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阴噬2

忱絙脱下素日身穿的长袍,换上方便行动的素衣:“我们答应过老爷和夫人,一定要护你周全。所以这一次,让我们替你赴死。”

“不!”

易子寒强推二人往密库的方向走:“我罪孽深重,你们为何代我去死!这不公平!”

“你听我说,孩子,你听我说。”

月赦将易子寒按回去说道:“你没有罪,你还有希望,所以你不能白白葬送在他们手上。太后死了,于贤现在借口要迁出京城保命,他不是一个好君主,所以不值得你为他赴汤蹈火——”

“那我们一起走!”

易子寒再次挣脱月赦,但他再次被月赦按回去:“我们走不掉!他们知道是易氏来的人,只有我们愿意救慕容遥,若我们一起逃出去,他们会追你到天涯海角!”

“我已经是戴罪之身了!”泪水在情绪的起伏下夺眶而出,易子寒说道,“我死里逃生我……”

月赦打断他的话:“所以你的命数还没到,怎么可以死在这阴湿地狱?”

月赦偏头去甩掉自己的泪花,她听见有人从上面赶来,然后擦擦孩子的眼泪说道:“你要活下去,生命可贵。我和忱絙已经走过半个世纪,无论如何也活不出什么新鲜的来了。”

忱絙不善言辞,他站在一旁拽着妻子的衣袖,眼神落在新买的玉镯上。玉镯倒映出他逐渐苍老的脸以及脸上的斑驳细纹。

快来人了,月赦和忱絙匆忙将易子寒拽到密库前,打开松锁将他推进去说道:“孩子,祝福你点什么好呢?我一直觉得祝福快乐,祝福平安或事业都太简单了,这世上唯有一个东西让人向往,且不为世人所评价,是‘幸福’。”

幸福是个人满足的最终极体验,无人有资格评价某人是否幸福,无人有资格置喙某人是否得到幸福。

月赦将密库的门半拉合上:“所以,你一定要幸福。”

“等一下!我……”

易子寒伸手想去堵即将合拢的大门,但月赦和忱絙已经小跑走远,他们二人手拉着手十指相扣。

就像当年意志坚决和对方走进婚姻,月光见证、你我见证。

那年那日金秋落叶飞扬,蓝桥受到易乞的邀约到府上共进午餐,月赦不小心将新买的口脂掉进后院儿的池塘中,她站在池塘边为此心疼不已,恰巧,遇上忱絙,他把新买的戒指掉进了池塘中。

从此以后,二人借着蓝桥和易乞的约会相见。她爱他埋头算账时紧蹙的眉头,回家后抱着猫狗一头埋进她的怀中;他爱她做事干净利落,有决断有手段,有时候一个人坐在窗边欣赏攒钱买的漂亮首饰或是给家中的宠物梳毛。

密库的门因惯力而合上,易子寒趴在门上无声哭泣。

心脏中空出巨大的窟窿,一位名为“亏欠”的住户搬进新房。

“再查!再搜!看还有没有人!”

易子寒向密库深处走,慕容遥已经走过的路上仿佛留下点点星光。

密库似地表沿向下的盲端,他不知其会通向何处,走啊走,走啊走,直到悲伤的灵魂在空气的绞杀下化作细碎尘埃,听见外界传来丧钟鸣。

“这位夫人,恕老奴直言,还是请回吧”扫地婆拿着笤帚站在侧门前,将灰尘赶出门外道,“您老也是没有眼色儿,几次跑空也就罢了,如今是什么个形态您还看不清呢?我们家主君犯了事,现在到处挂着通缉令。两个管家地跑去救副官双双灭口——上面迟早要怪罪下来,到时候抄家的抄家,逮捕的逮捕,虽与我们没多大关系,但还是脱了身好。”

挥挥手,又将门口的落叶儿往外赶:“太后她老人家驾鹤西去,如今天凉了,快回去吧!您这一把老骨头受不住!”

