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华毅脸上浮起一层笑,难得夸赞:“不错。”
说着他又多看了几眼溥咛,眼神里带着探究。
想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昨天还蔫得像被霜打了的菜,脸色白得透光,眼下乌青重得像贴了两块黑布,整个人透着股被掏空的虚浮。
今天却像换了个人,眼神亮得很,走位时脚步都带着劲,连念台词的声音都比平时稳了几分。
华毅摩挲着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硬刺扎得指尖有点痒。他琢磨着,是不是该给剧组放半天假?说不定松快松快,效率反倒更高。
溥咛坐在场边的折叠椅上喝水,矿泉水瓶被捏得微微变形。
其实昨晚没睡够,躺下时天都快亮了,可身体里像揣了颗小太阳,烘得她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连带着指尖都有点麻。
卞卿禾还没来。
昨晚回到民宿,卞卿禾拿着那件冲锋衣说:“洗干净再还你。
溥咛本想说不用洗了,可话到嘴边,心里却冒出个念头:这样是不是就还有机会单独见一面?
这个想法让她脸颊发烫,没敢多看卞卿禾,逃也似的跑回房间。
关上门的瞬间,她背靠着门板,屏住呼吸听周围的动静。
脚步声很轻,一步一步上了楼梯。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她才慢慢滑坐在地,手捂着脸,为自己产生的想法感到羞愧。
“在想什么呢?”
顾乐依坐到溥咛身旁的椅子上,随手递过一杯咖啡,杯壁上凝着水珠。
溥咛不想接,但剧组人多眼杂,她若不接,保不齐转头就会传出什么的闲话,或者顾乐依搞幺蛾子陷害她。
只得接过,声音平淡:“谢谢顾老师。”
顾乐依笑了笑,声音软得发腻:“这两天拍下来感觉如何?”
“还行。”
溥咛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跟这人说话,总觉得像踩在薄冰上,不知道哪句话就会掉进坑里。
“你在紧张什么呢?小溥。”顾乐依把胳膊肘支在腿上,身子往前倾了倾,“姐姐又不会吃了你。”
溥咛感觉自己被调戏了,浑身不自在,往旁边挪了挪椅子,木头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没有,我在想下一场该怎么演。”
“是吗?”顾乐依笑得更甜了,却忽然凑近,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贴在她耳边,“谁教你演戏的?进步这么快。”
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溥咛的后背瞬间绷紧。她知道顾乐依在试探什么,想千方百计的打探那晚她到底有没有和卞卿禾有交际。
暂且不说顾乐依和卞卿禾之间有什么矛盾,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置身舆论之中。
“没有,我天天跟着华导,多看多学。”溥咛又是一副茫然的小白莲花模样。
就在这时,溥咛眼角的余光瞥见曲影拎着个黑色大包走进片场,后面跟着个人,戴着墨镜和口罩,只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是卞卿禾。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防晒衣配着黑色直筒运动裤,是溥咛继旧青色旗袍、月白旗袍、银色抹胸小礼服外,见过的第四套衣服。
若不是苏曼紧随其后拿着保温杯,溥咛几乎要认不出来。
顾乐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语气带着点戏谑:“卞老师好看吗?是不是很心动?”
溥咛猛地回神,转头时差点撞上顾乐依的脸,鼻尖几乎碰到对方的睫毛。
她慌忙往后缩,椅子腿又在地上刮出声响,脸颊又红又白:“顾老师....”
卞卿禾的脚步顿了顿,下一秒又若无其事的走远,唯独镜片后的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拢了拢,没了刚才的散淡。
“是我好看还是她好看?”顾乐依支着下巴,眼神里带着点玩味
当然是卞卿禾。
可溥咛不能这样回答她。
“嗯?卞老师应该是大部分人会喜欢的类型吧?”顾乐依不依不饶,势必是要得到一个答案。
“溥咛!华导找你。”
是剧组的场务,站在不远处挥手。
溥咛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把那杯没动过的咖啡放在椅子上,快步走了过去。
华毅难得坐在监视器后玩手机,嘴角还带着点笑。
副导演在场地中央扯着嗓子调度,场务们来回搬着道具,一片忙乱里,他这儿倒成了个闲角。
卞卿禾就坐在他旁边的折叠椅上。
溥咛走过去时,脚步放得很轻。
一抬眼看见卞卿禾,昨晚在雨巷里的画面突然就冒了出来。
那人裹着她的冲锋衣,两人并肩走在雨里,她自己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心里却烧得慌。
“来了?”华毅抬头看见她,把手机揣回兜里,脸上的笑还没散道:“不错嘛,和顾乐依处得不错啊,她教你了?”
