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寒将床帏往自己身侧拽拉,老旧的床帏垂拉下来将二人遮住,他重新将女孩抱在怀中,二人蜷缩在床帏遮住的漆黑墙角。
他不知外面来的人是谁的部下——不能轻易动手,除非迫不得已。
女孩蜷缩在他的怀中,身上肌肉紧绷努力压低自己的呼吸声。两个士兵听令入屋搜查,屋内冥室椟棺,只有狭小的布帘门通往外界,床榻上的人已经走向生命的终点,随之而来是一片死寂。
或许是因祖孙二人生活不能自理,屋内许多东西没有擦洗过,导致这狭小的四方天地中弥漫着腥臭。从门帘内闯入的士兵叫道:“咦,妈的,臭死了。”
随即他们拔刀命令屋内:“过来!我数三声!”
易子寒透过纱帘观察他们的动作——迫不得已——如果他们敢点灯,就剜掉他们的眼睛。三声已尽,二人大步流星迈入室内,走至床前伸手探入床帏,然后又叫起来:“咦,死人……”
另一人也触摸到尚有余温但软瘫的躯体,手上若触电般甩开道:“还搜吗?”
同伴连连摇头道:“出去禀报,不搜了。”
语气急切,仿佛因惧怕某物而着急离开。二人的脚下如同安上风火轮,恨不得立刻挤出屋外。短短数分钟,易子寒的手袖被女孩的泪水打湿,待一行人走远以后,他抱着女孩站起来。
匍一站定,女孩便挣脱他的怀抱奔到床前,昔日的亲人已不在人世,在黑夜勾勒出的轮廓下,她微微张口,身上证明生命存在的血液缓缓沉降,女孩奋力用自己的手握住尚留余温的指端。
“呀……”
易子寒默默站在女孩身旁,耳中忽然捕捉到异样,他随即对女孩说道:“给外婆说再见,我们该走了。”
女孩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易子寒为何这么说,她趴在床上涕泗横流。寻常人在她这么大的年纪是不知道“死”为何物,于她而言,这是一种无法挽回的“永别”。那是她的唯一的亲人,所以她不可能轻易丢下。
“呀…………”
诡异的声音缠上房梁,易子寒抱起女孩朝老人鞠躬,然后冲出房屋,女孩尚未反应过来,睁开眼睛就发现背后的房梁上爬满黑色的不明生物!
鬼影的目标原是丢下皮囊的老人,如今屋内冲出活人,它们当然更加兴奋。于是全部跳下房梁朝他们奔来!
易子寒从怀中拔出血煞,左手将女孩抱在怀中,右手持剑迎敌——不,这不是一只两只三只的问题,这是一群两群三群……
数也数不清从地表跃到房梁上,它们必然跟随主人深夜抵达此处,途经此地锁定猎物。事已至此,易子寒再无退路,血煞与鬼影算是表亲,但下手绝不会业余划水,深夜中绞杀的光亮数次亮起,易子寒瞄准机会便抱着孩子往外突围——这么多鬼影,他绝不可能杀完。谁都不知道于启以肉身做媒换来多少鬼影的投靠,金雀鸣动过后此处是怎样的满目疮痍。
忽然,一只藏在菜坛中的鬼影在易子寒路过时爬出来,伸出手抓住女孩的衣襟,女孩本就受惊,在这样诡异的刺痛下叫出声:“啊!!”
易子寒反手挥剑砍去,另一把武器却来得比他快——云潇。
云潇将鬼影作乱的手砍断,手臂瞬间化作烟雾消散而去,慕梦瑾从上面的房顶一跃而下,他的到来迅速逼退鬼影们的围追堵截,鬼影吃了瘪一样,连连向后退几步然后掉头绕行离开。
他们心照不宣的要离开此地,还没有等方才钉在墙上的血煞回来,慕梦瑾便将易子寒揽入怀中飞入高空。
血煞:“………………”
它依恋主人,即便心中有十亿个不情愿也要跟上去。
一刻钟后,慕梦瑾稳稳当当落在一处小山坡上,他将怀中的两个人放下,血煞紧随其后,为表示自己的不满,它故意将自己倒插在山坡的土中——然而这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易子寒突然拥抱来人,因长时间的赶路和打斗后放松,腿一软便往地下掉,慕梦瑾将他抱起来问道:“有受伤吗?”
