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锦坚定摇头:“绝无可能!你想想刘长庆哥嫂的话,断潮帮从前一定是个英雄帮派,变得如此奸邪淫恶,应是受了治水失败的打击。”
音曦冷笑道:“一次不成就能堕落至此,根本算不得是英雄!他们以前如何都是以前的事,现在却是实打实的恶棍不假。待我出去,将他们挨个抓到,定要一片一片地切碎了!”
方钰发愁道:“可是如何才能出去?不单头顶是霸下铁,这四面墙壁也都是!”
风凝忽然开口:“脚下不是。”
挖地道虽不是个省力的法子,或许却是眼下唯一的出路。众人转愁为喜,再次合力劈砍,又过六七下,内力几乎耗尽,地面却只多了几道浅浅的印记。
方钰累得直喘,坐着歇了片刻,挑起大指夸赞:“霸下石碑,果然不同凡响!”
音曦气得一笑,抬手推他歪倒:“你夸甚来?挖不动它,好开心么?”
方钰连连摇头:“不开心又能奈何?倒不如赞它几句。若能把它说得开心,或许就有出路了。”
他竟真的虔诚而跪,抬头望着顶上的窟窿拜天:“禹神!你的徒子徒孙抛弃治水宏愿,做尽丑恶之事,又将您老人家的神庙改做地牢,耍诡计困了我们在此。倘若您老人家真有神知,请快显灵救我们出去吧!
音曦一脸嫌弃地拽他起来:“行了行了,别拜了。人间事只能由人了结,关人家神仙什么事?倘若世上真有神仙显灵,天承早都好了,哪会落得如今……”
话未说完,夜空忽然变得白亮,连续闪烁几下,云深处惊起一片撼天巨响,却是雷霆滚滚而生。
音曦错愕凝立,身边三人也都不可置信。
独有方钰在雷声之中拍手大笑:“禹神显灵了!显灵了!他老人家定是要降雷劈山救咱们出去啦!”
燕锦和秦画互相捂着对方的耳朵,大声提醒道:“快别高兴!这地牢四周围都是铁,倘若真的降雷,咱们就和拥涛崖上的烤肉一样了!”
方钰慌忙再拜:“禹神!禹神!快收了雷电吧!今日不是当年,不能随便劈山了!”
音曦依然嫌弃:“你快起来吧!方才不过是个巧合,今夜云重,山间气候变得又快,打雷刮风不足为奇。但风雷都是自然之力,何时起止,岂能由人说了算?”
方钰却不理她,只顾闭着眼睛念念有词。片刻后,雷声竟然渐渐消隐,变作连绵山雨淅淅沥沥地飘洒下来。
他拍拍衣衫站起来,得意地看着音曦。
旁边三人惊诧不语。
音曦愕然无言,转头又骂铁壁:“铁壳乌龟,定是记恨我方才踢你骂你,故意又来和我做对!”
雷雨越下越大,转眼已有银河落天之势。神庙盖顶残破,不能遮挡,过不多时,地面积水成泊,淙淙山泉般地顺着洞口流泻下来。
燕锦紧张道:“不好,这里四处都不漏水,再过一时,咱们就要淹死在这里!”
音曦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我们都会水,只有你要沉底。”
燕锦反倒无所谓起来:“不会沉的,你一定会拎着我。”
音曦只是哼了一声。
秦画在她们之间看了一回,转向燕锦,霜眉微蹙:“我也不会让你沉水,你怎么不来问我?”
燕锦低声笑道:“因为水来之前,我一定会先抱住你,是沉是浮,咱俩都在一处,还有什么好问的?”
秦画心里蓦地一颤,靠着她怀里不说话。
音曦立刻垂眸不看,转过身去,无神地凝望山雨水流。盯了片刻,她眼底渐渐发亮,神情也明朗起来,指着地下惊喜道:“你们快瞧,这地牢底下不积水!”
不积水,就意味着一定有缝隙。
五人振奋不已,分头试水探寻,不多时,找到水位最低之处,举起兵刃狠狠敲击。秦画侧耳细听,地下果然传来微弱的回声,可知深处藏有通路。
近在眼前的希望总能激发无限的潜力,众人再度聚力而击,水花飞溅,映出五色光芒,渐将一片山岩凿出蛛网裂纹。收起刀兵,各起徒手功夫合力拍出三掌,裂纹处应声塌陷,雨水冲开碎石,露出一个足以通行的地道口。
秦画探身轻嗅,洞内并无毒气,燕锦便把火折子吹亮,绑在凤羽枪尖伸下去照明。
“咱们离地约有三四尺高,”借着火光,秦画瞧得分外清晰,“下面的确有一条通路,勉强可供二人并肩行走。”
音曦凑近看了一眼,对众人道:“下去吧!困在哪里都是困着,不如往前走两步!”
正要打头阵第一个跳下,却被燕锦拦住:“别急,我先下去探探路。”
秦画立刻抓住她手:“我和你一起去!”
燕锦温声劝道:“好妹妹,你留下。你的五感最灵,倘若我走到远处迷了路,只有你能立刻听见呼救。”
风凝道:“我随你去。”
方钰笑嘻嘻地点头:“有大哥在,万无一失!”
嘱咐一番,青红一前一后跳进地道。
秦画立刻探向洞口看视,见他二人渐行渐远,终于随着火光消失在视线之内。她越发担忧,寸步不离地守着洞口,大半个身子都泡在寒凉的雨水里,却丝毫不为所动。
“师父,姐姐!”因瞧不见人,她每隔不久就要呼唤一声,“下面有路么?”
