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客栈论案(二)

“是我杀的人,跟美艳没关系,是我勒死他的。”老锔匠吼着站起来,“姚德彪他该死!这畜牲恶贯满盈了,他是叛徒朱瑞的爪牙,背叛革命,投靠袁世凯,害死了多少同志兄弟。尤其是大壮,那是何大哥的独子呀,老栓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们敢死队的队长啊,二次革命时遇难的。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我们乌带党虽然过气啦,现有的都是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被朱瑞绞杀得所剩无几了,可我们的豪气长存,一腔血还是热的,拼了老命,我要替孩子报仇啊。”

另一个老人也尽力地挺直腰板,与锔匠并肩站着,他那昏花的老眼瞬间明亮了,还将右手抬起握成拳头。

“Robin Hood,forest outlaws。”

波洛的这句话刘庆东听明白了,是说他们像英国民间传说中的绿林英雄罗宾汉。接着波洛又是一段激昂陈词。可老锔匠不愿听下去了,也听不懂,他把工具悉数收起来,气宇轩昂地要立刻离开。

“嘿,老黄头,你可不能脚底抹油开溜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儿,你得去警察局认罪伏法。人毕竟是你们杀的,还四处贴告示,以乌带党的名头蛊惑人心,我作为西塘码头官,要缉拿你等凶手伏法啊。”

没想到人家根本不买账,老头子瞪着眼睛气哼哼地说:“二驴子,你小子长大了,有能耐啦,一口一个老黄头叫着,没大没小的。姚德彪把坏事做绝了,你连个屁都不敢放,跑到这里冲你叔吆五喝六的。你爹养了你们三个,就属你最没男子汉样,我白给你起名叫盛杰了。”

这番话说得青帮码头官瞠目结舌了,“你,你,黄奇叔!你不是和王金发一起被害了吗?你现在咋这么瘦?原来是个大胖子呀。”

“千金难买老来瘦嘛,我命大,跑得快,没死在朱瑞的刀下。小子,你不想着给大壮报仇,你还是乌带党的后人吗?你不知道我和你爸、大壮他爸是把兄弟吗?”老人见盛杰耷拉着脑袋,便不去理会他了,反而转向比利时人,嘭嘭地拍着胸脯,“好汉做事好汉当,人是我勒死的,跟别人没关系,你尽管去报官好了。”

“Not you,叔公,你冷静些,你没听懂,这位外国侦探说那畜牲不是你勒死的,是后来有人开枪打死的。”时髦姐劝他不要那么冲动。

老锔匠茫然地望着女人,“不可能,我明明看他没气啦。”

“Not you。”马普尔小姐也跟着证实道,然后又是一番啰哩啰嗦地讲解。

时髦姐闻听后露出惊异之色,“How do you know?”而老小姐只是沾沾自喜地微笑。

“她在说什么?”刘庆东还得借助牧师来搞清楚。

牧师凑近耳边告诉他,“马普尔小姐说举人的亡妻是那位女士的姐姐,她来西塘是为了报仇,这么多年没采取行动,极有可能是锔匠约她来的。而另一个耿老头是乌带党

的同伙,帮他们在巷口把风。”

“她也太神了!语言不通,能查出这么多内情,也不知道她用什么法子知道的?”刘庆东对老太婆肃然起敬。

“呃,是从福音堂去姚宅的路上她问我举人家里的事儿,我告诉她的。听她说,她的同伴有表姐嫁到西塘了,姓孔,在昭华女中做过□□,我当时就猜到是姚兄弟的前妻了。”牧师如实回答。

老锔匠是个犟眼子,还在嚷嚷是他亲手勒死的姚德彪,至于有人又开枪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一枪,撸子掉在地上走火了,我们可没拿走那把枪。是谁这么狠毒?对死人还要补上两枪,绝不会是他本人,我们离开时他千真万确已经死了。”

“No,no no no!It's not what you think。”侦探望向牧师。

牧师心领神会,这是让自己说话啦,“我向耶和华起誓,我绝没有杀害姚兄弟的想法,我是去跟他商量拆迁的事儿。我刚到他家门口,你和那位姊妹就来了,我躲在雾气里偷偷把事情的经过看个清清楚楚。枪响把我吓了一跳,见你们慌慌张张地从身边跑远了,才上前看个究竟。举人被勒得断了气,却还有脉搏,我立即给他做人工呼吸,渐渐的缓过气来了,再救一会儿,人就能醒。可这家客栈的老板出现了,用枪指着我,不让我再救他,我和他争执,他用枪托打破了我的头,逼着我离开了巷子。”

“外国和尚,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我们家阿根啥时候去的鲫鱼弄?他一大早就去集上买菜了,还用枪指着你,他压根也没有枪啊。”老板娘可不愿意了,她没好气地冲着牧师喊,“明明是他们勒死的姚大爷,我们又跟他无冤无仇的,救不救人管我们啥事?”

刘庆东心里清楚,阿根还极有可能去了姚宅,拿枪去的?那一定是被逼急了,为了女儿的幸福要铤而走险啦,说不定那把枪就是波洛的呢。

“That's my gun,I hate the smell of fish。”大侦探刚好给以证实,他从裤兜里掏出左轮手枪,“It's OK,lost and found。”

刘庆东知道大侦探有洁癖,对细微的污浊都无法忍受,他说枪上有鱼腥味,那一定是被脏手拿过。对啦,这下实锤了,是他!刘庆东想起早上老板阿根买了几条鱼呢。

“这么说,那畜牲被牧师救过!然后被人开了两枪打死啦,是谁?不会是老板阿根吧?”时髦姐大呼意外,对老锔匠抱怨着,“叔公,他没被勒死,依着我把枪捡起来,给他几枪,让他彻底完蛋。”那两个老头子也没想到,面面相觑似在后悔呢。

“胡说八道!我家阿根怎么会杀人?他拿□□是去吓唬姚德彪的。”老板娘不打自招了,波洛的枪的确是他们偷拿的。

时髦姐并未跟她争辩,而且对波洛喊着:“Who is the murderer ?”