血煞:“……………………”
牛逼了兄弟。
慕梦瑾扶着人坐在竹林的石头上,女孩长这么大从未飞入过如此高的高空。她紧紧地抓住易子寒的衣领然后将小脸憋得满脸通红。
云潇自二人的身边一闪而过,血煞感觉到云潇的归来然后疑惑道:慕梦瑾方才……没有御剑……那他怎么飞过来的?
“嚓。”
云潇摔在血煞的旁边。
血煞:“……”
嘿,嘿。
“对不起。”
慕梦瑾什么都不说,开口第二句话就是道歉,他急忙解释道:“那日我因门内的事匆忙离开,才将你丢下,下次我不会了。”
易子寒靠在身后的竹木上,女孩因长期吃不到东西加上方才的受惊,正在不停地战栗颤抖,她急促的呼吸心脏加速跳动,哪怕抱着她离她有一定的距离也能感受到身躯的异样。
慕梦瑾身上没有携带除伤药外的任何东西,他从包中翻出随身携带的蚕丝被裹在女孩的身上,随即坐在二人的身边一言不发。
易子寒再次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然后闷声说道:“月赦和忱絙死了……”
慕梦瑾闻言,想要脱口而出的安慰之语被另外一个残酷的事实堵了回去。
季知行在三天前的深夜辞世,而现在唯一守在灵前的人只有笑晏。慕梦瑾不知如何开口,他难得的踌躇、犹豫,季知行死得并不安宁,连一句完整的遗言都没有留下来。众人赶到他养身的房内时人已经闭目,笑晏本在百草园中熬药,听到消息马不停蹄赶来,但也只见到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笑晏受到打击一头栽下去摔断了右手,折腾半夜终于醒过来,眼泪困在眼眶中始终流不出来,最后起身亲自收拾遗物,跪在灵前始终不肯起身。
“陛下!”罗浮跌跌撞撞闯入储尊殿,叫道,“陛下!”
鹤孤从殿内出来,大内总管骂道:“你叫什么?陛下已歇下,不要大声喧哗!”
罗浮直接绕开大内总管,鹤孤被惊得眼睛直瞪:“你干什么傻弟弟?”
罗浮并不理会他,而是冲到卧房前,扑通一声跪下道:“陛下……外面……外面全是鬼影!”
鹤孤听闻吓得两腿一软,转头去向大内总管求助,然而,大内总管手中拿着锋利的尖刀,属于人类的眼白变成黑色,他吓得朝后退去,扑倒放置日常用品的桌面:“啊啊啊!!!”
罗浮虽然不服于贤,但还是担心于贤的安危,于是跌跌撞撞跑到床前叫人,借着月光,床幔内一个人影悠悠地坐起。
“陛下!”罗浮扯下衣架上的外袍去扶人。
就在这时床幔内的陛下慢慢开口说道:“朕知道了,鹤孤。”
罗浮拿外袍的手愣住,外袍掉在脚面上——这不是于贤的声音!
床幔掀开,“陛下”侧过身下床,罗浮的下巴要掉在脚上了:“亲……”
于启!
鹤孤从一片狼藉的地上爬起来,飞速将罗浮拉起来护在身后:“快,皇后……”
与此同时,“大内总管”和于启朝二人逼近:“你们刚刚叫我什么?”
现在只有锦穑能救他们。罗浮拔腿向外跑,却一头栽在不速之客的胸上:“镇国…………将军。”
高大魁梧的身材此刻只着了下裤,露出上半身的伤痕,镇国擒住罗浮的领口,向于启低下虔诚的头:“陛下,臣抓住了。”
在双人夹击下,鹤孤被贯穿心腔丢在无人的床上,于启避开喷射的血液咋舌:“杀了吧,无用人之命,方是草芥。”
镇国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立刻拔刀刺向罗浮,却在此时,一把剑直插杜卿的颅顶,杜卿松开手中的武器,捂着颅顶倒在门前,剑飞入高空回去寻找主人。罗浮挣扎着爬起身来然后跌跌撞撞跑出门去。
血煞速度极快,一刻钟后回到易子寒身边。女孩醒了,心有余悸地坐在慕梦瑾身上,手中抱着水壶眼神木讷地望着地下。
没有血……
抚摸剑身,剑身如月光般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