“有,路长着呢!”好在燕锦总能回应,及时消除她心底不安。
方钰也凑过来高声问:“虹翎,这路通向哪里?咱们出得去么?”
“还不知道,走走再说!”
问答暂歇,雨水不断地顺着洞口流下。
才过了半晌,音曦已然急躁起来,俯身向着地道内高喊:“还没查明么?我们这就下去了!”
声音顺着石壁迅速传开,另一边却无人应答。
秦画蓦地紧张起来:“师父!姐姐!没事么?”
地道深处,骤然响起一片坍塌之声!
秦画心头一惊,险些栽落下去,慌忙稳住身子,回首道:“一定是地道崩陷了!你们在此接应,我去救她们回来!”
正要跳,却被音曦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画儿,冷静些,她们并未呼救。”
“事发突然,来不及呼救也是有的!”秦画急切地挣脱她,“若是失足掉了下去,或是已被碎石埋住,哪里还能叫得出来?”
音曦手臂一绕,又把她腰身搂住:“燕虹翎绝不会如此狼狈,何况还有风凝前辈在侧!”
地道里,山石碎落之声再次传来,却比方才小了许多,但隐约夹杂着兵刃磕碰之声。
秦画听得心尖发抖,血瞳赫然闪光:“阿曦,你快放开我!下面一定出事了!”
音曦终于放开她,却不许她靠近洞口:“你和泽君留下,我去!”
秦画哪里肯依,拢起披风就跳,冷不防又被音曦锁住了手腕。转过头来,正见她明眸之中盈满山雨水光:“你不听我的话,难道连虹翎的话也不听?找回夜寻最不能缺的就是你,为何执意犯险!”
秦画用力地推开她:“我早已说过了,和她在一起,哪有为什么!下面埋着的是我姐姐和师父,我怎能不去救?”
音曦半坐在雨水中,没有再去阻拦。她慢慢抬起眼眸,浓密的睫毛上挂满了破碎的水珠:“如果是我呢?”
秦画微怔,不解。
“如果是我遇险,”音曦凝视着她,一字一字地发问,“你也会这样不顾生死地来我身边吗?”
“当然会!”秦画虽然懂了她问话,却对她为何有此一问越发不解,“你是我的挚友,倘若遇险,我自当舍命去救,换作方大哥遇险,我也一样要去救他!我会怎么做,你早就知道的,现在又问什么?”
音曦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与她对视,眼底的潋滟水色却渐渐消失了。黯然轻叹,指尖一下一下地撩着水花,似要借此冲淡无可言说的自嘲:“不错,你会怎么做,我的确早就知道了。”
手在冰凉的水底浸泡着,深寒没入心海:“你会把我推开,推到安全的地方,宁死也不愿累及我,在画柳山庄对阿丑是如此,在天阙宫里对音曦也是如此。可你永远都会随着她走,无论生死,都要在她身边,在画柳山庄对朱雀是如此,在天阙宫里对燕虹翎仍是如此。”
秦画与她熟悉多年,岂能瞧不出她心绪有异?但眼下正是性命攸关之时,顾不得纠缠情绪,只简短嘱咐了二人几句,纵身跳下地道入口。
不料才刚落地,音曦立刻跟着跳下来,一侧身闪到她前面,默不作声地走。
秦画急忙追上去拉住:“阿曦!你下来做什么?快回去!”
“我说过,你去哪,我就去哪,”音曦淡淡地回眸看着,“没有为什么。”
此一幕,却与当时何其相似。
秦画明知她会如何作答,仍旧开口:“阿曦,你这又是……”
音曦转身就走,分明不愿再听:“快走吧,小麻雀还在土里闷着呢。”
秦画轻轻咬唇站了一瞬,回头对方钰挥挥手,快步追上天蓝色的幽影。
地道远比想象中的难行,弯曲狭窄,低矮压抑,有时不得不侧身贴壁,有时又需趴地匍匐,费力十分才能前进一丈。二人一面摸索,一面呼唤,又时时防备着自己头顶脚下,生怕道路再塌。
过不多时,终于听见青红二人模糊的回应声,远处的石壁上也淡淡地映出了一团火光。蓝白欣喜非常,加快脚步向那边赶,转过一个弯道,恰见她们跑来。
秦画立刻飞扑过去,抱住燕锦便不松手。悄悄在她衣襟上擦去眼泪,抬起头,仔细查看二人身上。
风凝和燕锦并未受伤,但发上脸上全是尘土,因被雨水沾湿了衣衫,身上多处都已结了泥。
燕锦只怕弄脏了秦画白衣,轻轻将她推开一些:“你怎地不听我话,自己跳下来了?”虽是呵责,却舍不得语气严厉。
音曦却舍得:“还不是因为你!”一步上前,手下已有捶打之势。
秦画连忙闪身拦住,赔礼又赔笑:“阿曦,不怪她!方才是我关心生乱,没有细想你的话。音女侠大人大量,饶过秦画这一次罢!”
音曦立即转身,向壁不受此礼,声音低而艰涩:“你没做错,无需赔谢。即便有错,我也不要你委曲求全地对我,更不要你为了她给我道歉!”
燕锦在一旁茫然地看着:“你们在说什么呢?方才发生何事?”
音曦不耐烦地摆摆手:“别问别问!你说,前面地道是不是塌了?怎么弄得灰头土脸的?”
青红相视一笑,点头道:“的确塌了一处,却是柳暗花明!”
燕锦高声向远处唤:“泽君,快下来!咱们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