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②“清冽暖意”[番外]

雪后初晴的阳光带着清冽的暖意,透过擦拭干净的窗棂,斜斜地洒在千鹤家老屋的地板上,形成一片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燃烧后淡淡的余烬气息和冰雪的清冷。锖兔正背对着雪纱,俯身整理着角落里那个从鬼杀队带回来的旧木箱。箱子里大多是些琐碎的旧物——磨损的刀柄护绳、几枚用过的药膏罐子、一本写满呼吸法心得却早已字迹模糊的册子。

他的动作专注而利落,深蓝色的常服勾勒出宽厚坚实的肩背线条。阳光落在他深色的发顶,晕开一层暖金色的光边。雪纱坐在不远处的炉火旁,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忙碌的身影。她的视线落在他骨节分明、依旧蕴藏着强大力量的手上,看着他熟练地用单手将那些杂物分门别类。看着他偶尔因为翻到一件旧物而微微停顿,侧脸在光影里显露出片刻的沉思或怀念。

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感包裹着她。这不再是并肩作战时生死托付的信任,也不是蝶屋病榻旁无声守候的感激。这是一种更深沉、更熨帖的东西,像炉膛里缓缓释放的余温,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四肢百骸,将那些盘踞在心底的、属于寒冬的冰棱一点点消融。她看着他在这个属于她的、曾只剩下冰冷回忆的空间里如此自然地忙碌,仿佛他本就该在这里,仿佛这个荒凉的老屋因为他的存在,才真正有了“家”的实感。

心口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变得异常柔软,又异常清晰。

锖兔似乎整理到了箱底。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带着点惊讶的“咦?”,然后从一堆旧布下面,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条围巾。

颜色是陈旧的、洗得发白的浅灰,边缘已经磨损起毛,针脚也有些歪歪扭扭,能看出编织者手艺的生疏。但整体还算完好。

雪纱的目光在触及那条围巾的瞬间,猛地凝固了。握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瓷壁贴着掌心。

“这个……”锖兔转过身,手里拿着那条旧围巾,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回忆的神情,“这不是……当年在狭雾山,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认出来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雪纱刚刚拜入鳞泷师父门下不久,笨拙地学着用握刀的手拿起织针,在无数个寒冷的冬夜,一点一点、歪歪扭扭地织出来的。那时她寡言少语,浑身带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却在某个雪后初晴的清晨,默默地将这条织好的围巾塞给了当时在修炼中受了风寒、咳得厉害的锖兔。没有多余的话,塞完就走。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雪纱仿佛又看到了狭雾山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清晨,看到了少年锖兔接过围巾时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惊讶和随即绽开的、如同破开阴云的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他当时说了什么?好像是……

“哇!雪纱!这是给我的?太棒了!谢谢!我一定天天戴着!” 少年爽朗的声音带着惊喜,穿透了时光的尘埃,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

后来呢?后来,她确实经常看到他围着这条围巾,在瀑布下修炼,在雪地里奔跑,即使围巾和他那身深蓝色的队服并不太搭,他也毫不在意。再后来……鬼杀队的任务越来越重,战斗越来越残酷,这条围巾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她早已遗忘在记忆的角落,以为它早就遗失在某个战场或辗转的路途中,如同那些逝去的生命和时光。

她没想到,锖兔竟然一直留着它。在经历了那么多生死搏杀、颠沛流离之后,这条粗陋的、早已过时的旧围巾,竟然被他珍而重之地收在随身的箱底,带到了这里。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直逼眼眶。雪纱迅速低下头,盯着杯中早已冰冷的茶水,试图掩饰瞬间翻涌的情绪。她感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锖兔拿着那条旧围巾,走到她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低垂的头顶,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阳光落在他手中的围巾上,那些歪扭的针脚、磨损的毛边,都清晰地暴露在光线下,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痕迹和某个笨拙少女沉默的心意。

他看了许久,眼神复杂,有追忆,有动容,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地将那条旧围巾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

接着,他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了一样崭新的东西。

那是一条围巾。

纯净无瑕的白色,如同窗外初降的新雪。柔软的羊毛质地,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锖兔拿着这条崭新的白色围巾,在雪纱面前微微屈膝,单膝点地,让自己的视线与她低垂的脸庞平齐。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雪纱。” 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可辨的紧张和沙哑。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

雪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锖兔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凝聚起所有的勇气。他伸出双手,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将那条崭新的白色围巾,轻轻地、一圈一圈地,围在了她的脖子上。

柔软的羊毛触感瞬间包裹住她微凉的脖颈,隔绝了空气里的寒意。他粗糙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颈侧细腻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系得很认真,却又因为生疏而显得有些慢,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围巾系好,温暖的触感如同一个小小的壁垒,将她圈住。

锖兔的手却没有立刻收回。他保持着那个微微俯身的姿势,宽厚温热的手掌虚虚地停留在围巾的边缘,离她的脸颊只有咫尺之遥。他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低垂的眼睫,仿佛要穿透那层脆弱的屏障,看到她心底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炉火的噼啪声,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只有两人之间紧绷而灼热的沉默在无声地流淌。

“这条……” 锖兔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沉,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沙哑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用力地挤压出来。

他顿住了,似乎在搜寻更准确的词语,更强大的力量来表达那几乎要将他撑破的情感。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才终于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将那句在他心底翻涌了不知多久、此刻终于冲破一切桎梏的话语,清晰地送入了她的耳中:

“雪纱。”

“我……”

“想一直……给你这份暖。”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寂静无声。

雪纱猛地抬起头。

眼眶是红的,里面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锖兔近在咫尺的脸庞——他脸上那道深刻的伤疤,他深蓝色眼眸里如同燃烧着火焰般的紧张、期待和毫不掩饰的深情,还有那份近乎笨拙的、却又无比赤诚的恳求。

所有的冰层,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孤寂、失去亲人的剧痛、手刃至亲的沉重、以及那份悄然滋生却不敢触碰的渴望……所有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最后的心防。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簇新的白色围巾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她没有去擦眼泪。

在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路陪伴她走过至暗、给予她无声守护、笨拙地想要温暖她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几乎要将她灼伤的、滚烫的情意。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不是推开,不是迟疑。

她用自己的双手,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握住了锖兔那只停留在围巾边缘、因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而有力,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粗糙薄茧。那真实的、充满生命力的触感,透过肌肤,直抵她冰冷了太久太久的心房。

然后,她牵引着这只给予她无数力量与温暖的手,缓缓地、珍重地,贴上了自己滚烫的、被泪水濡湿的侧脸。

脸颊是滚烫的,泪是冰凉的。而他的掌心,带着一路风霜的微凉,更带着那份源自他灵魂深处的、足以融化一切坚冰的灼热。

肌肤相贴的瞬间,两人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雪纱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她用自己的脸颊,在那粗糙而温暖的掌心眷恋地、轻轻地蹭了蹭。像一个终于找到归途的旅人,确认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

再睁开眼时,泪水依旧在流,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却前所未有的明亮、清澈,如同雪后初晴的天空,清晰地映着锖兔惊喜到近乎呆滞的面容。

她微微仰起脸,唇角努力地向上弯起,绽放出一个带着泪痕、却无比真实、无比温暖的微笑。声音哽咽,却清晰地传入锖兔的耳中,如同最动听的誓言:

“嗯。”

她更紧地贴了贴他僵硬的手掌。

“我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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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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