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三十二章 弃良言误入鸿门宴

音曦一挥手:“那可多了!他身为帮主,规矩严格,手下帮众却都放浪形骸,似乎一点不怕;他又是父亲,自己刚正不阿,养出的儿子却是一脸淫邪。如此矛盾反差,定然深有缘故,他若不是外圣内恶的奸诈小人,就是个有眼无珠、有头无脑的蠢货!”

燕锦沉吟不语,右手握着拳,在马鞍上慢慢敲了三下,摇头道:“你说的虽有道理,但石帮主当堂惩治飞天熊四人,却是不假,仅凭这件事,便不能说他藏奸。他身居高位,手下帮众多,麻烦事也多,又无得力干将相助,或许不是不想整治,而是力不从心。”

音曦皱着眉看她:“你在说梦话么?飞天熊的事,你难道看不出实情?他们四人在村中的所作所为,定然都是石震林授意的,只因咱们事先说了要和英雄做买卖,他才装得正直。最后下令处刑,严立帮规只是顺带,杀人灭口才是要紧!”

秦画垂眸思索片刻,也摇头道:“不然,那四人一路都说自己是末等头领,言语间多有抱怨之意,石帮主说他们平日里行为不端,必然不假。飞天熊临死之前,手指帮主而骂,神色怨恨不甘,定是因为升座次、分黄金之事落空,从而生出污蔑之意。最后不成,这才看我,想让咱们替他求情。”

音曦怔了怔,看看众人,又说道:“好,就算飞天熊之事另有原因,单看他们父子对待画柳派的态度,也能发现端倪。依着石震林的说法,断潮帮与画柳派情义不浅,他与秦慕歌大侠也是老相识。但他确信画儿身份之后,不但没有惊喜欣慰之色,反倒惊恐不可自抑,如此反常,难道不可疑么?”

秦画笑叹道:“这有什么可疑的?画柳派一夜之间被人血洗,数年之后,忽然莫名其妙地跳出一个秦姓后人,先以谎言欺骗、武力胁迫,又带着兵器混进山寨,丝毫不守长幼之礼,这才真正可疑呢!再看我这容貌,分明就是冤魂厉鬼,人家害怕才是常理。”

燕锦接着道:“依我说,石帮主对画柳派绝无歹意,不只是他,断潮帮上上下下皆是如此。方才咱们以春寒剑试探,黄金十万两摆在面前,他也丝毫不动心。如此真情,何来可疑之处?”

音曦已经忍不住发火:“臭麻雀,你的脑子被猫叼去了么!那姓石的不对黄金动心,为何死攥着春寒剑不撒手?他那一套说辞,和剥鳞蛇私吞钱财是一模一样的道理,嘴上说着保管遗物,待把咱们赶走之后,立刻就会去找血海阁!”

方钰反对道:“煦晨,你如此断言,却有小人心度君子腹之嫌了。他们真要出卖画柳,岂能容许咱们走出山海堂?后来愫璎说起试才之事,帮主格外在意咱们的安危,若有二心,又何必屡次提醒?再干脆些,直接否认旧日之约,岂不最好?”

轮番辩驳之下,音曦再无一字可言,眼里只剩滚烫的委屈。她转身踢飞一块鹅卵大的石子,赌气恨道:“是你们主动来问,问了却又不信,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现在就下山,省得无端疑心给你们添烦!”回手拽过自己的马,踏上来时路就走。

四人连忙追上去拦住,大声劝道:“你这又是又何必?不过一时有了分歧而已,并非故意不信你话。现在咱们争论不下,只因看得不够真切,不如暂且搁置结果,待到晚宴时候,好好地观察一番,而后再做定夺不迟。”

音曦却不好哄,仍然吵闹着要走,四人好劝歹劝,说足了软话,终于将她带回房中。关上门,激亢之语慢慢平息,应是暂时达成了和解。

一时无声。

又过一刻,房舍围墙之外,忽然鬼鬼祟祟地钻出三条人影,交头接耳地嘀咕几句,贴着墙根一路溜回前寨山海堂。走进门,见堂内仍然只有三石父子与那几个心腹头领,心中再无顾忌,大声说起话来:“帮主,诸位哥哥,我们回来了!”

石震林抬头扫了一眼,皱起眉头,指着中间的问道:“你小子头上怎么多出一个包?”

