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共进晚餐

“纨绔子弟有愧国家呀。”是文静姐走进堂屋,她手里捻着一串木质的佛珠,听到同学的话便有感而发。她来到桌边拿起勺子,从木桶里为大家盛饭,待看到刘庆东便点头示意,“小伙子,你的腿好些啦?真是万幸,没伤到骨头,只是扭了一下。否则得在床上趴个小半年啊,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时髦姐喜滋滋地插话道:“我就说嘛,没那么严重,真要是骨折了,他得可嗓子叫唤。”

“也不尽然,疼痛的具体程度因骨折类型、部位及个人耐痛能力而异。有些老郎中凭着经验,用手一摸便知道个大概了。”姓吴的姐姐说得很专业,不像她的同学那么浮躁,分析问题似是而非。

“allow me。惠秋,你先去吃,你吃饭慢,一会儿我们还要去逛街呢。”时髦姐去抢同学手里的饭勺子。

却被对方闪开了,“你还是去召唤马普尔小姐吧,她吃饭的速度比我快不到哪里去。”

这倒是提醒了她,于是向客房走去,提高嗓门呼唤着同伴,“Jane!Let's eat,Come on。”

随即有个苍老柔弱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Dear Mr. Cai,I'm coming。”不多时,便从房间里走出位外国老妇人。

刘庆东这才知道她叫马普尔,这个名字立刻使他联想到阿加莎笔下的破案高手,那个爱打毛线活儿、平时种种花、靠八卦破案的乡村老小姐,她八成是英国人吧?他酷爱阿婆的侦探小说,对波洛、马普尔这样的主角再熟悉不过了。她是不是来自圣玛丽米德村啊?在《破镜谋杀案》、《命案目睹记》、《黑麦奇案》、《藏书室女尸之谜》里均有所建树,无边的猜测让他好奇心倍增,刚才只顾着疼了,没有好好打量这位老太婆。

刘庆东扭回头观瞧,结果让他失望了,老人家除了个子相像,其他的与书中描写的均不相符,既没有穿着过时的粗呢外套和裙子,脖子上也没裹着两条围巾,头顶更没戴有鸟翅的小呢帽,至于大提袋、质地上乘的旧手提箱、珍珠项链和浅蓝色的珐琅表,更无从谈起了,根本不是书中描写的那样瘦瘦的,而是个胖子。整体看来,她是小个子胖乎乎的老女人,腰板挺直,有着浅灰色的头发、粉红色起皱的脸、细致洁白的牙齿,牙齿颗颗井然有序地排列着。那双圆圆的眼睛是浅蓝色的,容貌淡然无害,平平凡凡。初次见面只会记住她的眼睛,从那里面射出来令人愉快的敏锐的光芒,就在同时,人家也在打量着刘庆东呢。

“hello啊,how are you?”

刘庆东是中专毕业,外语水平自己都没有信心,从初中到中专一路走来,还真是初中学的那几句日常用语记忆犹新,印象最深的外语老师就是教初一的老雷头,据说他是印尼回国的华侨,每堂科都拿着把大号的戒尺,只要学生一不用心,劈头盖脸就是几下,这也就是在过去吧,如今他可要收敛喽,体罚的后果是道歉下岗,好心全当驴肝肺得不偿失呀。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外国胖老太太并未回答“I'm fine,thank you,and you?”而是用蹩脚的中国话回答他,“我很好,谢谢。你怎么样?”

这下子即将脱口而出的“I'm fine,too”也用不上了,“大姨,好多了,脚敢粘地啦。法师用冷敷的方法真好使呀,慢慢往前顾涌呗,不耽误吃饭上厕所。”

这番话可能是白说了,老女人皱起眉头不解地瞅着他,看来她的中文水平还很肤浅啊,“我好多了,get better and better,能慢慢的,be able to walk slowly,understand?”刘庆东放慢速度蹦着字说,同时用手比划着,直到对方点头理解了。

住客们在一起用餐其乐融融,彼此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一边吃着一边闲聊着,尤其是对具有地方特色的菜肴赞不绝口。老板娘实在是热情,服务周到,一会儿为这个加菜,一会儿又为那个添饭,紧着说“嗯多吃眼,个菜好吃嘞”,竭力让大家多吃些,吃饱吃好喽,不要客气,像在家里一样。

而且对文静姐尤为关照,劝她多吃鱼肉,直个劲儿地怜惜道“嗯个小身板呦,我拿灰鸭蛋给你吃”,听说她吃素不吃肉菜,便取来几个咸鸭蛋让其就饭,说是这河里的鸭子下的,腌出来的油特别多。

时髦姐给予证实,“阿姐说的一点没错,西塘的灰鸭蛋非常有名,麻鸭吃河里的鱼虾水草长大,蛋黄呈橙红色。我们这里是春秋战国时吴越的交界处,有吴根越角之称,西塘至少有九条河在此地汇聚,交织成纵横密布的水网。譬如说,门前的烧香港,北边的里仁港,西边不远的胥塘河。那胥塘河是伍子胥主持开凿的,用来漕运,以此打败了越国勾践,据说西塘的镇名就是胥塘的谐音。”

“大姐,您是本地人?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呀。”刘庆东好奇地问,心想她对西塘咋这么熟悉呢?

