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那头立刻传来脚步声,不多久,方钰欣喜若狂地钻出来。
五人齐聚,青红转身带路,一面走,一面轻拍着石壁解释:“你们瞧,这条地道应是人为挖出来的,或许是当年修造地牢的工匠所留。我们方才沿着痕迹走出一段,却见前路被一块大石堵死,料想就是工匠曾经走过的出口,便使内力去打。”
身后三人追问道:“打开了么?大石后面还有路么?”
燕锦回头笑道:“石头安然无恙,我们头顶却塌下一大片,一时躲闪不及,成了这副狼狈模样。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塌陷处正是通道的另一出口,虽有碎石和泥土挡着,却也能够挖开。”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大石跟前,抬头一瞧,斜上方果有一个低矮的拱形洞口。当即分工,各捡扁平顺手的石板作铲,踏着大石钻进拱洞,两人在前挖掘开路,两人在后扫清石土,单有一人站定在侧,执火照明。
五人轮流换位,一路通畅,才过不久便已走入深处。越向前进,石土越松,地道渐呈上斜之势,大概出口已经不远。
又挖一阵,换到红黑二人在前,方钰一心想着重见天日,手上更添几分力道。蓦地,石铲尖端卡进一处缝隙,左旋右挑均不能出,燕锦在旁瞧见,便去将他石铲周围的土块凿开,又帮他一同搬撬。
二人合力之下,土块四散飞落,从中掉出的却不是石快,赫然竟是一截白骨。
人的腿骨。
身处幽闭、黑暗又陌生的地道之中,本就存着生死难料、去向未知的恐惧,忽又挖出了同类骨骸,饶是厮杀见惯的江湖客,也难免心惊神骇。
秦画亮起血瞳,聚光而视,又曲起指节轻敲,低声道:“应是成年男子的遗骨。”
红黑继续深挖,果然又挖出多截白骨,拼在一处,的确是一副成年男子的骨架。
“这里为何会有死人?”方钰惊诧地盯着骨骸瞧,似是要向它问出个结果,“骨头上也没有伤痕,难道竟是自然死的?”
燕锦思索道:“或许他就是建造神庙地牢的工头,事成之后,被石震林连同秘密一起活埋于此。”
众人顿觉脊背生寒,再不多看,加快行进。须臾间,又是数十铲挖过,忽有一块结板的泥土掉落下来,猝不及防地,露出其下几根肋骨。
人的肋骨。
石铲瞬间停顿,火光竟也凝固。
半晌,红黑无声地对视一眼,再次举铲挖掘。
关节渐渐完整,秦画定睛细瞧,又是一个成年男子的遗骨。
“难道此人也是工头?”音曦皱着眉头看它,“这姓石的果然不是好东西,日夜踩着尸体过活,居然还能饱餐稳睡!”
叹息一回,换上风凝音曦开路,又向前面挖掘。
有了前两次惊吓,大家心中都已有了防备,但是真正第三次挖出白骨时,仍然不能平静。
人的头骨。
方钰深深吸了一口冷气:“这条路,莫不是通向断潮帮坟地的?”
音曦的猜测更不乐观:“或许哪儿也不通。”
秦画悚然变色:“那咱们岂非也将困死此处了?”
燕锦十分镇定:“下结论为时尚早,莫慌,先将此人完整挖出再说。”
火折子插在一边,五人一齐动手,很快挖出了骨骸上半身。又过十几铲,挖到腹腔骨骼时,土层里忽然露出不寻常的石板棱角,边缘处平顺光滑,一看即知是人工打磨所造。
小心剖出,刮去外层泥土,内中包着的像是一块令牌,仔细辨认,竟然似曾相识。
“断潮令!”方钰惊叫而起,“这不是山海堂里的断潮令么!”
众人霎时回想起飞天熊四人被处死的场景,彼时石震林扔过一道令牌,的确正与这块石板令相像。
“不对,这块令牌是真正石材做成,山海堂内摆着的,却是涂漆染料的木令牌,”秦画接过石板在手,与记忆中的仔细对比,“虽然木令牌质地紧密,形状也和这块石板相似,但落地时的声音截然不同,我记得清楚,不会有错。”
音曦又把令牌接过,反手抽出曦刀,用刀尖轻轻慢慢地刮去最后一层泥土。随着尘屑脱落,石板令渐渐现出了完整的样貌——
苍青质地,状如龙鳞,其中一面用隶书大刻着“断潮”字样,旁边还有“禹神梦授,治水镇山”八个小字。
燕锦点头道:“这字迹苍劲雄浑,浩然端正,真有十分英雄气概。”
众人尽皆赞同,又翻背面去看,赫然也见八个大字:“封珠定海,血债血偿。”
不过略着一眼,已然触目惊心!
这八个字上全无半点“书法”可言,但一笔一划尽皆入石,字入眼,竟有铁令怒喝入耳之感,即便工刀雕琢也未必有此一绝。仔细瞧,笔划粗细竟与遗骸的指骨相近,内中还有一道极细的划痕,似是指甲留下的印记。以此推断,这八个字应是第三具骨骸的男子以内力透指所写。
“此人到底是谁?为何留下如此遗言?这块令牌又从何处而来?”
五人面面相觑,同样有此三问,回头看见远处躺着的两副骨骸,心头疑云更浓。
燕锦托着令牌沉思半晌,转手交给方钰收好,又对众人道:“这三人定然不是寻常身份,咱们先将令牌带着,等脱险之后再行调查。”
拿起石铲,人人面色凝重,提心吊胆,屏着呼吸飞快挖掘,只盼不要再有白骨出现。好在心想事成,土层之中再无惊人之物,又轮番不停地挖了许久,终于一铲破开地面!