站中间的探子狠狠叹了一口气:“帮主快别提了!我们正好好地藏着偷听,谁知院子里忽然飞出一块石头!我躲也躲不过,险些被它砸晕过去。”

石非白立刻蹦跳起来:“孙子,你被她们发现了?”

三个探子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若被发现,岂能回来?”

石非白两颗大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了几圈,坐回座上,又问道:“那消息探得如何?有人起疑了么?”

探子鸡啄米似的点头:“有!有!疑心得厉害呢!”当即就把偷听到的原模原样学说一遍。

众头领这才放心,纷纷狞笑道:“原来只有穿蓝佩刀的小娘儿一人疑心,实在算不得什么!有那四个糊涂蛋拦着,她能掀起多大的浪?”

石震林却格外谨慎,回过头来狠狠训斥:“猪拱脑子驴踢头的腌心货,你们懂得什么!从来是不叫唤的狗最会咬人,那锯了嘴的小娘儿定然难缠!”

众头领吃了一骂,个个咋舌不敢言。

石非白走过来劝道:“爹,难缠怕什么?就算她是烈酒,烈得过醉龙蒙汗药?这药无色无味,起效快,后劲足,咱们寨里有的是。等到了宴上,给她们一人灌上一坛,纵使疑心到天上去,又有何用?”

石毅坚在旁边拍手大笑:“这个好,这个好!麻翻了她们,银钱马匹行李兵刃,统统都是咱们的!”

石震林气得发笑,抬手在他头顶拍了一掌:“不开窍的傻小子,眼里只有死物!老子告诉你,那三个小丫头才是宝贝!”

众头领听见这话,立刻来了兴致,口齿也在一瞬之间变得灵活——

“嘿,那秦愫璎真是个柔柔弱弱的冰美人,小腰细得一湾水,小脸白得一朵霜,说起话来文绉绉的,看着就惹人疼!”

“我倒喜欢那个叫朱雀的,这小娘儿,嘿!清俊端秀,雌雄莫辩,把天底下所有的女人拢成一堆翻着找,也找不出第二个她这样的!”

“你们说的都对,但论容貌,排第一的还得是烈酒性子的蓝衣小娘儿!咱也不说多,能喝一口就够劲!”

“五哥这话不假,那小娘儿们之前瞪了我一眼,我这心里呀,嘿!到现在还痒痒的!说来也真是怪,她的脸越冷,我的脸越热,她越凶狠吓人,我就越想亲近亲近!”

正逞色胆聊得火热,石非白忽然想起隐患来:“爹,咱们想得虽然好,但她们可是画柳派的人呐,不那么好招惹!倘若引来祸患,岂不要了咱们的命?”

众头领立刻闭住了嘴,不约而同地回忆起秦画潇洒的一剑,摸摸刀柄,寒意尚存。

石震林到底是一帮之主,胸中自有丘壑,左右瞥了一眼,轻哼冷笑道:“我的儿,你怕甚来?画柳派早都死绝了,只剩他们五个管什么用?咱们先尽兴玩一晚上,然后扔进地牢关押起来,等哪天玩腻了,转手送给血海阁,还能得个新靠山,岂不好?或是不送出去,好吃好喝地喂养几月,她们少年男女细皮嫩肉的,杀了一吃,也是好菜!”

堂内众人喜得手舞足蹈,连连山呼“帮主英明”,一时定好了计策,立刻下去分头准备。

长川奔流不止,日月运行不停,转眼已是夕阳晚照。

石非白如撒欢兔子一样奔到后寨房舍,离着老远就扯开嗓子喊:“秦宗主!画柳少侠!酒宴已经备好,请随石景前往拥涛崖上赴宴!”

屋里应了一声,先见方钰风凝出来。

不多时,隔壁房门嘭的一声弹开,燕锦一步迈出门槛,长腿抵住砖墙,双手硬拽着音曦往外走。

秦画就跟在后面推,口中不停地劝:“……阿曦,别再扒门框了,人家是特意为咱们准备的洗尘宴,岂能说不去就不去?这次真的是你多心,要么就是故意赌气……哎!你别掐她!阿曦,快松手!”

