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破冰

季蕴的挑衅在南司枭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了,因为他的话还没有东方卿吟的更加刺入心脏眼皮微抬淡淡的回了一句。

“不想死,给我滚”

季蕴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无趣的撇了撇嘴,慢慢悠悠的留下一句:“是是是,我就不打扰你嘞”

校外

一辆线条流畅、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他身侧的路沿停下。镀铬的车身在路灯下反射出冷冽的光泽。后车窗无声降下,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眉宇间透着久居上位者威严的中年男子的脸。

“少爷。”

司机恭敬的声音从前座传来。

车内的东方靖远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平静。管家打开车门。

“少爷是回家吗?”

“嗯。

”东方卿吟应了一声,声音平淡无波,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与雪松混合的冷冽香气,将外面湿热的空气隔绝开来。

轿车平稳启动,汇入暮色中川流不息的车河。东方靖远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目光并未离开手中一份摊开的财经报告,语气随意得如同询问天气。

“新学校?新环境?可还适应?”

东方卿吟的目光掠过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霓虹灯渲染得光怪陆离的城市街景,那些闪烁的、喧嚣的光点落在他幽深的瞳孔里,却映不出丝毫涟漪。

他想起教室里那个狰狞的骷髅涂鸦,想起课桌被粗暴撞动的闷响,想起被揪住的衣领,想起走廊里那双被他言语撕碎后只剩下空洞和绝望的赤红眼睛……

“尚可。”

他薄唇微启,只吐出两个毫无温度的字眼。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那些冲突、挑衅、崩溃,都不过是窗外掠过的、不值留意的风景。

东方靖远翻过一页报告,似乎对这个简短的回答毫不意外,也未再追问。车内恢复了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转声和纸质文件翻动的轻响。父子间流淌着一种冰冷的、高度自律的默契,以及一种习以为常的疏离。

东方卿吟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车窗外。一道刺眼的闪电再次撕裂厚重的云幕,瞬间将整个城市照得惨白一片!紧随而至的,是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巨大雷鸣!

轰隆——!!!

车窗玻璃被震得嗡嗡作响。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如同密集的子弹,狂暴地击打在疾驰的轿车顶棚、车窗上,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噼啪声响,瞬间在玻璃上交织成一片模糊晃动的水帘。

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位,疯狂地左右摆动,勉强在挡风玻璃上切割出前方道路扭曲朦胧的影像。整个城市在狂泻的雨幕中迅速变得朦胧、扭曲、喧嚣而冰冷。

东方卿吟的目光穿透模糊的车窗和狂暴的雨幕,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重重阻隔,遥遥落向那座此刻必然被暴雨笼罩的北四中教学楼顶。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操场的篮球场的上,风雨肆虐之中,一个桀骜而绝望的身影,如同负伤的孤狼,在冰冷的边缘独自舔舐着被他亲手撕开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镜片后的眸光深处,一丝极淡、极淡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微小石子,漾开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转瞬又被更深的沉静吞没。

他缓缓收回目光,不再看那混沌狂暴的雨夜。车内温暖的空调隔绝了外界的冰冷,只有雨点敲打车顶的密集声响,如同命运沉闷而执拗的鼓点,持续不断地敲击着这个注定无法平静的夜晚。

南司枭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东方卿吟一眼就能看破自己的痛处,难道他是有什么魔力,南司枭带着这个疑问小声的嘀咕一句:“东方卿吟,命中克星?”(作者:不不不,儿子他是你的姻缘)

南司枭脚步沉重的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回到家中冰冷的房间如同冰窖一般没有生气,硕大的别墅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对于家中有没有人这件事早已麻木,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他就走进卧室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沉眠。

第二天

暴雨冲刷过的城市蒸腾着粘稠的暑气,蝉鸣在午后的沉寂里嘶鸣,如同烧红的铁丝刮擦着鼓膜。高一(3)班的窗户大敞,老旧的风扇徒劳地在头顶旋转,搅动起温热的气流,却吹不散笼罩在教室上方那层无形的、紧绷的薄膜。

东方卿吟坐在靠窗的位置,银丝眼镜后的眸光沉静如深潭,仿佛那场言语风暴从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涟漪。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摊开的《高等数学导论》空白页上,流畅地勾勒着一道立体几何辅助线的多角度投影,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清晰而稳定。

