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两个来客

其实即使他说了那句名言,一定也是外语,自己是听不懂的。那地包天却先说话了,“大哥、大姐,你们西塘有个叫盛杰的吧?他家在哪里住呀?我是他的朋友。”

那两口子上下打量着来人,这家伙外面穿着西装,扣子集体罢工没了三个,只好敞着怀,坦露着前胸,看里面光着膀子,最起码的衬衣也没有,领带更别提了,如此寒酸的外表跟盛杰的破落样子挺般配。若是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反倒是让人起疑心了。

那人对他们异样的目光有所察觉,“哦,你们别误会,我不是乞丐。从上海来看朋友,在路上被强盗劫了,万幸没被扒光见不得人。唉,可怜那车老板被打伤了,伤得还不轻。多亏过路的出手相助,尤其是这位外国朋友,他开了两枪,把那几个人吓跑了,这草鞋还是好心人送我的呢。我的皮包、我的皮鞋、我脖子上的金十字架全被抢走啦。嘿,这趟来西塘可亏大发啦。”他情绪激动地用手比划着,来说明自己的损失有多么的惨重。

“That’s right。”矮个子同伴仰着脸,频频点头表示同情。

“盛杰啊,他住在镇北里仁港那边,过了鲁家桥沿着河往北走。”阿根用手指明方向,“也许他这会儿不在家,晚上比白天还要闲不住呢。”

女人打断丈夫的话,“也许在家,他刚跟人打过仗,牙都被打掉了,有可能在家养伤呢,他若不在,他弟弟盛年也可能在家。”她试探地询问对方,“你是盛大爷的朋友?是不是在张宗昌的队伍里当过翻译,枪法太结棍了。”

“是呀,你怎么知道我的情况?可是我的枪被强盗枪走啦,还有我的皮包、皮鞋、皮带、衬衣、金十字架,他们人多势众,好汉不吃眼前亏,就算送给他们啦,皮包里的钱还不少呢,留着清明节给自己买纸钱。你看他们下手有多狠,使劲往下扯,我的后脖梗子都勒出血了。”他低下头给阿根夫妻看。

“喔唷,搞成这个样子,快进屋,我给你擦些药水。”老板娘夸张地砸吧着嘴,“盛大爷已经给你订了房间,就在我这客栈的跨院里,你和你的外国朋友快请进,还没吃夜饭吧?现成的,我这就给你们热热去。”女人热情地让着客人。

大高个用外语向同伴解释,那意思是先进去用餐,小个子听明白了,点头表示客随主便,连说了两次“all right”,满心欢喜地用手抹着那两撇上翘的小胡子,迈着企鹅般的小碎步进了客栈,他脚步轻盈得似学过逍遥派的凌波微步。

“他是英国人?这么矮的西洋人可不多见呦。”看来阿根也懂几句简单的英文,他好奇地向西装男询问。

对方坚决地摇着头,“不是,我问过他了,他说是比利时人,名字叫赫尔克里·波洛,退休前是一名警察。”

“我说呢,他过去是警察啊,他有一把手枪?”厨子一边跨过高门槛,一边随口问道。

高个子点头称是,“是把左轮手枪,比利时造的史密斯韦森8毫米转轮手枪,八发子弹,这种枪好贵呦,得一百个大洋,就放在他拎的皮包里。”

见他们走入客栈,刘庆东也兴致勃勃地跟了进去。你可要知道,他是阿婆的忠实书迷,喜欢波洛的程度比福尔摩斯更胜一筹。

刘庆东见阿根去了后厨,两个客人坐到堂屋的餐桌前,老板娘为他们端来茶水,摆好碗筷。他便笑模滋儿凑过去,友好地点着头坐在旁边。

“兄弟,你也是这里的老板?腿怎么啦?”高个子同样友好地点头致意,他的两只手左右分开,大拇指和食指相对成圈,其余三指伸直搭在桌面上,让人看了还以为他要练三指禅拿大鼎呢。而那位大侦探皱着眉用手抚拭着桌边,可那里很干净呀,没有一丝的灰尘,只是桐油家具用久了,颜色有些明暗不均。

“摔的,好多啦。我不是老板,跟你们一样是客人。My name is Liu Qingdong。”刘庆东像在唠闲嗑,非常的随意,出于对大侦探的礼貌还整了句英语,“你们是串门啊,还是说路过的呀?听刚才的话茬儿,你和这位外国朋友不是一起的呀?”

