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贵妃

恍惚中,锦穑将下人呈上来的密报放在地上,密报上清晰地写着四行字:“南蛮戍狄近,同根煎苦煞。北辰福禄远,黎氓河边骨。”

仿佛已经操劳许久而未好好休息,脸色暗沉眼尾微垂:“陛下,你不能抛弃你的子民。”

于贤快要疯了,他甚至不敢抚摸自己的玉玺:“你凭什么说朕会抛弃自己的国家?”

锦穑仰起头一阵苦笑。

他妈的,这还不明显吗?

走到现在这一步,她与于贤的夫妻关系破得如同被折断的莲藕。世人歌颂“藕断丝连”,但只有她最清楚,牵拉在二人中间的银丝会被风吹断:“陛下,您让出京城的空位,**裸的‘让巢’,并不会让于启觉得您是要和他缓和关系。您离开京城,就是入了他精心布置的虎穴。镇国将军投敌,天狼两面夹击,法防被损坏严重。若此刻京城未有真龙坐镇,怕会豺狼当道、四海鼎沸。”

“真龙”二字一出,彻底点燃于贤窝在心中的怒火,他冷笑道:“皇后,你僭越了。这种决定岂是你一个皇后能决定的?”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锦穑身上穿着孝衣,头戴白帽,她与于贤之间相连的脆弱银丝彻底断裂,她冷声道:“那陛下当初为何要娶我?为何要和我做最亲密的盟友?你到底是看在我们年少相知相爱,还是以此为凭借得到最有力的扶持?”

于贤丢掉手里的茶杯,玉杯碎裂如多年的恩情:“锦皇后,所以你到底以为我做错了什么?”

“臣妾为你做了什么?!”锦穑望向一旁战战兢兢的宫侍们喊道,“陛下你扪心自问一下臣妾为你做了什么?你走上这丹陛台阶的谋划难道是陛下你自己想出来的吗?你与亲王相互坑杀的日子里住的哪里藏在哪里?我娘家的那间屋子合计给鬼住了是吧?!”

“够了!顶撞君王你可知后果!”

于贤真的找不到什么地方来反驳她,他心中知晓锦穑对他积怨已久,还没有再开口说话,锦穑抢先一步道:“当初你接受萧兰的时候就是一步错棋!陛下你明知道萧兰来历不简单,为何要闭着眼睛走?就单是为了监视萧兰的一举一动找到撬开亲王弱点的办法?不是,他能送到你身边的东西会是什么好东西?若萧兰真的那么重要,亲王怎么可能这么放手?陛下你该抓的不抓,不该抓的却视如珍宝——”

于贤不耐烦打断她道:“你到底在争些什么?萧兰和你争那么久,你真的不为所动吗?”

锦穑发现于贤根本没和自己在同一条思维上,她觉得自己在和房梁上的一只猴子对话。她跟猴子说房梁不能踩,猴子对她咆哮质问她为何不给香蕉:“陛下,臣妾从来不需要别人来证明我。”

于贤终于找到锦穑的牛角尖,迫不及待钻进去:“你别忘了,你的这个位置是我给的。”

“那臣妾可真是感动不已”锦穑连命都不想要了,“陛下如果认为‘妻子’是丈夫的恩赐,那臣妾和陛下已经不是一路人。陛下现下旨废了臣妾,臣妾绝无怨言。”

于贤:“……………………”

他坐下翻看奏折,锦穑没得到准许不能亲自离开圣宸宫,身旁的大宫女已体察到事情绝对的恶化,她拉拉锦穑的衣袖低声道:“娘娘……保命要紧……”

她理解锦穑,是锦穑成为皇后后唯一的密友。锦穑为年少时的自己鸣不平,心中顿觉百倍疼痛。脑子内回荡着三个字“不值得”。

于贤坐在案前,将手中折子一合道:“疯子。朕今日就告诉你——朕从未相信过任何人,你如是,易氏亦如是。待此事过,巡抚该回到其执掌的地域,你或许该回家省亲。”

还等此事过。锦穑猜到此事不可能轻易过。

她还想鸣不平,就听双燕压低声音出言劝道:“娘娘,不值得……”

是啊,不值得,不要为可笑的誓言,葬送自己的生命。疯了就疯了吧,对方的反驳像蹲在房梁上的猴子竭力证明自己是个人一样可笑。她再无一言,径直回到灵枢存放之地。

罗浮在门外听得心惊胆战,他其实也为锦穑感到不值,所以悄悄凑到双眼跟前说道:“易子寒逃走了。”

双燕低声说道:“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别再被大总管打了。”

罗浮目送锦穑远去进屋来报告:“陛下,左右羽林军已布守京城及禁宫,南都那处已重修连翘宫与敬孝殿,位于钟楼之内,可作禁宫之替。”

说罢,他呈上工匠给的图纸。

面南背北为储尊殿,后者为川芎殿,再后者为玄参殿,中者可做掖庭,外墙隔开左右四屋以作办公之地。再修葺最外墙,内有一百二十间屋,以二、三间为一群,以墙相隔,可为一家。

罗浮年纪小,有的事情还不是很精通,他看着于贤冷脸一张便想往外跑,于贤出言道:“萧氏必须跟着朕走,你下去安排。让她紧跟部队最末,派两个侍卫一个丫鬟跟着,别丢了。”

如今,明婼太后的死顺理成章安排在了萧兰头上,而君王只需一把火。

对话声戛然而止,耳下传来车轱辘转动的声响。

易子寒随即发觉自己被压在厚厚的货物之下。

“张艾!你你你,你还活着!!”

