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祸惹祸惹祸惹祸了……”这个一边叨叨一边向屠衎溦移动的女人,他能清楚地记起他们是在什么工作上有过合作,却怎么都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好久不见啊。”包括她这种能瞬间转换情绪的能力和她说话时饱满的热情也都在他的记忆中留有存档,可偏偏就找到不到她的名字。
“好久不见。”为了回应她的热情,更为了掩饰想不起名字的尴尬,屠衎溦的态度相比平常亲近了几分。“出什么事了吗?”
“我好像说错话了,”她又再次切换了模式从刚刚的热情转变为愧疚,转头看向米青绘和裔宝璐说:“可千万别害得人家情侣吵架呀。”最难能可贵的是她的情绪虽然转变得很快却总是很真挚的,没有一点虚伪。
“怎么?上次见的不是这个女生?”闫审妄这玩笑很难不引得屠衎溦侧目,毕竟米青绘的前女友可正是闫本人的现任!
“我知道他和子涵分手的事,他们那段感情也真是互相折磨得太久了。你们是一起来的吧?”显然她是知道米青绘、傅子涵和闫审妄这三人的关系的。“怎么没见她上来?”她四下扫视了一圈,确定没有傅子涵后说:“为了不看见前男友的脸,连美景也要甘心辜负了?”
“怎么可能?”闫审妄笑道,却没有进一步解释。
“你们认识?”屠衎溦问。
“啊!”文喻这才想起还没跟闫审妄做自我介绍。“我叫文喻,即将入职岱鲲营销部。久闻闫先生……美名。”
“哦!都是怎么夸我的?”
这二人一个敢讽一个敢认,还真是毫无壁垒。但屠衎溦在意的是她说要入职岱鲲——听闻屠奕寰这次出差带回一个人,原来是她。
此时从暖房出入口下传来高跟鞋的细跟敲击台阶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打断了谈话。这声音缓慢且伴随着珠串相撞的瑝琅声。人还没露脸就听闫审妄转头冲文喻说:“怎么可能辜负美景?只是为了盛装出席。”随着他话音一落,化着精致妆容带着整套珍珠首饰、在兔毛流苏披肩下穿着一条闪着珠光的淡粉色绸缎鱼尾裙的傅子涵闪亮登场了。而闫审妄等在出入口旁就是为了等这一刻扶她下台阶。
虽然今晚在场的男男女女大多都是精心打扮过的,可到了傅子涵这个程度就已经得用“隆重”来形容了。何况这也并非什么礼节上需要盛装出席的活动,且还有文喻这样穿着帽衫休闲裤和小水那样套着毛衣提着外套不放的做对比,着实有些突兀。但屠衎溦却为此松了一口气,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傅子涵本就该是这个模样。倒是小水,她和宝璐说完话,在离他六七米远的地方径直走过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坐到了林娜佳身边,而这会儿又趁着大家的注意力在傅子涵身上一把抓住斯晏的手腕说了句什么(肯定也不重要,不过是为了达成她的目的而随口说的)。等大家的注意回到被傅子涵打断之前的状态时,她已经一脸满意地往出入口方向来了,只是走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什么90度直转拐进了蔷薇栅栏。
“完美!”这下她盘上除了近在手边的屠衎溦,所有姻缘都修好了!此刻她的心情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户外运动,全面开启了身体中所有控制快乐的阀门;又像在初秋最湛蓝的天空最温煦的阳光下吹着略带一丝凉意的微风,启程去自由自在地遨游。原来成就感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她将桌上的特色饮料一饮而尽,感觉也没有那么难喝了。
“要紧的事办完了?”没有因她的突然离席而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杨辰秋像是已经分享到了她的快乐似的微笑着问她。
“嗯!全——部办完了!啊!”但想到还有屠衎溦这个尾巴,又纠正道:“几乎!”
“那这场雪一定是给你的奖励。”他说话时看着玻璃墙外。小水顺着转过头去,一时有些恍惚。记忆明明是存在最不可撼动的佐证,有着最现实的意义,可其本身却是种极感性的东西,它的存储和调取往往有着令人不解的机制。就像某个春日清晨,只因被那已然转暖却仍带着少许寒意的风拂过手边,它便可以任性地调取多年前一段甚至于当时都不曾注意的、发生在秋日的小事,就连感觉都清晰可辨;可有时即便是指引充分,让它调出一桩重要的“旧案”,它也会一再推说未存档。而此刻,她突然想起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感觉不到冷的雪夜,无缘岛上奇花异草,她躺在是非树上半睡半醒……
“呀啊!”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一声惊呼,冲破了小水的恍惚。几声“下雪了”“真的下雪了”的感叹后一阵短暂的寂静。有对情侣闯进了小水看雪的视野。她收回视线问杨辰秋:“我们在这不会被拍到吗?”
