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洪门兄弟

一碗白酒下肚,两个人明显话多了起来,大侦探还好,叽叽呱呱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而那个翻译却是喋喋不休,十年八年前的事儿都想起来了,尤其是张宗昌的糗事讲了一件又一件,像《咏雪》那样的歪诗,“什么东西天上飞,东一堆来西一堆;莫非玉皇盖金殿,筛石灰呀筛石灰。”只能算是小儿科了。他除了用汉语说给刘庆东和老板夫妻俩听,还不忘用英语再向波洛重复一遍,搞得堂屋里的笑声不断。

高个子自报家门说是姓焦,名明昌,原本是江北人,自从脱离队伍后在上海做些出口生意,因为会外语,与外国人交往起来容易些,买卖还过得去。可刘庆东听出来,他的语气并不是信心满满,反而是有股子心灰意冷的感觉,也是,上海刚打完仗,进出口贸易能好做吗?

他说着说着要见识波洛的□□,枪的主人没有丝毫的犹豫,从皮包里掏出来给他看。是把新枪,比武举人的那把撸子大多了,让翻译爱不释手,一会儿摆出转轮数了数子弹,好像少了两发,一会儿又托在手里掂量掂量它的分量。

“它的保险在哪儿呢?”客栈老板阿根伸出右手,从焦明昌的手里把枪接过去,翻来覆去地找着保险。

“老哥你也当过兵?还知道有保险这码事儿呢?你一定是老兵,没使过□□?”翻译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你指定使的是撸子,那种枪爱走火,没有保险不行。即使上了保险,也不一定保险,掉到地上都可能响。这左轮手枪可不用,双动击发需要较大扣扳机的力度。”

“豁,一把好枪啊,可比我这狗牌撸子强多啦。”

刘庆东不用侧脸去看,便知道是武举人从跨院出来了,就他一个人,那两个出家人没有出来送。姚德彪的目光从枪上转移到高个子身上,在旁观者眼里翻译就是故意的,又假门假事地双手分开,大拇指和食指相对成圈,其余三指伸直搭在桌面上,让人看了以为他又要练三指禅功夫呢。

他们两个人也不说话,彼此不苟言笑地对视着,举人站在地当央,诡异地用手挠了三下头,又挠了三下脸,随即翻译也起身如出一辙地照做,似两个偶遇的嘻哈人有意在斗舞呢。

看他们这个样子,老板娘又紧张了,忐忑地对丈夫说:“不会又打起来吧?这一桌子碗和盘子又怕保不住了。”

事态发展并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姚德彪似没话找话,眼见对方在喝酒,喝得满脸通红,却明知故问道“兄弟饮酒,还是喝茶?”

高个子也是逗逼一枚,他明明在喝酒,满嘴喷着酒气,却郑重其事地回答:“喝茶。”

举人接着又问,“兄弟爱喝什么茶?”

对方答道:“广爱红茶。”

姚举人面露微笑,“你是谁的子孙?”

刘庆东心想他们或许认识,上几辈曾经是朋友吧?一个姓姚,一个姓焦,不会是同宗关系。

翻译颇为自豪地挺起胸膛,“我是洪家的子孙”。

这不是扯嘛,明明姓焦,瞪眼说瞎话啊。可越往下听越离谱了,活脱脱两个病人。

“你用什么吃饭?”

“我用义气吃饭。”

“路上有什么?”

“有三关,过了三关是兄弟。”

“地镇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

?“门朝大海,三河峡水万年流。”?