方钰叹了口气,对石非白尴尬笑道:“大少帮主请勿见怪,我们这位朋友不爱说话,也不喜欢人多聚会,并非是对断潮帮不满。闹别扭也是一时的,只需过上一阵,自然就好。”

石非白点头笑道:“无妨,无妨,石景等着就是。”他虽是和方钰说话,眼睛却只看着那边三人,心里又在默默地盘算。

少顷,众人终于劝得音曦顺气,整整仪容,随石非白前往拥涛崖。

到了崖边,耳畔环绕起汹涌澎湃的波涛声,身处崖顶,真有拥涛入怀之感。此时正值夕阳西下,俯瞰远眺,龙胆河恰如一条身披金鳞的神龙;回首望,四周列着百十张枣木大方桌,配着宽面长条椅,从崖上绕至崖下,也如一条飞龙盘卧。

石震林与一众头领笑脸相迎,恭请五人上座。落座后,见桌上摆的尽是不带漆饰的大木盘,盘中满堆着成方成块的连骨烤肉,其中牛羊鸡豚、鱼虾龟蟹,自不必提,另有霸下岩上特有之物:飞的有雁肉、鹰肉、秃鹫肉,跑的有獐肉、鹿肉、老虎肉;腿多的有半尺长的炒蜈蚣、三寸长的炸蚂蚱,没腿的有双拳大的酱鱼卵、人腰粗的烩蟒蛇。

五人闹了一下午,本就无心饮宴,再瞧见这些菜品,更觉吞咽不下。

断潮帮众却已垂涎三尺,将客套话尽皆免去,只举起头骨酒碗对五人让了一让,俱都坐下开吃。坐相如何?一脚蹬地,一脚踏凳,敞胸露怀,斜肩驼背。吃相如何?嚼不闭口,唾沫横飞,似饕餮吞山,却无气势;像憨猪攮糠,又不可爱。细听席间谈论之语,无非酒色财气、吓官压民而已,镇山治水等事竟不曾提。

音曦见此间尽是浑浊气,全无英雄气概,心中疑惑愈深。暗自拿定主意,当即就向石震林发问:“石帮主,听说龙胆河在五年前无故发水,凭帮主父子三人合力,竟不能治。后来山寨移到碑峰之顶,对外却说搬去了霸下岩东北。这两件事着实令人疑惑,还请帮主详答。”

石震林眼巴巴地盼到现在,终于听见她说话,又是警惕,又是心痒,想了一想,搪塞敷衍道:“唉!提起此事,着实苦不堪言!只因其中牵扯一段悲痛往事,又连着帮派机密,石某也不便说明,还请音女侠谅解!”

秦画点头道:“石帮主不必介怀,家家都有难言之隐,我们自然也能体会。”

言语试探不成,音曦又出一计:“听说断潮帮的武功心法,是禹神在梦中传授给初代帮主的,如此传奇,委实堪羡。石帮主,此间没有歌舞助兴,咱们饮宴也无乐趣,可否请出沧浪刀来,一展断潮心法撼海惊涛诀,再让我等领教吞鲸刀法之威?”

石震林蓦地有些紧张,搓了搓手指,强把情绪稳住:“音女侠有所不知,沧浪刀不在山寨。五年前,为平息龙胆河之患,石某不得不将它封入龙眼水穴之内,借其刀气安定夜明珠。倘若此时取出,洪灾必将重来。”

顿了顿,又笑道:“但音女侠想看断潮帮的武艺,却也不难,我叫他们练一套排山掌与你看,也是一样!”说着,向身边挥手示意。

二少帮主石毅坚并十三四个大头领立刻离座,走到席间空地上,脱下兽皮袄扔在一边,露出一身岩石块般的腱子肉来。拱一拱手,呼喝如雷,卷潮带风地拉开架势。

排山掌,招法雄厚刚劲,掌风席卷时,宛如惊涛拍岸。石毅坚带头打了第一式“开山裂石”,拍树树裂,击石石碎;又接一式“雷霆万钧”,翻覆间,掌上赫赫有声。须臾,五式掌法打过,喝彩此起彼伏。

石震林开怀大笑:“音女侠,你瞧他们武艺如何?”

音曦淡淡点评:“的确是真功夫。”只说一句,再不开口,微皱眉梢,静静思索。

燕锦倾身靠过去,小声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看方才,他们距此不过一丈,掌风切得树枝折断,却未伤及咱们丝毫,可知并无加害之心。如何,还当这是鸿门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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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