他不知道大侦探来中国的缘由,不敢贸然揭穿波洛的身份,别因为自己的鲁莽,破坏了人家的计划。

大个子用手挠了三下头,又挠了三下脸,坦诚地告诉他,两个人是路上遇到的,自己从上海来看望朋友的弟弟,路上遭到抢劫,是这位外国人伸出援手。自己的把兄弟是盛杰的大哥盛国,两个人曾经是战友。还说五年前盛国在合肥城下被北伐军的炮弹炸死了。

至于这位外国人的来历,他也问过了,说是从英国来上海推销一种新的穿鞋工具。顺道儿看望一位好朋友的老朋友,在西塘福音堂的詹姆斯牧师。

“Sorry,You got it backwards。”小胡子突然开口了,他那机警的眸子扫视着两个人,脸上挤着讨好的笑容。

昔日的白俄军团翻译吃惊地看着外国人,“你能听懂我的话呀?”可对方没有反应,他又用英语询问了一遍,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他们的对话超出了刘庆东的外文水平,一个连四级都没考过的咋能听懂长篇大论呢?他只看到大侦探是一通解释,手脚并用,先从放在桌边的皮包里拿出张海报,全是英文,只能看懂是给金属小钩子做广告,然后卷起来放回去,又掏出支一模一样的实物,走到地中间进行演示。这回看清楚了,起先以为他穿的是香槟皮鞋,实际却不是一体的,原来在黑色皮鞋的外面罩着个白色帆布的套子,它们是可以分开的,罩子两边有纽扣,用带子勒在鞋底固定住。而那支钩子的妙用是不用弯腰,直接穿过扣眼,轻轻松松将扣子解开或者系好喽。

波洛嘴里重复着“very convenient”,难以让人相信,赫赫有名的大侦探变成了推销员,刘庆东猜想他在卖这种罩子。罩子是能保温,还是能挡雨呢?

答案很快就知晓了,看到刘庆东疑惑的眼神,翻译向其详细说明。说是比利时人并不知道他用中文讲些什么,只是从手势和个别单字发现了瑕疵。他说主次颠倒了,他来中国主要是受詹姆斯牧师的邀请,条理清晰些说,是牧师致信给老朋友阿里阿德涅?奥利弗夫人,请这位侦探小说家前来帮忙,他的一名牧民生命受到了威胁,请她帮忙查出欲施暴者是谁。可那位小说家手头有本书急着出版,没有时间来赴约,便请了她的好朋友,也就是这位波洛先生,替她来中国走一趟,而推销鞋罩的系扣钩子是顺带的事儿,他知道上海是个国际化的大都市,商机一定很多,穿鞋罩的绅士大有人在,鞋罩这东西很实用,可以防尘防沙石,在重要场合不能因为鞋里进了石头子,就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儿脱下抖搂鞋窠呀。这种钩子是他发明的,不用弯腰就能解扣子、扣扣子,一定会在中国大受欢迎的。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刘庆东从书中知道这位小说女作家,神经兮兮的好管闲事,她是西塘传教牧师的老朋友啊?有可能,民国时期的文化入侵蛮严重的,从英国来西塘的神学工作者不稀罕,这里的确有一座民国时期的基督教教堂。而那个钩子是前所未闻,他根本不知道啥是鞋罩,自古以来还有这种东西?更别说那把小小的创意发明了,它与老头乐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鞋子,Pastor James。”侦探的汉语发音很是生硬,并用双手比划着,明显是说二者应该调换一下。

“yes,yes”,高个子表示已经知晓了,这才让同伴放心。

“饭来喽。”老板阿根托着盘子从后厨出来,他媳妇端着汤碗跟在后面。

高个子还是个馋酒的人,向老板娘要酒喝,说是压压惊。女人自然满口答应,当即取来酒坛子和青花口的酒碗给他们斟上。让刘庆东没想到的是,外国人也很能喝,看着漂浮打转的酒花乐得合不拢嘴,放任人家把酒倒满,没吃几口菜便喝光了。海量啊!小说里可没写过他这么能喝,只说整天给人做心理分析,在严重洁癖的驱使下一有空闲便照照小镜子、梳理头发、修剪小胡子。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银元街凶案
连载中会跑的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