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②“初绽的心”[番外]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庭院里那棵沉寂许久的樱树,仿佛一夜之间得到了神谕,枝头猛地爆发出无数细密的花苞。某个和煦的午后,雪纱换下了蝶屋那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上了自己那件素净的、绣有冰晶雪花纹路的羽织。她站在樱树下,仰头望着枝头渐次绽放的粉白云霞。微风拂过,几片早开的花瓣打着旋儿,轻柔地落在她的发间和肩头。

她没有回头

脚步声却停在她身侧。锖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沉稳,打破了花瓣飘落的静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雪纱的目光依旧追随着枝头一朵缓缓舒展的花苞,声音很轻,如同叹息:“不知道。”她顿了顿,补充道,“大概……先回家乡看看。”那个早已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姐姐,只剩下一片冰冷回忆的雪乡。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彼此身上的汗水味道。那份因意外触碰而骤然升腾的悸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每一次目光不经意的交汇、每一次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时,悄然扩散,无声地浸润着这个汗水淋漓的午后。

季节的脚步无声地跨越了界限。当庭院里最后一朵晚樱凋零,被新生的翠绿枝叶取代时,雪纱的身体终于被蝴蝶忍宣布恢复如常。离开蝶屋的日子定在一个微凉的清晨。行李简单得近乎寒酸,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是杏寿郎那缕火焰般的红发,还有一张所有柱在决战前留下的、已经有些磨损的合影。

锖兔早已等在蝶屋门口。他没有穿鬼杀队的队服,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那根陪伴他多日的木拐依旧稳稳地撑在身侧。他的行李同样简单,只有一个不大的包袱斜挎在肩上。

“走吧。”他看着走出来的雪纱,声音很平静。

两人并肩而行,沉默地离开了承载了太多血泪与离别、如今终于归于宁静的鬼杀队本部。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下,穿过喧闹却已感觉有些陌生的城镇,脚步最终指向北方,那片被寒冷和记忆尘封的土地。

旅途漫长而沉默。大部分时候,只有脚步声、木拐点地的笃笃声,以及车轮碾过道路的辘辘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响。他们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分享着干粮和水囊,在简陋的驿站投宿时,锖兔总会不动声色地将避风的位置让给她。偶尔在夜深人静、露宿篝火旁时,锖兔会低声讲起狭雾山修炼时一些无关痛痒的旧事,比如鳞泷老师藏在门后的“惊喜”试炼,比如义勇少年时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固执。雪纱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火光在她清冷的侧脸上跳跃,只有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她也曾简短地提起过家乡那终年不化的积雪,提起过记忆里姐姐奈落温柔的笑容,语气平淡,却像裹着碎冰的溪流。

越往北行,空气里的寒意便越发明显。当他们终于踏上那片熟悉的、被厚厚积雪覆盖的故土时,天空阴沉沉的,细小的雪粒开始稀疏地飘落。

千鹤家那栋承载了所有温暖与破碎记忆的老屋,孤零零地矗立在村子的边缘。久无人居,显得格外破败萧条。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混合着灰尘和腐朽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子里冰冷刺骨,比外面的风雪更甚。

锖兔放下行李,二话不说,立刻开始动手清理。他动作麻利地扫去厚厚的积尘,找到角落堆放的、勉强还能用的旧陶炉,又出门在屋后的柴堆里翻找出一些尚未完全朽坏的木柴。很快,炉膛里燃起了微弱的火苗,橘红色的光晕跳跃着,驱散着屋内浓重的寒意和阴暗,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雪纱默默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那个曾经挥动日轮刀如臂使指的刚猛剑士,此刻正有些笨拙地用单手尝试着将劈好的柴火码放整齐。火光映亮了他专注的侧脸和那道深刻的伤疤。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暖流同时涌上心头,几乎让她窒息。

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积满灰尘的木格窗。寒风夹着雪粒立刻灌了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窗外,雪势不知何时变大了。不再是零星的雪粒,而是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扯碎的棉絮,从灰蒙蒙的天空中无声地、密密匝匝地飘落下来。天地间迅速被一片纯净的白色覆盖,寂静得只剩下雪花落地的沙沙声。

“下大了。”锖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也走到了窗边,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