两个人同时发出大笑,均以左掌覆右拳行礼,手腕微旋带起衣袂声响,相互称呼“兄弟”。

刘庆东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在对暗语呢,这句太熟悉不过了,《鹿鼎记》里天地会的暗号,就像胡子间“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一问一答,其中好像有个别字不相同。他知道姚德彪是洪门弟子,既然他们互称兄弟,那么姓焦的也是洪门中人喽。

那两个人携手落座,亲密无比,像是久别的朋友喜相逢了。举人吩咐着阿根两口子加菜添酒,要与同门畅饮一番。

一坛子酒不多时便见底了,啥酒量也架不住敞开了喝呀,除非是段誉能用六脉神剑把酒从手指尖逼出来。酒喝多了,脸也红了,话匣子也无所顾忌地打开啦,是无话不谈。

得知彼此都是行伍出身,便大唱军歌“一、二、三、四,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坂坡前逞英雄;还有张翼德,当阳桥上等,七啾咔嚓响连声,桥塌两三孔,吓退了百万兵,五虎将中显威风。”

没想到姓焦的还有副好嗓子,拖拉机的外形,劳斯莱斯的音质。

歌子唱罢,姚德彪告诉对方自己是武举人,山堂的心仪大爷,有什么用得着的尽管说;焦明昌则讲了来时路上的遭遇,引荐自己的恩人给举人,彼此寒暄之后自然绕不过那把□□。都说男人爱枪,女人爱花,姚德彪又请波洛把刚刚收起来的枪拿出来观赏?握在手里把玩着爱不释手。百块大洋的就是比十块的养眼,他拔出腰间的撸子比较着,真是相形见绌啊。

翻译直言来西塘是为盛杰出头的,并问对方认识他的义弟吗?告诉举人有人出钱要当地恶霸的狗命,为伸张正义他答应出山,要为民除害,并希望同门鼎力相助。

“兄弟,你说的恶霸是谁呀?”举人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他双手本能地握紧两把枪。

高个子耸了耸肩,噘了一下嘴,表示真的不知道,“我还没有见过小杰呢,有一年多没见了,上个星期他来信说明情况,约我今天来西塘,还要跟金主见面呢。”

“兄弟,你要除掉的八成是我呀。”举人毫不遮掩地直说了。还告诉他盛杰加入了青帮,正图谋从自己手中抢走漕税呢,“他不是主谋?还有金主?盛杰没有告诉你背后的金主是谁吗?”

高个子又耸了耸肩,噘了一下嘴,表示非常的遗憾,“没想到他加入了青帮,还如此的横行霸道,太不应该了。更没想到要杀的人是兄弟你,你在西塘有仇人吗?查出来,我帮你铲除他。”

“兄弟,不瞒你说,这些年来我坐这个位置,的确得罪了一些人,想对我不利的大有人在,前些日子就有人给我下毒,险些折在人家手里。”姚德彪显得很是无奈,“至于盛杰嘛,既然他是你的弟弟,我们《洪门三十六誓》写得明白,遇有亲兄弟与洪家兄弟相争,必须劝解,不得帮助一方,如有违背,五雷诛灭。就劳烦兄弟你从中做个和事佬,大家握手言和,相安无事吧。”

翻译点头说好,表示会从中妥善解决的。两个人聊得投机,推杯换盏又开了一坛酒,而大侦探早就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噜。

“阿根,小云还没有回来吗?”姚德彪斜着眼睛不满地瞅着老板夫妻俩。

“她去外婆家住几天。”阿根怯生生地回答。

举人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是在躲我吧?我明人不做暗事,明白地告诉你们,这门亲事我是定下了,你们家小云我是非娶不可啦。我已经找圣堂的韩守一韩道长算过,我们的八字特别合。嘿嘿,我还真看上小云那妮子了,那小模样长得好看,招人疼啊。”

“孩子不愿意呀,一提这事就哭,寻死寻活的。姚大爷,小云没那个福气,彩礼还是退给你吧。”客栈老板低声下气地哀求道,看得出他对举人有所畏惧。

“她不愿意就不成啦?你们得跟她说明利害,我前几房都是读书人,我们姚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她个国小嫁过来不掉身价。阿根,这门亲事我是做定了,你们想退是退不了的,过几天我就派人去,把你的女儿接回来,老老实实的,你们两口子就等着喝喜酒吧,上回送来的彩礼我再加一倍。”

阿根被气得耿耿着脖子,“现在是民国了,你还要硬抢啊?我闺女才十五,你都五十多啦,比我岁数都大,这不是欺负人吗?”