互相拉扯着爬出洞口,重回清新寒凉的湿润气息之中。仰面躺倒,夜空仍是灰蒙蒙的,不似诗情画意中的浪漫;左右瞧瞧,所见都是蓬头垢面的狼狈形象,毫无武林奇侠的风流韵味。
山雨落,洗去众人满身泥泞,一晌无言,耳畔边忽然听见彼此的轻笑。
渐笑渐朗,渐笑渐狂,直至群峰相合,苍穹激荡!
所谓江湖快意,岂非在此一笑之中?
无何,云海复静,雨幕初收。
脱力之感终于消退,慢慢地,五人从水中坐起身来。直至此时,她们才感到腹内绞痛、饥饿难忍,浑身上下**的,偏逢山风幽冷,越吹越寒。
强打精神,寻到一处积水较少的树林,树枝早被大雨浇透,不能生火驱寒。没奈何,只得念动心法,靠在一起取暖。
行囊中的衣物也都沾水,没有一件可换。万幸,油纸包着的干粮还能入口,虽然冰凉,却比无食可吃强胜百倍。
嚼了一阵,方钰忽然叹道:“现在想想,拥涛崖上的酒肉也真不错。”
音曦轻声嗤笑:“那或许是和人肉一刀切块、一锅煮熟的,你愿吃么?”
方钰吐了吐舌头,继续嚼干粮。
胡乱吃过一些,腹内仍是空落落的,但总算不再冷得打颤。
秦画缩在燕锦怀里,抬头问道:“姐姐,现在怎么办?”
燕锦一时未答,静静沉思。
音曦却未忘记地牢内说过的话,当即起身:“不必犹豫,杀回山海堂去!鬼门关里走过这一遭,岂能再容他们留在世上!”
方钰思量道:“断潮帮众不下五百人,头领也多,此刻又有防备,咱们再去寨内,岂非羊入狼群?”
“但眼下别无选择,咱们必须回去,”燕锦终于开口,“星河引梦的解法尚且不知,还得设法套出石震林的话。”
“这个不难,”狠厉之色在音曦眼底一闪而过,“我自有办法!”
举目看天,不见星月,低头估算,大概已过亥时。
离开树林,寻路回寨,本以为此处仍属山寨地界,怎料处处都是障目荒草、塞道乱石,竟是一片罕无人迹的荒野。
众人唯恐陷入南辕北辙的尴尬窘境,只得先去开阔之地辨认方向。极目远眺,却是重峦叠嶂,望断穷途。
燕锦跃上高处一块岩石,吹哨召唤惊蛰,等过良久,始终不见动静,不禁也起愁心:“她既不能来,若非相隔甚远,便是道路险绝。咱们徒步翻山,就算知道方向,也要走上一天一夜。”
秦画思忖道:“既然如此,等到天明再走如何?一来日光照亮,不怕迷路,二来恢复体力,不怕断潮帮围杀。”
燕锦却摇头:“兵贵神速,不能拖延,还应尽快回转才是。石震林对那地牢十分放心,多半不会猜到咱们能够脱险。他们父子又都受了伤,此刻定然忙于治疗,无暇分心别处。咱们若能趁此时机奇袭,定然事半功倍。”
“我也是这个主意!荒野辨位的法子有的是,不愁找不到路,”音曦神采奕奕,毫无疲惫之色,“若遇阻碍,凭咱们五人刀剑合璧,有什么过不去的?哪怕他姓石的扔下寨子连夜逃走,早晚也要挨这一刀!”
“哎呀,不必如此麻烦,”方钰说话慢悠悠的,一手背后,一手从容地摆了摆,“我有更好的办法。”
那四人见他如此闲适,不禁一怔:“什么办法?”
方钰不答,神秘一笑,忽然抱起双手,虔诚跪倒,仰起头来拜天:“禹神!请赐雷电劈山!”
音曦又气又笑:“少来这套唬弄人的鬼把戏!治水功臣又不是雷公,岂能……”
她才刚说一半,西北方向蓦地冲起一片清澈白光,水流一般荧荧烁烁,映满夜幕万里云海。如此异象,虽然不是雷电劈山,却似一道天降神谕,分明是在为她们指引方向。
方钰第一个飞奔出去,沿途洒下放肆的狂笑。
红白极力地装出严肃之态,装不下去,在音曦肩上拍了拍,转身走向西北。
风凝跟在红白身后,擦肩时定定地看向她,一向波澜不惊的目光里竟然隐有一丝同情。
音曦已经无话可说。
原地僵了一刻,不情不愿地向着白光迈进,谁知刚走不多久,前面的笑声戛然而止,脚步声竟也停了。
她霎时心惊,急踏轻功追到秦画身边,顺着众人的视线抬眼远望,不禁也是一呆——白光尚在数重山外,脚下却是陡壁悬崖。崖下,深渊暗沉,波涛翻涌,是龙胆河在夜中低吟。
虽然又陷绝境之中,音曦却是心情舒畅:“老方,你的禹神不要你了!召你至此,多半是要跳河的。”
方钰呆立悬崖之巅,愁眉苦脸。
燕锦笑道:“快别吓他!有龙胆河流向指路,咱们说不定还能走得快些。”
秦画也微笑道:“一定能行!我还记得上山时的情景,山寨应在……”
语未尽,忽有细响入耳,她神色骤然惊变,急转回身向远一指:“那里有埋伏!”
凌光仙剑霎时出鞘,青色剑光照彻长霄!
转瞬,青辉铺落远处枯林,不见人,却映出一头怪兽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