讲台上,数学老师陈老头的声音带着催眠般的平缓,讲解着月考范围的最后一道压轴题——一道综合了函数极值、空间向量与线性规划的难题。

“……所以,在这个三维约束条件下,目标函数的最小值点,理论上应该出现在可行域的边界折点上,但具体是哪一个,需要代入具体数值验证……”

大部分同学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窗外的蝉鸣似乎具有魔力,吸走了残存的专注力。东方卿吟旁边的同桌,南司枭趴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紧抿的、透着一丝不耐的唇角。

昨天的的羞辱和狼狈似乎被强行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如同休眠火山般的沉默与疏离。他没再看东方卿吟的方向,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连李强那帮人最近都识趣地绕着他走。

他面前的练习册一片空白,只有角落处,被他无意识用笔尖狠狠戳下的几个漆黑墨点,洇透了纸张。

右手缠着一圈粗糙的白色纱布,隐隐透出凝固的血色,那是他在天台冷却塔上疯狂发泄留下的勋章,此刻正被他下意识地压在练习册下,仿佛想藏起这耻辱的印记。

“南司枭”

陈老头的声音不高,却像根针突然刺破了沉闷的空气。 (之前是陈老师,陈老头是大家给老师私底下偷偷取得外号)

南司枭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缓缓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冷冷地扫向讲台。

“这道题,你上来试试。”

陈老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他知道南司枭数学常年垫底,但最近批改作业,却发现了一些极其隐晦的闪光点——有些难题的核心思路步骤竟被歪歪扭扭地勾画出来,虽然最终答案错误,但切入点常常刁钻得惊人。这让他起了疑心。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风扇的嗡嗡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南司枭身上,有幸灾乐祸,有漠不关心,也有像白钰那样流露出的担忧。李强在后排冲旁边的跟班挤眉弄眼,无声地做着口型:“看他怎么丢脸!”

南司枭下颌线绷紧,搁在桌上的右手手指蜷缩了一下,纱布下的伤口隐隐作痛。他沉默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走向讲台。步伐不快,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寂静上。

他从粉笔盒里抽出一支白色粉笔,站定在巨大的黑板前,抬头凝视那道如同天书般的题目。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南司枭握着粉笔,指尖微微用力,粉笔屑簌簌落下。他盯着题目,目光锐利得像试图穿透一层层迷雾,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教室里开始响起压抑的嗤笑声和窃窃私语。

“不会就下来吧,别耽误时间。”

“枭哥,随便写个‘解’字也行啊,哈哈哈……”

陈老头皱起眉头,正要开口让他下去。就在这一片低气压的喧噪中,南司枭动了。

他猛地抬手,粉笔在黑板上摩擦出短促刺耳的声响!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毫无章法可言,完全不同于常规的解题路径。

他没有先去设定变量、也没有画坐标系,而是直接用粗犷的线条在题目给出的三维空间结构图上,狠狠地画了一条对角线!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在这条对角线旁,歪歪扭扭地写下三个巨大的字母:VEC(向量的缩写)。

接着,他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笔锋一转,不再管那些复杂的约束条件,反而在黑板的空白处,飞快地列出了一组看似混乱、毫无逻辑的数字符号组合。

它们不成等式,更像是一种粗暴的推演痕迹。最后,他在这堆符号的中心,圈出了一个点,重重地打了一个叉,旁边写下两个几乎力透黑板的字:极小!

整个解题过程不到两分钟,没有推导,没有步骤,只有一片狼藉的涂鸦、一个错误的缩写和两个结论性的字眼。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哄笑!

“噗……他在干嘛?画符吗?”

“VEC?矢量?他懂个屁的矢量!”

“结论倒是挺干脆,直接‘极小’,问过函数同意了吗?哈哈哈!”

陈老头的脸色沉了下来。南司枭的行为,比他直接说“不会”更带有一种挑衅的意味。他失望地摇了摇头:“南司枭,你这写的什么?思路混乱,毫无章法!解题不是靠猜!更不是瞎写!下去!”声音带着严厉的斥责。

南司枭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缠着纱布的地方瞬间洇开更深的红色!他下颌绷紧,线条冷硬如刀削,猛地将半截粉笔狠狠砸回粉笔盒!

