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时髦姐回来了,看她神采奕奕的样子,像位得胜归来的女将军,走起路来都带着风。她见到众人聚在一起,均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觉好生纳闷,向同学吴小姐问明缘由后,整个人顿时神色慌张起来。
“Dear Mr. Cai,Where did you go??”马普尔小姐抱歉地说,“Oops,sorry about that,I left there。My bad。”
这几句刘庆东听懂了,他也向时髦姐解释,“我们听到了枪声,跑到巷子里去了,你从公厕出来不见马普尔小姐,一定着急了吧?”
“是呗,这把我急得,差点儿把镇子翻了个遍。你们说什么枪声?我怎么没听见。”蔡小姐已然没了进屋前的兴高采烈啦。
“Oh dear?!”牧师可能没注意身后的椅子,他似向后退了一步,被挡了一下便用手去扶。
老板阿根正在后厨切菜,应该是听到了堂屋的嘈杂声,拎着菜刀走出来,“出了啥事儿呀?哎呀!”他猛地看到了牧师,下意识地提起了刀子。
“Oh dear?!”牧师不知是怎么了?像是受到了惊吓,不管不顾地向后躲避着,一不留神从椅子上翻了过去,他捂着又被撞到的伤口,鬼叫般跑出了客栈。
牧师这是怎么啦?大白天的活见鬼了,发癔症,是蔡小姐长得不好看,但也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呀。老板阿根不就是拿把刀吗?也不至于把他吓得鬼哭狼嚎啊?
跑出去一个,走进来三位,是刘师亮带着两个师徒,“哦豁,咋个搞的嘛?惊呼呐喊的,听说嘞个举人被人害咾。”
法师非常惋惜地回答他,“是呀,听说脖子上有掐痕,胸口还中了两枪。有人发现就在跟前的河埠头,那男孩子用手掐他的脖子,便报了案,警察把嫌疑人和尸体都带走啦。男孩子就是昨天在桥上来回跑的学生。”
“?疯扯扯的男娃儿?,他杀人噻?楞个是武举人呦,咋子能打赢他么?”
出家人断定道:“那孩子当然打不过他啦,我想举人一定是被人害了,扔到水里,顺水漂到这里的。然后被学生发现了,他为什么要掐死人的脖子呢?他们有仇吗?”
“他们有啥仇啊,都是被日本兵吓的。”老板娘是本地人知道内情,“日本兵攻打上海,他在那里读书,被枪炮声吓出了毛病,年初回来养病,精神不好了。只要一遇到穿西装的就说是翻译官,上去就与人撕打;一听到大的响动,就吓得四处乱跑,说是打枪放炮啦。他冒犯姚大爷,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刘庆东在想,姚举人不是会水嘛,还说自己的水性很好呢,一定像法师说的,被人害死后扔到河里的。他怎么会被疯孩子掐死呢?根本不是对手嘛,只有成了死人啦,才能被他摆布。还有,学生受过惊吓,他又怎么会开枪杀人呢?撸子是有保险锁死的,他会用枪吗?就是那枪声他也受不了啊。在石埠头发现的尸体一准是从上游漂下来的,漂到烧香港被少年看到了,这才下去掐人的。可问题来了,?刚淹死的人通常不会立即漂浮,尸体一般会先下沉,待**气体产生后才会上浮?。而且河道里的船只不少,一路漂过来就没有人发现吗?
他把想法说给其他人,大家都说有道理。唯独当过护士的吴珉说有可能,人死后肺子里还有空气,在短距离内能漂浮,说明姚德彪是在附近被害的,没等下沉就被孩子发现了。
“是吧,美艳?”