拉车的人停下脚步,她将手在身上揩了一下,然后提出请求:“把车拉进院子里再说。”

家人前来迎接她,易子寒脸上泪水已干:“幸好你回来得早,若皇帝在南都住下,恐怕这里会严加看管,到时候……”

张艾将车停好,然后将货物挪开:“……他救我出来的……”

易子寒在阳光射眼前合上上下眼睑,张艾一家人齐齐凑上来将他拉进屋内,随即紧锁大门,张艾扑进丈夫怀中大哭道:“对不起!我……我没把孩子救回来!我罪该万死!我……”

“没事……你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丈夫连续数月向上天祈求终于得到上天的恩赐,“我们终会和他团聚……”

中年丧子失独,对夫妻的打击如同雷霆,但丈夫已经不敢再奢求,妻子能够回到他身边已是恩赏,放在心尖上的孩子不再归来会成为二人一辈子的洞窟和愧疚。

易子寒站在屋前,双膝一软向二人跪下,他在分离的人影中看见月赦和忱絙,又在视觉复明后看清妇人消瘦的脸庞。

彼时他借助“老王”的容貌骗来钥匙,并将钥匙丢给妇人。但他没想到脱去“植容”后妇人还认得他,并在密门处等到他出来,然后再将他压在货物下带出京城。

家中其余成员将易子寒拉起来,他们面露悲伤,心有余悸。他们居住的地方和南都距离不远,由于皇太后忽然薨逝,于贤举家前往南都的天麻寺附近为明婼追悼。所以这一带的大街小巷布满巡逻侍卫,若不是因为女主人所拉的货物繁多把易子寒一整个埋在下面,她很可能因私藏逃犯而再次被捕。

易子寒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在身上左摸右摸最终摸到还没有用完的两个钱袋,然后将它们放在老太太手上。

他明白救命之恩无价,但他无法找到任何更值钱的东西报答。

未有落雨之夜,昭祥之钟于狂风中依然静立,悬挂钟楼上“富国昌运”之匾却似耐不住,正轻轻地抖动。此三者,一钟,象征“龙之韵”;一匾,代表“龙之威”;一楼朝向皖芷腹地,意味“龙之阵”;三者共同镇压皖芷,防不速之客入侵。

自珩隼归山,皖芷一带便是一片默土,历代祯国统治者为防患未然,不断在其周围修筑镇压建筑:譬如,与钟楼相对的皖芷边界,也有一楼,名“爰楼”,象征“陞之默”;其上雕宫室,与“龙之韵”相对,意为“陞之界”;皖芷边界共设有一百二十八尊异兽像,代表“陞之阵”,后为加强其镇压效果,朝廷法士便引白婵之血,至异兽像旁,一百二十八法士对一百二十八异兽,每人献以肝血门脉为贡,就此结界。其一百二十八法士来自天南海北,名可组成五行。

于启收集“五行”达成,一百二十八异兽的能力突然削弱,至夜半时,钟楼内众人听闻白煞之嚎以及陞龙之吟。

易子寒于深夜踏上南都的土地,这些隐隐约约的嘶吼声惹得他心烦。一天的路程已使其疲惫,想于城中寻一饭馆却无人看守。血煞藏在怀中,由于接近母亲的“故土”,它表现出兴奋之情。

易子寒站在南都对侧的桥边往城内观望,城中一片死寂,家家熄灭灯火,城中黑之如深渊底洞。按道理来说,皇帝出巡,走到哪里哪里就会灯火通明万民朝向,所以反过来想,城中的百姓应该在于贤到达之前便全部搬走离开。战争对于他们来说何其残酷,但是京畿内的冲突就能垮掉半个皇城,更不要说现在二京鼎立。

易子寒闪入街道的边缘,顺着月光投射在屋檐下的阴影小心挪动。拐过街巷时,他忽然看见一间点灯的小屋,听里面的声音不像是从皇城来的人。于是他挪动到小屋旁,见门帘半开,其中奔跑出一个小女孩大哭道:“婆婆你不要死!孙女去给你找东西吃!!”

她只有易子寒的膝盖高,闯出来时绊在门框上朝屋外倒去,易子寒眼疾手快接住她才没有摔伤。女孩被陌生人接住,没有感谢,而是极其恐慌地推开他,屋内孱弱之人大叫道:“你……你放开她!要有什么事冲我来!!!”

易子寒没说什么,从怀中把讨来还没有吃完的大饼递给女孩,女孩依然不信任他,他解释道:“……没有毒。”

她这才双手接过食物跑进屋内,然后跪在床旁央求外婆,老太太精神萎靡,微阖双眼,呼吸深快片刻后又逐渐减弱,如同日暮下的潮汐,即便如此,她还是竭力说话,口齿不清含糊道:“不……你吃……”

女孩伸手去抓外婆的手指,却被寒冷刺激得回缩一下,然后才去握住她的手啼哭道:“婆婆!你不要走!你不要死!!”

她们应该是这城中走不掉的人,易子寒进屋来,风吹起帘角打在他的肩膀上。

“这里面有人!!!”

哭声引来外部的回应,凭借直觉,再凭借方才子孙二人的反应,来者不善。老太太喉管中积聚痰液,她艰难出声:“藏……”

易子寒迅速吹灭蜡烛然后拉过女孩窝在墙角,女孩浑身战栗,死死咬住她的小嘴。

外面的脚步声走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响。突然,有人狠狠地踹了外院门一脚,金属锁晃动而脱落。一行士兵鱼贯而入站在院中喊道:“什么人!出来!”

易子寒将女孩放在墙角,然后转到前面去挡在女孩身前。老太太的声响越来越弱,秋叶终落在地表。

外面来的士兵已经知晓这间屋子里有人,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像土匪一样叫了几声后说道:“给老子出来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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