“啪”

的一声脆响,粉笔断成几节!

他看也没看台下哄笑的人群,更没看陈老头失望的脸,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讲台,每一步都踏得地板闷响,带着一身生人勿近的戾气回到座位,“哐当”一声拉开椅子坐下,再次趴了下去,只留给所有人一个拒绝交流的后脑勺。

哄笑声和议论声渐渐平息,教室重新被沉闷笼罩。陈老头叹了口气,拿起板擦准备擦掉那片“杰作”。

“老师。”

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响起,并不高亢,却清晰地盖过了残余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声音来源——东方卿吟。

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高等数学导论》,目光透过镜片,平静地落在黑板上那片狼藉的涂鸦上。

“他的思路,并非全无价值。”

哄笑声戛然而止!连陈老头擦黑板的手都顿住了!南司枭趴着的身体骤然一僵!

东方卿吟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上讲台。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南司枭留下的那片“废墟”前。他没有急于擦掉,反而拿起一支蓝色粉笔,在那条看似毫无道理的对角线上,精准地延伸、转折,迅速勾勒出一个清晰的三维直角坐标系!

接着,他在南司枭圈出的那个点旁边,用蓝色粉笔补上坐标:(x,y, z)。

然后,他指着南司枭写下的那堆混乱符号中的某一处,用蓝色的笔圈了出来:

“这里,他试图建立的目标函数表达式,形式基本正确,符号使用错误导致混乱。”

他又指向那组符号的核心。

“这些看似随意的数字,是他尝试代入几个关键边界点进行数值估算的过程,方向没错,计算错误导致数值无效。”

最后,东方卿吟的蓝色粉笔点在南司枭那个巨大的黑色“叉”和“极小”二字上,声音清晰地穿透教室:“而他得出的这个点,在剔除计算错误后,确实位于可行域边界上。

并且,经过快速估算,该点附近目标函数值的变化趋势,符合局部极小的特征。他的核心思路——跳过繁琐的线性规划图解,利用向量法快速定位可能的边界极值点,再通过关键点数值代入估算——虽然过程粗糙错误百出,但策略本身,具有高度直觉性的……数学洞察力。”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台下已目瞪口呆的众人,包括身体僵硬、侧耳倾听的南司枭,“这种**型的、跳跃式的思维模式,是天赋的一种体现,只是缺乏规范引导和严谨训练。”

他放下粉笔,对着陈老头微微颔首:“结论错误,根源在于基础概念不清和计算功底薄弱。但思路内核,有价值。”

说完,他平静地走下讲台,回到座位,重新拿起那本《高等数学导论》,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道再普通不过的课堂点评。

整个教室落针可闻!

陈老头看着黑板,左边是南司枭狂野的“涂鸦”,右边是东方卿吟精准的“注解”,一个混乱不堪却暗藏玄机,一个条理清晰如手术刀般剖析。

他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是巨大的惋惜!

他教了几十年数学,见过太多循规蹈矩的优等生,也见过无数冥顽不灵的差生,但像南司枭这种拥有如此原始、粗粝、近乎野兽直觉般数学敏感度,却又被基础和性格完全埋没的学生,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南司枭依旧趴着,但没有人看到,他压在胳膊下的脸颊肌肉在剧烈地抽动,那只缠着纱布的右手,在课桌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纱布下的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却压不住心脏那擂鼓般的狂跳!

天赋?洞察力?

这个词,和他南司枭的人生有过任何关联吗?打架斗殴、抽烟逃课、成绩垫底、家庭破碎……这些才是烙在他身上的标签!