“那是小水担心被拍到呢?还是彩宫担心被拍到啊?”
小水想起来时路上屠衎溦的话,与担心相反,彩宫这会儿应该更期待被拍到吧,那既然彩宫不怕,她又有什么可怕?“你是一早就知道自己没事儿?”
小水本已不气他了,此刻也不过是话赶话说到这,随口一问。却见他的笑从一贯的、刚刚还挂在脸上的、如哄小女生一样的模式,经过细微却全面的改变渐渐变得落寞。这张脸仍是他的脸,甚至看不出嘴角眉眼间弧度的改变,可那笑就是变了,透着对命运的顺服,对天真的欣慰和无法克服的愧疚。“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说‘没事儿’,只要活着,就不会有。我没有骗你,也不会骗你。”
他的态度不知是否因为职业的关系而格外有感染力,这样强烈而直接的感情让小水一时有些无措,“哦。”她点了头,看了看手边空了的杯子,又看看外面的雪,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话题:“你是怎么跟他说的?我老板。也是你叫他上来看雪的?”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来看雪的,”杨辰秋透过栅栏的间隙看向坐在一汪用石块围成的观赏池侧石凳上的屠衎溦和文喻。“但叫他上来的人,如果有这个人的话,”他看向小水,又转向玻璃墙外。“肯定不是为了让他来看雪的。”这很好猜,因为石凳那里除了面向蔷薇栅栏这个角度会被阻挡视线需要高仰头才能看到雪景外,其他角度虽不比玻璃墙边看得真切却因更能与周围环境相容而别具意境,可他却偏是坐在了这个角度上。“至于我是说了什么邀他来玉眠的?”他微微垂眸像在回忆,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了他惯常的笑脸,带着些许不羁的明快,体贴亲近,却掩藏着秘密。“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彩宫把赌注下在了哪边。我之所以直接跟他说,也只是不想你被夹在中间为难。”
“嗯…”小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反馈,转头看着遵循某个程序依次变化的灯光——酒店本以为这场雪下不了多久,眼见越下越大才为了使观景效果达到最好而稍显滞后地调整了灯光模式——心想:他们果然都对自己所处的局势看得通透,只有她像个局外人。可那又如何?她本就是局外人,等解决了屠衎溦她也就不再属于这里了,管他们命运如何呢?既然这些事她此前未曾上过心,此后更不必操心!
“你不信?”杨辰秋的话将小水神游的思绪和侧仰的视线一并拉回到他身上。可只是因为灯光效果变了——从刚刚的明亮到现在的昏黄、暗淡且微微颤动——小水就恍然觉得眼前的人换了一张脸!且这张脸不知为何,有着让她伤感的熟悉,却并不属于杨辰秋。瞬时间,她仿佛听到了哗啦噼啪声,竟忘了外面在下雪,还以为是一场催离的大雨。然后这张脸上出现了笑,是那种因包含着歉意和羞涩而显出少年般的真诚的笑,是杨辰秋的笑,这代表他又重新掌管了这张脸。“虽然很像渣男语录,但我真的没骗你。”
“啊…我信。”小水的语气虽然丝毫没有敷衍,但也说不上有多恳切。“可能就是困了,感觉睁着眼睛都开始做梦了。”她看了眼手机,已近零点。余光一扫,栅栏外的屠衎溦也在低头看手机,只是不知道他低着的头是否还睁着眼。文喻已经不在那里了,可能下楼睡觉去了也可能又见到了其他熟人。“我下去睡觉了,谢谢你的邀请,帮了我大忙!”她起身挥手,杨辰秋笑着回应,看起来丝毫没有困意,显然还不准备下楼。
小水绕过栅栏走向小池,拍了拍打着瞌睡强忍困意的屠衎溦。不需要说为什么找他,也知道他不会有什么疑问。就像一起上班,就像一起下班。可当他们一前一后走上出入口的小平台正准备下楼梯时,小水突然握住了屠衎溦的手腕。她手上戴着手套,脸上戴着眼镜。这副模样别人或许不会在意,屠衎溦却很清楚此时她的动作绝不是单纯地要求搀扶。他的困意消失,顿时就清醒了。他本不信小水那些装神弄鬼的瞎话,也验证过这副树脂眼镜根本没什么特别,更不认为这双一眼就能看出纹理的手套能有什么超现实的功用。可就在小水向他伸出手的这几秒,他还是感到紧张,一种宿命的沉重攫取了他的理智,让他变得踟蹰,仿佛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不起眼的小动作就是那个将决定他一生的命运的闸口,一旦选了便再无回头。他看向小水,想从中得出最佳答案的提示,更像大多数内心还不够坚定却要面对生死抉择的人一样希望从小水的眼中看出这只是个玩笑的表征,可她的表情却恰恰证实了他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