沈夫人刚碰了一鼻子灰,又被甩了满身的尘,气得双手叉腰便要上去理论,扫地的也不理睬她,将侧门使劲往里关上,然后提着木桶离开。

她的运气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不久前,被她捧在手心当儿子养的丈夫因赌了某位贵人的钱而锒铛入狱,家中的生活如履薄冰,最要命的是——蓝冬回来了。浑身污垢站在家门口,问什么都不回答,像被鬼魂夺舍了一样,白日睡觉晚上坐在门槛上和天空望对眼。所以家中真的供养不起了,她便再次来找易子寒。

“呸,下贱!我是谁啊?你们这些眼里没主人家的贱种!”沈夫人放声大骂,继而用脚踹了侧门两下,可这奈何后面这条路经久不修皆是石子,下人都嫌踩不稳便都不走,于是沈夫人恰好被滑倒在地,摔得“哎哟”一声。

门内两个丫头路过此地闻此声,以为有人又挑胆来走这条烂路被摔,就皆笑起来,门外的沈夫人听到愉快的笑声后,人都还没站起来就骂道:“笑个屁!快给老子出来扶你老子起来!”

两个丫头终于听出门外是何人,笑得更快乐了。

她们一路小跑到客院内,一掀帘子,就看见闫纯环正在收拾行李。她将戒指待在手上,尤玉琪在一旁下棋,口中振振有词念道:“午夜丧钟鸣,玉帝亲泪洒,指向慈生处,满头戴孝发。”

两位丫头是宫中的人,被萧兰分配到闫纯环的身边。因太后辞世,她们暂时无法回宫在宫外的日子总比宫内好过,她们其中一个问道:“闫姐姐,我们可以不回去吗?”

闫纯环说道:“放心,你们不可能回去了。”

两位丫鬟齐齐噤声,闫纯环貌似没有在跟她们开玩笑。她们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想法:自己犯了什么罪?我曾经做过什么?

尤玉琪见两个女孩子嘴唇煞白,拿着棋子捧腹道:“纯环的意思是,你们现在恢复自由身,可以自行返乡。”

“可是……我们的身契在皇贵妃……”

“无碍”闫纯环摆摆手,“今夜过后,身契不作数。你们今天下午就可以走,走得越远越好。走之前把东边的角门敞开,我的猫外出回来要走门。”

“返乡”对于宫女来说是“恩赏”,况且在她们看来,闫纯环和萧兰是极好的朋友,所以完全相信闫纯环说的话。她们十分兴奋地点头,然后跑出去收拾东西,将角门的钥匙交给闫纯环后离开。

沈夫人越想越气,冲到大街上想找某位不幸之人撒火,结果一头撞在拉车的车架上,抬起头来就骂道:“你他妈长不长眼?”

拉车的女人眼睛红红的,转过头来沙哑声音道歉道:“对不起……”

她身上很脏,泥土污垢堆积在脚上。车上拉的货物很重,衬得她弱不禁风。

沈夫人嫌弃的甩甩手,打心里看不起这样的人,于是整理整理衣襟,心中暗喜自己的生活还没到这种程度:“滚吧,我不想和你吵,我儿子儿媳在等我回家吃饭呢。”

即便十个字中有九个字是假的,但她还是很傲气。拉车的女人听见“儿子”二字,眼神波动片刻后又恢复死寂,随即拉车缓缓向城门外走去。

夜间天气寒凉,这个时刻街上早已没了人,府前空落落地没有生气,风一吹便响起鬼哭的声音。沈夫人不禁打一寒战想要转身离去,却听一声响,东边的角门被风吹开。沈夫人见状上去查看,眼见角门并没有锁,还虚掩着缝儿,便推门进去。

院里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出来是有人的生气,再往周围一望,只见最南边的客房亮着灯,一个下人抱了几件儿衣服出来向前院儿走去。

忽又听角门一声响,沈夫人连忙躲进隔院。她见下人向前院走,便大胆地出来往客院去。

客房并未关门,只有一条布帘子挡在外面,此刻正与寒风狂舞。沈夫人借着缝隙往里瞧,里面并没有人,就大胆地走进屋内。

屋内装饰齐全,床上铺放着黄金鹅绒外袍。

忽然,熟悉的声音在她身旁聊天:“这次我们二人的目的已达,回去之后你代我主理魂阵,我要闭关。”

沈夫人以为人在外面,连忙躲起来不想被当贼抓。

“你怎么又要闭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尤玉琪犹豫片刻:“明婼呢?你不是想复仇吗?”