可东方卿吟那冰冷剖析的话语,却像一把精准的刻刀,硬生生在那片荒芜的废墟上,凿开了一道缝隙,让他窥见了某个……连自己都未曾知晓的、陌生的可能性。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被重新定义的战栗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下课铃,终于拖长了疲惫的调子响起。教室里瞬间被解放的喧嚣填满。

南司枭几乎是第一个抓起书包冲出去的。他需要空间,需要逃离这让他无所适从的一切!他习惯性地走向教学楼顶层那个荒凉的天台。

推开沉重的铁门,傍晚燥热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边缘旷野的气息。

阳光依旧强烈,在布满尘土和水渍的水泥地上投下冷却塔长长的阴影。他走到上次发泄的那个冷却塔旁,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铁皮,身体慢慢滑坐在地上,长腿支起,一只手搭在弯曲的膝盖上,缠着纱布的手暴露在阳光下,血色刺眼。

他仰起头,闭上眼,试图将东方卿吟在黑板前剖析的话语和陈老头那混杂着震惊与惋惜的眼神驱赶出脑海。但那些声音和画面如同跗骨之蛆,反复盘旋。

“天赋”、“洞察力”、“有价值”……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是讽刺?还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认可?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空旷的天台上响起,如同冰水滴入滚油!

南司枭倏然睁眼!赤红的瞳孔瞬间收缩,如同受惊的野兽!他猛地转头——

东方卿吟不知何时出现在天台门口,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身影,半边脸没入阴影,镜片后的眸光在逆光中显得深不可测。

他单手拎着书包,另一只手里,竟拿着一本厚厚的、崭新的《高中数学基础精要与思维训练》,还有一沓雪白的A4打印纸。

“你他妈跟踪我?!”

南司枭像被踩了尾巴的狼,瞬间弹了起来,浑身紧绷,眼神凶狠地盯住东方卿吟,所有的混乱情绪瞬间被点燃成了暴戾的怒火!

“来看老子笑话?!还是觉得昨天的羞辱得还不够彻底?!”

东方卿吟对他的暴怒视若无睹,步履平稳地走近,仿佛没看到对方蓄势待发的攻击姿态。他在距离南司枭两米左右的位置停下,将手中的书和打印纸放在旁边一个相对干净的水泥墩上。

“你的数学。”

他目光落在南司枭缠着纱布的手上,又移向他布满戾气的脸,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就像这栋楼的结构。框架歪斜,遍布裂痕,随时可能崩塌。但支撑它的核心承重梁,材质本身却是罕见的高强度合金。”

他的比喻冰冷而精准,像在陈述一个物理事实。

“今天的题,你本能地‘看到’了那条关键的向量对角线,那是承重梁的位置。但你的基础,是歪斜的框架和布满裂隙的墙体,它们让你无法正确地搭建坐标,无法精准测量,最终导致整个结构崩溃。”

他指了指那本厚厚的书和打印纸。

“想让它真正立起来,而不是永远处于危险状态,你需要两样东西:最基础的砖瓦砂浆——重新夯实的核心概念;以及,符合承重梁特性的、特殊的图纸——针对你跳跃性思维的解题路径规范。”

南司枭的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东方卿吟,牙关紧咬。

理智告诉他应该一拳砸过去,打碎对方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但心底深处那个被凿开的缝隙里,却又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无法抑制地……骚动着。

东方卿吟的话,像一根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深处那片被暴戾掩盖的、渴望证明些什么的焦灼荒原。

“谁他妈需要你假惺惺!”

他咬牙切齿,声音嘶哑,几乎是从喉咙里吼出来。

“老子的事,不用你管!滚!”

“管闲事?”

东方卿吟微微挑眉,镜片后的眸光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了然。

“你认为我的时间很多?花费精力去管一个毫无价值的闲事?”

他上前一步,逼近南司枭,那清冷的目光带着无形的压力,迫使对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眼睛。

“我只是在解决一个困扰我的逻辑悖论。一个拥有如此原始数学直觉的人,却在最基础的领域表现得像个白痴,这不符合效率最大化原则。它干扰了我对‘认知能力分布模型’的理解。帮你,本质上是验证我的一种思路,清除一个逻辑障碍。”

他的话语冷酷、直接,剥去了一切可能的温情外衣,只剩下**裸的理性分析。这种近乎残忍的坦诚,反而像一盆冰水,浇在南司枭熊熊燃烧的怒火上,让他瞬间冷静了几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物化、却又无从反驳的荒谬感。

东方卿吟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天台门口。

“书和习题在这里。从第一章集合论的概念理清开始。明天晚自习后,我会检查第一节的掌握情况。”