这是华毅唯一能找到的溥咛进步飞快的原因。
哪壶不开提哪壶。
华毅只感觉身侧的卞卿禾像是突然变成了块冰,那股子冷意不是慢慢渗出来的,是带着尖儿的,一下下往人骨头缝里钻。
溥咛瞟了眼卞卿禾,飞快解释:“不是的,顾老师比较忙,我没去打扰她。”
她打扰的另有其人.....
华毅没往深处想,指了指桌上的新剧本:“今晚拍你杀第一个人的戏。”
他把剧本推过去,“加了一场,你抛尸回来撞见沈知晚,正好那伙人也追了出来,没办法,你俩得躲在一起,你那点事,也就瞒不住了。”
溥咛拿起剧本翻看着,这场戏,意味着她要和卞卿禾在狭小的空间里对戏,呼吸都得挨着。
“林浅杀了人,心里肯定慌,”华毅道:“见沈知晚的时候,那点慌里还得掺点别的,是怕被揭发,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劲。”
“卿禾说,这场戏得先对对词,”华毅看向卞卿禾,“你们俩找个安静地方顺顺?”
卞卿禾说的?
溥咛眼神飘忽。
卞卿禾这才抬眼,目光落在溥咛脸上,“走吧。”
说完率先往休息棚后面走,那里堆着些没用的布景板,挡出一块僻静的角落。
溥咛捏着剧本跟上去,后背能感觉到不少目光落在身上。
走到布景板后面,卞卿禾停下脚步,转过身:“开始吧。”
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意味。
可溥咛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想起昨晚雨里,这人说“不是因为你”。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剧本,念出了林浅的台词,声音有点发紧:“你怎么在这?”
“不对。”卞卿禾说:“林浅虽然怕,但要藏。”
溥咛重新调整呼吸,再开口时,声音刻意放得平缓:“你怎么在这?”
卞卿禾没动,就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她捏着剧本的手上。
“林浅刚杀了人,手上的血腥味还没散。她见到沈知晚,第一反应不是真的想问对方为什么在这,是想往后躲,又逼着自己站住。”
卞卿禾往前挪了半步,几乎能看清溥咛睫毛上的小绒毛:“再试一次,带着点虚张声势的硬气。”
溥咛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后背差点撞到布景板。
她定了定神,攥紧剧本,抬眼时故意绷紧下颌,声音里带了点冲:“你怎么在这?”
这次声音里带了点刺,像只炸毛的猫,明明怕得要命,偏要竖起爪子。
“有点意思了。”
卞卿禾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但眼神里的慌露得太多,沈知晚一眼就能看穿。”
“再来。”
溥咛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剧本上。
她想象着林浅刚处理完尸体,手上还沾着洗不掉的血渍,转身就撞见沈知晚,那种想逃又逃不掉的窒息感。
“你怎么在这?”她开口,声音不高,有点哑,是刻意压出来的。眼睛里的慌被一层警惕盖着,表面瞧着没什么,底下却在乱晃。
卞卿禾抬眼,目光陡然沉了沉,“这话该我问你。”
明明是剧本里的台词,被她念出来,却带着股莫名的压迫感。
溥咛差点当真,想张嘴解释什么。
卞卿禾收回目光。
“你慌了。林浅这时候不能慌,得扛住,哪怕腿在抖,脸上也得撑着。”
溥咛捏着剧本的手指在发颤。和卞卿禾对戏,比在镜头前NG十几次还紧张,但她不讨厌这种紧张。
“我再试试。”
溥咛没受过长时间的科班训练,演戏全凭一股愣劲,却像块蒙着灰的璞玉,稍经点拨就透着亮。
而现在,卞卿禾发现了这块璞玉。
“力气再大一些。”
演到戏里的沈知晚要走,林浅怕她揭发,突然拽住她的手往回拉。
可溥咛的动作总带着怯,指尖碰着卞卿禾的手腕,怎么也演不出那种慌急里的狠劲。
布景板后的风停了,好似要下雨,空气闷得让人发慌。
溥咛的耳根红透,热度顺着脖颈往上爬,她不敢抬头,余光里全是卞卿禾的影子,两人站得太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时胸腔的起伏,混着白兰花与雪松的香气,缠得她心跳乱了拍子。
“溥咛。”
卞卿禾看着溥咛泛红的耳尖,以及那抹快要蔓延到脸颊的红晕,问:“你在想什么?”
这句话,刚刚顾乐依也问过她一次。
她刚刚没办法回答,现在,却好似已经有了答案。
也是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的名字从卞卿禾嘴里滚出来,竟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
溥咛猛地抬头,撞进卞卿禾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顾乐依的戏谑,只有纯粹的审视,却比任何调侃都让她心慌。
她攥紧卞卿禾的手腕,这次用了劲,指节泛白,声音里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哑:“别去——”
话落的瞬间,两人都顿了。
是林浅的台词,却掺了点不属于角色的颤。
卞卿禾的手腕被她攥得发紧,皮肤相贴的地方像着了火,她看着溥咛眼里的红,不似演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