女人正在教外国老太太使用筷子,一个是手把手地教,一个是真心实意地学,可能是上了年纪,她怎么努力都不能得心应手,最后还是放弃了,继续用瓷汤匙擓着吃。

“几千年形成的文化差异,我看一时半会儿是适应不了啦。”时髦姐真是用心啦,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子,“兄弟,我不是本地人,我的老家是南浔的。可我有个表姐,曾经在这里的昭华女中做过□□,还嫁给了当地人,我来过西塘两次,那都是她结婚前的事儿啦。”她向刘庆东述说着,明显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伤感充斥在话语间。

按理说她表姐住在此地,应该去投奔亲戚呀?刘庆东听出不合常理,事出反常必有妖,可从对方的表情上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或许已经搬走了,或许……

“Miss Cai”,老太太突然兴奋地叫出声来,大家去看原来是她又在练习了,并且用右手拿筷子夹起片粉蒸肉。这同样令在座的替她高兴,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更佩服这股子锲而不舍的劲头儿。

“大姐,这老夫人是你啥人啊?”身为运转员,就爱打听个家长里短的闲事儿。

姓蔡的姐姐是个性格开朗的人,并不在意刘庆东八婆的毛病,在这一点上文静姐就缄口如瓶得多啦。

“马普尔小姐不是我的亲戚,我们家没有外国血统。”她看了一眼正在用筷子夹鱼的老太太,“她是我们主编雷蒙德先生的姨妈,上个月才从英格兰来香港旅游,对我们中国的风土人情着了迷,她来时是个瘦子,最爱吃云吞面和烤鸭,你看现在,被中国饭菜喂成胖子了。听说我要回南浔探亲,执意要跟我来内地看看。这老太太为人可随和了,言谈举止温和迷人,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可一旦说出来就是至理名言,切中要害。”

马普尔!雷蒙德!不会这么巧吧?住惯了乡村生活也破天荒地出来溜达溜达啦?

“她是不是没结过婚?单身一人啊?”

“是呀,你怎么知道?”时髦姐狐疑地看着他,急迫地想得到答案。

“雷蒙德先生是位小说家、诗人吧?他的夫人叫做琼,是个画家。”

这让女人更加吃惊了,她瞪大了眼睛追问道:“你去过香港?到过我们报社?你和主编认识呀?”她见对方摇头否认,“他来香港才半年啊,哦,你不会是去过英国留学,是在那里结识的韦斯特夫妇吧?”

“没有,我啥时候出过国呀?从来没结交过外国人。”刘庆东自嘲地笑了笑,“我是读的小说,没想到书里的人物是真实的,说是马普尔小姐住在圣玛丽米德村,距离戈辛顿一英里半,她是班特里家的好朋友,哈特内尔小姐、威瑟比小姐、克莱蒙特牧师是她的邻居。”

没等他说完,那边的外国人突然惊呼起来,“你是什么人?”接着用外语对同伴是一通哇啦哇啦的讲,语速太快,词汇量太大,刘庆东是一句话也没听懂。待她言词稍作停顿,姓蔡的女子也用同一种语言给予解释,哇啦哇啦之后老太太这才心平气和了。

“她问我你怎么知道圣玛丽米德村,还有班特里他们的事儿?说从来没有见过你。让我当心,那年村子里的小雷米就是这样被人绑票的,劫匪事先把有关的情况打听好啦,冒充他的舅舅去学校,对老师的提问对答如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孩子领跑的。”

“我不是坏人啊!是看小说知道的,我非常崇拜她。”刘庆东感到很委屈。

女人颇为亲密挤了一下眼睛,“老年人都是这样,疑心重,我告诉她了,你是她外甥雷蒙德先生的书迷,书里提到过圣玛丽米德村的情况,让她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确实是这样,外国老妇人不再过分激动了,平和地冲自己微笑呢。还用生硬的汉语解释着,“I'm Sorry,中国,roast duck,好!Raymond,he is my nephew,Working in Hong Kong,好!他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看来马普尔小姐不光爱聊八卦,打毛活儿,种花种草伺弄院子。在语言方面也情有独钟,这没几天的工夫儿都学会俗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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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元街凶案
连载中会跑的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