他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平静地传在他的耳中。

“选择权在你。继续做你那摇摇欲坠的危楼,或者,试着打地基。”

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天台内外的世界。

南司枭僵硬地站在原地,剧烈的喘息慢慢平复下来。凶狠的眼神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被看透的恼怒,被剖析的羞耻,被物化的屈辱,但最深处,却有一簇微小而灼热的火苗,被那句“高强度合金”和“特殊图纸”点燃了。

他死死盯着水泥墩上那本崭新的厚书和一沓雪白的纸张。它们在夕阳下,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份来自深渊的邀请函,又像一把开启未知牢笼的钥匙。

良久,久到天边的最后一丝金辉也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天台上只剩下冷却塔巨大的、沉默的轮廓。南司枭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狠劲,大步走向那个水泥墩,一把抓起了那本书和那沓纸!

纸张冰凉,书脊坚硬硌手。

他翻开扉页。

里面夹着一张对折的A4纸。上面没有任何废话,只有一行打印体的字迹:

每日练习范围:第一章第一节至第三节(集合的基本概念、表示与关系)

要求:独立完成打印纸上的基础概念判断题及简单应用题(共20题)。

手机在书包里震动了一下。

刚走出校门不久的白钰停下脚步,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依然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季蕴。

时间显示:17:08。

消息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班长大人,赏脸一起吃个饭?校门口‘时光里’,靠窗位置等你。不出现的话,我大概会饿死在这里哦~」

后面跟着一个流泪的颜文字表情包。

白钰握着手机,指尖微凉。又是他。这已经是这一周以来,季蕴第四次发出的“午餐”或“晚餐”邀约。每一次,都以各种看似玩笑实则步步紧逼的方式传递过来。第一次是暧昧的“小树林事务”,第二次是“偶遇”在食堂非要拼桌,第三次是直接把他堵在放学路上……

前三次,白钰都用尽了借口,或委婉或直接地拒绝了。每一次拒绝,季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总会闪过玩味的失落,随即又会被更浓郁的兴趣覆盖。他就像一只极有耐心的猫,并不急于捕获,反而享受着猎物每一次警觉躲闪的姿态。

白钰抬头看向不远处那家名叫“时光里”的咖啡馆。透过明亮的落地窗,果然看到那个慵懒的身影。

季蕴穿着简单的白T恤,随意地靠坐在靠窗的卡座沙发上,修长的指尖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柠檬水杯,水珠沿着杯壁滑落。

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给他俊美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驱散了几分他惯有的邪气,竟显出几分干净透明的少年感。他似乎察觉到窗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精准地捕捉到了白钰的身影。

隔着玻璃和川流不息的人行道,两人的视线猝然相接。

季蕴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戏谑轻佻的笑容,只是唇角微扬,勾起一个极淡的、甚至带着点无辜的弧度。

他抬起手,没有挥手,只是用食指和中指并拢,很轻地在额角点了一下,然后指向白钰所在的方向,做了一个无声的、类似于“看到你了”的手势。动作随意自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和……奇异的真诚感。

白钰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拒绝的话语堵在喉咙里,突然变得无比艰难。夕阳的光线太过柔和,玻璃窗内的画面太过安静,季蕴刚才那个简单的手势……也太过自然,自然得仿佛他们本该如此。

他想起季蕴最近在班里的“反常”——虽然依旧和那群朋友玩闹,但那些针对他的暧昧调侃明显收敛了很多;上次他收作业时不小心被横出来的凳子绊了一下,是季蕴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手臂传来的温热力量感让他瞬间脸红心跳,季蕴却只是飞快地松开手,若无其事地吹了声口哨走开;昨天他帮学习委员发月考复习资料,厚厚一沓,季蕴直接走过来,抽走一大半,丢下一句“班长大人日理万机,小的替您分担”,然后随意地分发给周围的同学……

这些微小的、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如同水滴,悄然侵蚀着白钰筑起的心防。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咽了回去。白钰低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击,发送了一条同样简短的信息:

「只吃饭,不谈其他,吃完就走。」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莫大的勇气,迈步走向“时光里”那扇明亮的玻璃门。

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季蕴抬起头,看着白钰略显局促地站在桌边,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耳根却迅速染上一层薄红。一丝真正愉悦的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起的涟漪,在季蕴漂亮的桃花眼底缓缓绽放开,驱散了所有玩世不恭的迷雾,露出底下纯粹的、少年般的欣然。

“班长大人,肯赏光了?”