闫纯环道:“我的恨在承康,承康已魂散,我对于明婼的报复到此为止。只是看在他们一个递刀一个杀人的份上送他们一程。”

沈氏的身上瞬间起满鸡皮疙瘩,四肢肌肉战栗险些跌倒在地,正在热络聊天的二人齐齐闭嘴。正当以为二人没发觉她,想要溜出门外时,却听见:“这么晚了,你还会来,稀客啊。”

沈氏鸡皮疙瘩长在了头皮上。

“沈洁,我在你后面。”

沈洁被吓得惊叫出来,而面前的人速度极快地上前来捂住她的嘴,就在此时,房间的木门被合上了。

“叫得那么大声,小心我剁了你的舌头”此人着一素色交领长袍,长发拢在身后用一红绳聚拢,锐利的眼神直视沈氏的鼠光道,“好久不见。”

说罢,她松开手。沈氏喘着粗气,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微弱的声音:“鬼…………”

“鬼?这里仿佛没有鬼哦…………”

“闫…………纯……环……”

“诶,你还知道我。”

沈洁面色苍白,起身便往门口跑,不料踩到自己的长袍栽到地上。

“你不要害怕,既然来了,我们叙叙旧如何?”

“饶了我吧……”

“哦?我以为你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是不会惭愧的。”

沈洁大惊失色,知今日难逃虎口,便在地上磕头道:“神仙,神仙大人,您万岁!放过我这个贱人吧!”

“沈洁,您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点成就。单一张惹是生非造谣诽谤的嘴厉害,我们从不相熟,你却对我含怨,从我在家的长到宫中的短,你如话本子一样说给身边的人听,好玩儿吗?”

沈氏慌忙摇头。

“不好玩儿你玩儿一辈子的嘴皮子?”

“神仙大人!我只是一时糊涂!”

“哼”闫纯环坐在床沿,她回想起自己近日在京城中听到有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以及易子寒如何不尊敬长辈的疯言疯语,心中怒气升腾入脑内,“你们这种人到头来都说自己要么一时糊涂,要么就是吃了两盅酒不清醒。自己心里装的是哪门子的鬼发了什么疯倒是不提,哼,惹了事,就想着去给这个大人那个奶奶磕头送礼让他来递纸擦屁股,再聪明点就怪到对家头上——什么让你起了歹心呀,身子里死鬼控制不住呀或是鼻子下的窟窿填不上!要是计划偏了癫了就去怪人不海涵!总之,发了的疯不是自个儿的,身子里的鬼也不是自个儿的,心里的算盘崩了珠子还不是自个儿的,吃了的便宜倒是背着舔嘴巴,嗯?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沈洁实在是哑了口舌,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我找你叙旧也就一个问题——明婼有没有用过你?”

“…………”沈洁逐渐猜到闫纯环到底是谁。这段时间,她一直觉得“闫纯环”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方才听到她们的隔空对话她猛然想起什么

“说!不管什么答案,我都会放你走。但你若张不开口,我就让你横躺大街,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看你的笑话。你说不说?”

毕竟当初沈洁只是受了蒙蔽,根本不知道明婼和承康想干嘛。

“…………”

“我问你说不说?”

“……我说!当初先帝和太后让我煽动朝中敌党反对闫纯……你,承诺只要能让长家恨你,然后让长家顺理成章地倒台,就……就给我做官,我…………就知道这些了…………”

闫纯环冷笑一声,再也没说任何话。

沈氏跪软了腿,面对宿敌更是不敢站立,也不知有关此事的底细,便跪着往门边挪动。

闫纯环施法打开房门道:“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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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扶靖璇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