高处易避水,靠近夜明珠’为由,将山寨一点一点搬上了霸下碑峰。之后,他借地利之便,找合适之处修造了一座地牢,又在其上建了一座禹神庙掩人耳目。这座地牢,便是专为我家帮主父子准备的。”
话至绝命处,潜江龙的神色倏然变得可怕:“我还记得当时的情形,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日,帮主父子三人出关,头一件事便是入水封珠。第九重撼海惊涛诀虽有神威,却极损内力,稍不谨慎便会反伤。许是天命将尽,龙胆夜明珠更比从前难以压制,最后勉强恢复安定,却将他们耗得精疲力竭。”
“帮主父子虚弱,逐凶太岁父子却是锐气正盛,”穿云龙目光晦暗,浓眉却如刀一般竖起,“他们早在河畔设下了埋伏,一见帮主上岸,亲用排山掌将他们打成重伤,又将沧浪刀夺走,当场便要砍头。我们兄弟拼死抵抗,却根本不是对手,只砍瞎了他一只眼睛,同被押在帮主身边处死。”
燕锦猜测道:“但你们并未死在龙胆河畔,莫非是当时有人相救?”
潜江龙缓缓摇头:“无人来救。忠于帮主的兄弟,早已被他们杀得干净了,我们当日未死,半是禹神护佑,半是他们自己改了主意。逐凶太岁练的也是断潮帮武艺,上山十年,的确已有成就。但他始终忌惮帮主神威,终于等到篡位夺权之日,定要亲自施展沧浪刀法杀人,好让帮众服他。哪知沧浪刀在他手里,竟连一丝刀气也无,不管如何念动心法,也只和一把柴刀相差无几。”
穿云龙冷笑道:“泥鳅不改混赖本性,再修千年也成不了龙!逐凶太岁心术不正,岂能驾驭沧浪神刀?但他却不自省,只当是心法修炼不足,便又逼迫帮主说出突破九重撼海惊涛诀的法子来。帮主父子宁死不从,当日就被他们扔进地牢之内,一日不说心法,一日不给饭食。”
方钰愤恨道:“好歹也是共处十年的同帮兄弟,帮主待他父子不薄,更不曾与他们结下冤仇,何以恶毒迫害至此!”
音曦冰冷一笑:“他们又不是人,岂能懂得信行忠良?”
潜江龙叹道:“此话却是不假,凡是正的,他们一概不会,邪的却是无师自通。因为刀法不成,唯恐迫害帮主之事暴露,引来武林众家合力讨伐,便将帮主父子的身份顶替,又千方百计地封锁消息。山下不知山上有变,我们兄弟又不能下山,只好拼死冒险,亲去地牢营救帮主。”
“我们伺机挣开了绳索,又趁夜摸进他们寨子里去,想把沧浪刀取回。可惜半途中被人发现,来不及取刀,只悄悄拿到了断潮令,”穿云龙说起此事,犹然愤恨不甘,“巡山夜叉力大,我们伤势又未痊愈,被他一脚踩翻,铁索钉穿了琵琶骨。他老子哥哥赶来,有意施加折磨,便拿镣铐锁了我们手脚,一起扔进了地牢。”
秦画似乎忘了石震林已死,急问道:“那后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