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是勒个。”
“楞两个板板是对联石嗦?”
“往回子不晓得哦,桥边边还有勒个噻。”
师徒三人闻声跑过来,对着石桥的西面指指点点,品评着桥洞两侧镌刻的对联。
老人一字一句地大声朗读出来,“船从碧玉环中过,人步彩虹带上行。对仗工整,诗情画意,像喝了一口凉茶。好对子,硬是不得了哦。”
分头哥却没他那么兴奋,小心翼翼地提醒老人,“老师,勒个对子跟赵州桥上的楞副好像哟,像双双儿。”
“誉照啷个?”正在意犹未尽逐字推敲的老人错愕地问。
“是河北洨河上的赵州桥哦,楞副是‘水从碧玉环中去,人在苍龙背上行’。”
听有这种事,刘师亮顿时没了心情,一脸嫌弃地嗔怪道:“歪货!朗拐子搞的?赵州桥,我晓得它是隋朝李春建的么,勒座桥说是明朝的,楞硬是学人家咾。咋子嘛?白火石,假老练,莫得创意,堂而皇之地拿来用,怕莫是默倒团转的都是泥腿子嗦?不晓得它的底细。为了瞄它老子都顾不上吃晌午,让人冒火哟。”
“老师,莫啥子冒火的,天下文章一大抄嘛。”礼帽哥安慰他。
此时,刘师亮的心思已经不在对联石上了,他更关心趴在地上的穿越者。
“小哥儿,听口音你是东四省的人噻,你认得到我喃。老夫上了年纪,硬是黑瞎子掰苞米,过去的熟人快忘得差不多咾。你躺到水凼凼里,咋个嘞?”老人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看刘庆东的这身打扮,一定认为是个要饭的乞丐呢。
刘庆东点头想说认识,可转念一想不对呀,在摩西小镇遇到他是未发生的事,他还没有回成都呢,刘师亮根本没见过自己。这可咋办呀?自己摔成这个样子,还得请他出手帮忙呢。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我是范烈光的学生,东北沈阳人,从成都去上海办事,半路上遇到了强盗,被抢得身无分文,小腿还被踹折了。您不是刘师亮刘大师吗?蜀中著名的幽默大师,写过《师亮随刊》。范老师带我见过您,他常常夸赞您嫉恶如仇,铮铮铁骨,敢为老百姓说话。我最喜欢您的那副对联,讽刺杨森拆除民房、修建春熙路的,上联是,马路已捶成,问督理何时才滚;下联为,民房将拆尽,愿将军早日开车。”
“鸭儿哦,老范的学生!你跟他学个啥子么?写文章,还是配烂药?勒两样他个人还搞不醒火喃。他带你见过我?年纪大咾,莫得印象了,我是丁丁儿想不起来咾。”刘师亮一脸茫然地回想着,他揭开睡衣看了看伤情,外表看只有一处擦痕,又看到缸子里的咖啡,拿起来凑近鼻子闻了闻,“勒个是老范教你配滴偏方嗦?连儿杆被锔了,喝药汤汤不管用,要找郎中烀药夹板板噻。佶甫,把勒个小哥儿背上,去诊所看郎中,他长得肥东东的,你要展劲。”老人冲着分头哥吩咐道。
正当两个学生伸手去扶伤员的工夫儿,有人高声断喝如炸雷一般,“小赤佬!勿要靠近伊。妈妈滴,不听话,割你们的腰子。”
这是谁呀?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豪横!大家循声望过去,原来是在环秀桥上,有个赤膊壮汉单手叉腰向这边发飙呢。只见这位是个大块头,粗眉环眼,下眼睑暗黑,像是被人杵了一拳。常年的日炙风吹皮肤晒成古铜色,两条胳膊刺着青龙,胸口上的黑毛扎里扎煞,还在腰间别着把匕首,匕首的尾端系着大红缨子。从相貌上看就是个浅鄙粗人,神态举止更像是乡间的地痞无赖,他的另一只手还掐着白酒瓶子,瓶子里的老酒所剩无几了。
“老师,杂个儿整?”两个年轻人没了主意,不约而同地望向老人。
刘师亮态度坚决地催促道:“和尚敲道士管得宽哟,瓜娃子脑壳乔得很,他豆是个莽子,喝麻咾,发酒疯。莫管他,随在他唧个说,带小哥儿看病要紧。”
“砰”的一声让人淬不及防,三个人仔细去看,一把匕首凌空飞至,不偏不倚正扎在身边的柳树上,那红缨子还在左右摆动呢。
“妈妈滴,三个小矬子,没有板凳高呢,胆子可不小,耳朵里塞鸡毛啦?听好喽,这里是老子的地盘儿,老子是西塘青帮的码头官儿,老子说了算。外乡人若是不守规矩,我让你们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看对方被自己镇住了,便得意地咧开嘴放声大笑道,“呸,来西塘装善人,你们还不够格。四两棉花访一访,你盛大爷在这十里八乡跺跺脚,地面也得颤三颤,‘当阳桥前一声吼,喝断了桥梁水倒流’。”他哼完戏文继续炫耀着,“你们真是有眼无珠啊,爷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上海滩的黄金荣那是我的本门师,他老人家是青帮天字辈头号霸主,传道师是杜月笙,引进师是张啸林。你们谁也不许扶他,让小赤咾趴着讨钱,交完月规钱再走。呸,不服气?上桥来比试比试。”
那个无赖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讲累啦,嗓门自然没了之前的洪亮,变成自娱自乐自言自语。他索性翘着二郎腿坐在桥栏上,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那架势分明在威胁“我发话了,谁敢造次?”