雪纱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越来越厚的积雪,看着那熟悉的、埋葬了太多过往的白色。寒意透过敞开的窗户,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一阵稍强的冷风吹过,雪纱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她出门时穿得有些单薄。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的、柔软的织物轻轻落在了她的肩头。是锖兔的围巾——一条深蓝色、有些旧却很干净的围巾。

雪纱诧异地抬头看他。

锖兔的脸颊似乎有些泛红,他移开视线,故作轻松地看着远方,声音却异常认真:“风大,别着凉了。你……身体刚好没多久。” 他笨拙地补充道,“这个……是干净的。”

围巾上残留着他的体温,温暖而踏实,瞬间驱散了初春的寒意。这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如此令人安心。雪纱低头看着肩上深蓝色的围巾,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柔软的毛线纹理。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姐姐也曾这样在雪天里,把自己的围巾裹在她小小的脖子上……那时的温暖,早已被冰冷的现实冻结。而此刻,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蓬勃生命力的温暖,正透过这条围巾,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温柔地包裹住她伤痕累累的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带着酸涩,又带着久违的暖流。长久以来支撑着她的冰冷盔甲,在这份笨拙却真挚的温暖面前,彻底消融了。她感到眼眶有些发热。

雪纱没有拒绝,也没有道谢。她只是微微侧过身,将脸颊轻轻埋进了那带着锖兔气息的、温暖的围巾里。这个细微的动作,是她卸下所有防备后,最真实、最柔软的回应。

锖兔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狂喜地鼓噪起来。他看着雪纱难得流露的依赖姿态,那被深蓝色围巾衬得格外白皙的侧脸,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充斥了胸膛。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地、带着无比的珍重,覆上了她放在围巾上的手。

窗外,雪落无声。世界一片纯白。

炉膛里的火焰发出噼啪一声轻响,跃动的火光照亮了飞舞的细小尘埃。

雪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她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碎了什么。那条崭新的白色围巾柔软地簇拥着她的下巴,衬得她苍白的脸颊似乎也有了一丝暖意。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撞进锖兔的眼底。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蕴藏着水之呼吸般坚韧力量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她小小的身影,也清晰地映出了他眼底深处极力掩藏、却依旧泄露无遗的紧张与期待。那目光如此专注,如此滚烫,几乎要将她灼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窗外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还有炉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无限放大。

雪纱什么也没说。她只是伸出手,没有半分犹豫,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握住了锖兔那只垂在身侧的左手。

掌心和指腹布满厚厚的老茧,粗糙得如同砂纸,带着无数战斗留下的细小伤痕,冰凉而僵硬。

她用自己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布满伤痕的手。动作轻柔得如同捧起一片易碎的雪花,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珍重。然后,她牵引着那只冰凉的手,缓缓地、贴上了自己滚烫的侧脸。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的脸颊是滚烫的,像燃烧的炭火。而他的手,带着一路风尘仆仆的冰冷,也带着他内心深处那份长久压抑、此刻终于破土而出的灼热情意。

掌心粗糙的茧摩擦着她细腻温热的肌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触感。那冰冷与滚烫的交汇处,仿佛有细小的火花在噼啪作响。锖兔的手僵硬着,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他只能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微微仰起的脸,看着她眼中氤氲的雾气,看着她被白色围巾簇拥着的、终于不再掩饰所有柔软与脆弱的神情。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习武之人的粗糙,却传递着最温柔的承诺。

雪纱的脸颊在那粗糙冰凉的掌心轻轻蹭了蹭,如同寻求温暖的小兽。她终于抬起眼帘,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沾染了窗外雪花的湿气,微微颤动。那双总是清冷的、如同覆盖着终年不化积雪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炉火跳动的光,也清晰地映着眼前男人惊愕而深情的面容。

她的唇角,终于缓缓地向上弯起,绽放出一个无比清晰、带着融化一切寒冰的暖意的微笑。声音很轻,很软,如同雪花落在掌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无比清晰地传入锖兔的耳中,直抵他灵魂深处:

“嗯。”

她更紧地贴了贴他僵硬的手掌,感受着那份笨拙而真实的暖意正缓慢却坚定地透过肌肤传递过来。

“我收到了。”

雪纱没有抽回手。她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不再有寒冰,而是清澈见底,映着锖兔的身影,映着广阔的蓝天,也映着新生般的暖意。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在初春的山坡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

新的时代开始了,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在阳光下,温柔地铺展开第一页。围巾末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似乎用同色的线绣着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雪花记号。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樱吹雪
连载中i7u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