“欺负你又怎样?跟我做亲家是你们的福分,烧高香去吧。谁让你家着大火的?烧得毛都没剩下,不是我借你这房子,你得睡到大街上。呃,这人啊,不知道感恩呢?阿根,若是执意不肯,你也知道是啥下场,房子立即收回,我借你的钱连本带利一文钱不能少。再往后,你就想想吧,会有多惨。”

老板娘哀求他,“孩子还小,想去杭州念书,长几年再说吧。”

“不小了,大闺女啦。还念什么书啊?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家安安分分的呆着,相夫教子才是正经事,跑到外面抛头露面的不会有好结果。绍兴的秋瑾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嘛,不是我大不敬贬低她,女人家跑到东洋去,又要革命,又要女权,作为光复会的军师,成天跟兴中会、华兴会的那帮人眉来眼去,厮混在一起,什么三民主义、五权分立、共和制度?那完全是扯淡!还得是君主立宪。你看看我们这位女中豪杰下场怎样?反被人家砍了头。我看啊,她就是不自爱,自不量力,自作自受。”

刘庆东听举人大放厥词很是反感,他学过历史,知道同盟会是由兴中会、华兴会、光复会等团体组成的。兴中会?是由孙中山创建的,华兴会的创建者是黄兴、宋教仁,光复会则是蔡元培和陶成章,三个分支其实不和,貌合神离。据说鲁迅、秋瑾、徐锡麟是光复会的成员。听他的意思是拥护□□的喽,哦,想起来了,他说自己是朱瑞的部下,朱瑞不就是后来投靠了袁世凯嘛。

还没等那家伙说完,大门口有人怒斥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诋毁鉴湖女侠?中山先生曾撰挽联‘江户矢丹忱,感君首赞同盟会;轩亭洒碧血,愧我今招侠女魂’,说她是巾帼英雄。你不过是条欺压乡邻的癞皮狗,还大言不惭自己是洪门弟子,洪门有你这种人真是颜面扫地呀。”

大家回头去看,原来是逛街回来的三个女人,文静姐原本白皙的脸颊此刻涨得通红,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对姚举人的信口开河气愤至极。

平日里说一不二的举人哪里受过这般指责?他将手里的双枪往桌子上一拍,腾地站起身来大声吼道:“你骂谁呢?不知死活的臭娘们!秋瑾就是不守妇道,我说她是浪头怎么啦?我就说就说就说,嘴长在我的脸上,别人爱听就听,不爱听滚一边儿去。”

“你敢诋毁我的先师?是不想好啦!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巴。你是什么东西?臭流氓,杀人犯,卑鄙无耻的混蛋,你不得好死。”时髦姐也掺和进来了,她扑上前抡胳膊便打。

姚德彪用手招架着,“哼,若不是我们洪门有帮规,不许侵害妇女,我非把你们俩扔到河里去。”他冲着焦明昌喊着,“兄弟,跟我去家里,好男不跟女斗,咱们走。”

翻译本来说不去打扰的,举人却坚持一定要去,并拿出帮规“洪门兄弟来访时必须留宿并提供餐食,否则将受万刀之刑”,硬要他照办。同来的外国人可去不成了,还在呼呼大睡,只能托付客栈老板照顾他,住他的房间留宿一晚了。他将狗牌撸子递给姚德彪,让举人揣好喽,便跟着同门离开。

时髦姐还在气头上,又要撵出门去,“美艳,不要和这种人置气,不值得。”文静姐喊住她。

跨出门槛的举人听到女人的名字,不禁回头去看,似乎想到了什么,“美艳!”不自主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姓蔡?”

问也是白问,谁会搭理他呀?姚德彪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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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元街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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