刘庆东知道“ murderer ”这个单词是凶手的意思,她在问是谁开的枪。

大侦探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对焦明昌说了一气,然后将手里的□□递给他。翻译用左手接过去,抡开转轮查看子弹,之后又把枪还给波洛。

“这支枪的子弹没有少,不是老板杀的人。侦探说他查看了姚兄弟的伤口,是撸子射出的创口,没有□□的创面大。的确是这样。”翻译向大家说明道。

“He was dumped on。”马普尔小姐笑出了声。

蔡小姐被同伴的话说愣了,“他上啥当啦?”

大家都不解地望向老小姐,这么严肃的场合她咋还嬉皮笑脸的,大姑娘的性格就是怪癖。

唯有牧师心态平和地说:“马普尔姊妹说的没错,刚才波洛先生做了个测试,证明这位弟兄是个左撇子,他在无提防的情况下用左手接东西,左手比右手用起来方便。”他望向比利时人,对方正对他点头认同呢,“波洛先生是我请来的,他对我的信任非常感谢,为未能阻止举人的死感到遗憾,他要帮我度过难关,使福音堂不被别有用心的人夺了去。他说已经找出了凶手,凶手就是眼前的这位。”他指着饭桌前的焦明昌。

“一派胡言!洪门中人在坛前发过三十六誓,喝过鸡血酒的,我怎么能杀害姚兄弟呢?我们都是洪门兄弟,海底帮规?要自挖坑埋?,跳石灰池的。”翻译异常激动地说。

“你口口声声说是洪门之人,有何凭证呢?我请问,你知道青木堂首任、继任堂主都是谁吗?”刘庆东最厌恶这种人,人前是道貌岸然,背后却是卑鄙无耻。

“青木堂?我只知道外八堂、内八堂。”焦明昌被问住了。

刘庆东故作惊诧状,“什么八堂?天地会总舵主下辖十堂,包括前五房五堂、后五房五堂,青木堂是后五堂之首。堂主又叫香主,你连他们是谁都不清楚,让人怎么相信你是洪门的人呢?”

翻译不服气地反驳他,“明明是外八、内八,哪里出来的外五、内五呢?你不要蒙我。再说,哪百年的事儿啦,谁记得他们是谁。”

“你这是掩耳盗钟啊,我看你不是数典忘祖,就是假扮冒充,别有企图。那两位香主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是赫赫有名啊,第一任尹香主侠气冲天,刺杀鳌拜以身殉国;第二位香主,我对他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乃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拥有千万粉丝,迷倒万千少女,号称一朵梨花压海棠的玉面小白龙的韦小宝韦爵爷。你脚底有没有刺字,左脚反清,右脚复明?”

“脚底板刺字!没有啊,盛国脚上也没刺字呀。”

“连‘反清复明’都没有,你是假冒的,借此接近目标,枪杀了姚举人。”

“你们有什么根据说是我开的枪呢?我又没有撸子,姚兄弟的狗牌撸子别在他的腰带上呢。”

“你怎么知道撸子在那畜牲的腰带上?我亲眼看见枪是放在裤兜里,他掏枪,力气太大,我心急咬了一口,枪掉到了地上。是你!把它捡起来啦,然后枪杀了他。是不是?”蔡小姐质问道。

这一问把对方问得不知如何回答了,卡巴卡巴眼睛狡辩说:“不对,是我猜测的,昨晚就别在腰里。早上我听到枪声,出了姚宅到巷子里查看,没看到任何异常,没有尸体,也没有凶器,更没有血迹,那把枪就应该还在他的身上,才会被后来者用其杀人。”他自圆其说弥补着破绽。

牧师不动声色地讲,“枪是在姚兄弟尸体的腰带上,它若是不在,还真不能轻而易举地认定你呢。用波洛先生说的‘动用你的小小的灰色细胞想想吧’,在所有人中,只有你是左撇子。左手拿枪杀完人后是怎么插入死者的腰带里?和右手插入相比,枪口的方向和枪身的左右面是正好相反的。”

“啊,谁说是相反的?这是有人栽赃陷害!”焦明昌不淡定了,大喊大叫起来。

牧师成了侦探的复读机了,“波洛先生就知道你会抵赖,他有更有力的证据。你和他们两个在昨天就谋划好了,准备今天早晨对死者动手,都是为了利益,时逢战乱,想必你的生意也会濒临破产,想要从中大捞一笔吧?原计划等举人走出家门,就在巷子里下手,再把尸体转移到对面的侄子家。可万万没有想到,姚弟兄的仇人太多了,有人比你们先下了手。本来是件好事,省得自己动手了,可前者做事不利,又有我出手施救,让举人侥幸复活了。当大家都走了,你当即将他拖入侄子家,开枪杀了他。”

刘庆东听他分析得有理,那后面的两声枪响比较沉闷,一定是离得很近,抵着胸口开的枪。

“Shoe print”,波洛又在给牧师提着醒。

“是的,鞋印,举人是个大个子,你拖拉他很费劲吧?他的鞋后帮有明显的擦痕,一只袜子也是埋汰的,一定是拖拉中鞋子脱落了,你发现后又给他穿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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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元街凶案
连载中会跑的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