对同学的分析,蔡小姐似乎并未在听,她尴尬地啊了一声。
“是在附近被害的!”刘庆东暗自分析着案情,那一定是举人追着歹徒从巷子里过来的,不应该是北巷口,那个老人和自己、马普尔小姐、波洛会碰见的,是从南面稻田出去的,一路往东来,却被人杀害了,先是用手掐,然后连开两枪把人打死了,最后推到河里,漂到门外石埠头那里。
忽然外面传来的吆喝声把他的思绪打断了,“修缸嘞,补甏,缸要不要修嚄?甏要不要补哦?”,这悠扬的拖音似乎在向时髦姐吹响集结号,她未加思索转身便跑了出去。
还没等大家搞明白她这么着急为了啥,波洛从跨院出来了,在他的手里举着那把左轮手枪,笑着对人们喊着“It's back”。
到中午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听去河边洗菜的老板娘回来说,斌子那孩子被放回来了,是乌带党的人枪杀了姚德彪,还贴出了布告,列出了他的十大罪状,第一条就是举人在朱瑞手下任管带时,杀害了乌带党的老大王金发。
那学生疯疯癫癫的,说他能杀武举人本来就没人信,这突然冒出来个乌带党,还郑重其事地声明要对事件负责,也是让人想不到的,显得这伙复仇者特别耿直仗义。
该吃午饭了,吃过饭客人们将各奔东西,在客栈里的人陆续走出房间,都围坐在堂屋的餐桌前。马普尔小姐是最先到的,她坐在侧面编织着毛衣,一针一针地上下穿梭着,小手指灵活地捋着毛线,她的眼神比手指还要灵活,滴溜滴溜地不断扫视着进来的客人。
在她身边的木板凳上坐着锔匠,老头子正在忙乎着,旋转小弓子带动金刚钻在瓷器上打孔呢,他的那副挑子放在墙边,扁担的一端仍然系着黑布带,好像淋了雨皱皱巴巴的。
“叔公,茶壶能锔上吗?”时髦姐从后厨走过来问,她的脸上绽放着笑容,可不是早晨临走前那么的颓唐不安了。
“真的没必要,一个旧壶碎了就碎了呗,我这里就不缺餐具茶具。蔡小姐,马小姐真是太客气了,还给我钱作为赔偿。”老板娘正在摆碗筷,她对时髦姐笑着说。
“她是这样的,啥事儿都做得妥妥当当的,有里子有面儿,让人挑不出毛病,要不咋说英国人都是绅士呢,那是世世代代的沉积。It takes three generations to make a gentleman。”看得出蔡小姐对同伴非常的敬重,对?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有种偏执的崇拜,“她把茶壶摔坏了,非得要出钱赔偿,还说不能浪费东西,要我把锔匠找来补好喽,西塘里里外外就他会这门手艺,我找了一大圈才把他找来。”
刘庆东正从外面走进来,他听到蔡小姐的话很是不以为然,在他的身后跟着焦明昌,翻译说是波洛让他来的,一个小时前他们在西街遇到了,比利时人说下午就要回上海,有样东西要送给他,让他午饭时来客栈取。
当焦明昌看到老锔匠时,不禁愣了一下,又看到替外国老太婆缠毛线的时髦姐,这才缓过神来,并且脸上划过一丝讥讽的嘲笑。
老板娘热情地请他落座,邀请翻译一起吃午饭,还托他向盛大爷说好话,以后多照顾照顾时代客栈,老板娘还挺有心机,商人见风使舵的本性暴露出来了。翻译是满口答应,摆出一副要在西塘君临天下的样子。
“老哥,你这手艺不错呀,有七十了吧?手还挺有劲儿,可惜找了个阿乌乱帮倒忙。”崔明昌跟老头子搭着话,谁都能听出来他话里有话。
老锔匠的手不由得一抖,金属锔钉掉在了地上,“老弟,你说啥阿乌乱啊?我听不懂,一个孤老头子常年在广东讨生活,没人帮啊,阴公咯。”
翻译发出一阵冷笑,扫了一眼那边的蔡小姐,时髦姐握着毛线团冷冷地瞅着他,刚才的表情还是艳阳高照,一下子变成了冷若冰霜,满是敌意与记恨。
多亏和尚师徒和吴小姐走入堂屋,有说有笑地与众人打着招呼,才将让人窒息的气
氛缓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