岸上的刘师亮愤愤不平地嘟囔着,“锤子哦,啥子天字辈的头子?冒皮皮,冲壳子也冲得太凶咾,黄金荣其实是个空子,又是传道师,又是引师,要拜师说相声喃。烂眼儿喝醉咾,龟儿子是个横扯皮,豆晓得扯筋撩皮。”师生三人虽然是满腔的怒火,却敢怒不敢言,不再张罗去扶起伤员了。
刘庆东也没想到会冒出这么个玩应,我是前世与他有仇啊?还是后世与其结怨啦?都摔成这奶奶样啦,还要我给他赚什么月规钱。他越想越来气,伤痛像跟那家伙是一伙儿的,也跟着加劲儿了。
“修缸嘞,补甏,缸要不要修嚄?甏要不要补哦?”
就在这时,有位老伯拖着残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肩上挑着担子沉甸甸的,扁担后端系着条黑布带,有半扎那么宽,四五扎长,平平展展的随着步伐飘飘摆摆,也不晓得有啥讲究。他拉长音调不紧不慢地吆喝着,听那叫卖声是个锔大缸的。手艺人年纪不轻了,估摸已逾古稀之年,再加上黧黑枯槁的肌肤,瘦骨嶙峋到了极致,更显得弱不禁风摇摇欲坠,旁人见了都为其捏了把汗,生怕他被负重压得散了架子。
他可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儿,看到有人围着个乞丐,乞丐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而旁观者竟然无人出手相助。手艺人的怜悯心爆棚,立即放在挑子俯下身去探问,“?哎呦老子啊,后生,后生,怎么?怎么?没心想说话喽。”他见刘庆东只管闭着眼睛,一声高一声低地哼哼着,转头平视着师徒三人,“怎么?怎么?生病叠?”
刘师亮把知道的说与他听,老人家蹲下去查看那茶缸子,拿起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没错,他在喝中药,苦哈哈。看他痛的样子,我心痛煞嘞。后生,搭把手把他抬起来,送诊所给郎中看看。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帮过我的忙,嗰趟我也帮了你的忙,大家拱过。”他向两个年轻人恳求着。
“黄瘸子!你少管闲事。谁也不许扶他,让小赤咾趴着讨钱,交完月规钱再走。”桥上的地痞一个高跳起来,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当看到锔匠对他的发号施令不理不睬时,当即恼羞成怒了,“哈事体?黄瘸子,你个外来户,倒反天罡啊!才来几天啊,感到自己不含糊啦?信不信我把你赶出镇子去?在荒郊野外撕巴撕巴喂野狗。你们三个小矬子都不许帮忙,谁帮忙谁倒霉。呸,不服气?割你们的腰子。”
他感到要用拳头证明一下自己的威严了,以彰显在小镇上至高无上的霸主地位,便踉踉跄跄地冲下桥来。“躲开,斌子,挺大个个子,来回乱跑个啥?没出息,听几声枪炮声就吓丢了魂儿,作毒头啦?呸!”浑人一把推开跑步的少年。
少年像是被屏蔽了,对他的讥讽推搡无动于衷,依旧我行我素,在桥上来回奔跑着,而且不再是半面了,是从此岸跑到彼岸。嘴里嘟嘟囔囔重复着“杀人了,被鬼子围住啦”,那一双直勾勾的眼睛四下扫视着,显得非常的惊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