他笑着拉开对面的椅子,声音清朗,刻意收敛了往日的轻佻,多了一些真诚。

“放心,本人严格遵守‘只吃饭不谈其他’的准则。”

白钰坐下,目光落在季蕴推过来的菜单上,尽量忽略对方灼热的视线。

“点菜吧。”

“好啊。”

季蕴拿起另一份菜单,指尖拂过光滑的纸页,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像捕获了猎物的猫,却又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珍视。他知道,这扇门,终于撬开了一道缝隙。虽然对方明确划定了界限——“保持距离”——但这距离,比之前那堵密不透风的墙,已经近了很多。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两人之间流淌。一杯柠檬水清澈见底,映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也映着两颗在各自轨道上悄然改变运行轨迹的心跳。

夜幕低垂,图书馆顶楼自习室角落的灯光,安静地笼罩着一方书桌。

南司枭坐在那里,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浑身散发着极度不爽的低气压。

他面前摊开着那本厚厚的《高中数学基础精要与思维训练》,崭新的纸张翻到了集合论的部分。旁边放着那沓打印纸,第一页的20道基础判断题和应用题,他只歪歪扭扭地写了三道,其中两道还打了巨大的叉,旁边的空白处被他暴躁地划满了杂乱的线条。

他一会儿用力地咬着笔杆,发出咯吱的声响;一会儿烦躁地抓挠着头发,把本就凌乱的额发揉得更乱;一会儿又盯着那几页布满符号和概念的文字,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把书页瞪出个洞来!

那些文字如同天书咒语,每一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完全无法理解其意义!基础的补缺,远比他想象中艰难百倍!那种无力感和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点燃他骨子里破坏一切的暴戾冲动。

对面的东方卿吟,姿态却与他形成了绝对的反差。他坐得端正,背脊挺直如青松,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大部头的量子物理英文原版著作。他阅读的速度很快,修长的手指偶尔翻过书页,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目光专注而沉静,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不受干扰的维度。只有手腕上那块设计简洁的腕表,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南司枭的暴躁气息如同实质的漩涡,却丝毫未能影响到对面那片绝对的宁静。这种强烈的对比,无形中像一根针,不断刺穿着南司枭摇摇欲坠的忍耐力。

“操!”

终于,在又一次尝试理解“子集”与“真子集”的区别失败后,南司枭猛地将手中的笔狠狠拍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引得远处几个自习的同学不满地侧目。

“这他妈有什么意义?!”

他压低声音,赤红的眼睛瞪着对面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的东方卿吟,忍耐着性子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浪费时间!老子不干了!”

他说着就要合上书站起来。

东方卿吟翻过一页书,目光依旧停留在晦涩的量子态描述上,声音平静无波地响起,甚至没有抬头但是也留意着他。

“倒数第三题,判断题:‘空集是任何集合的子集。’ 你选了什么?”

南司枭的动作顿住了,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穿般的恼怒和狼狈。他刚才确实在那道题旁边鬼画符般写了个巨大的叉(×),纯粹是凭感觉乱填的。

“废话!当然是错!空集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子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这还用问”的理直气壮。

东方卿吟终于抬起了眼皮。镜片后的眸光落在南司枭因暴躁而有些扭曲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所以,你的直觉在这里失效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身体微微前倾,越过桌面,目光如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精准地聚焦在南司枭那布满混乱思维的练习纸上。

“定义。”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命令式的穿透力。

“子集定义,一字不差,背。”

南司枭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股无名火被强行压下去,只剩下一种被审视的焦灼。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凭着模糊的印象,磕磕巴巴地念出来。

“如果……如果集合A的……所有元素,都是集合B的元素,呃……那么A是B的子集?”

“嗯。”东方卿吟点头,目光依旧锁着他,看着他的眼睛。

“空集,有元素吗?”

“没……没有啊!”

南司枭觉得这问题侮辱智商。

“很好。”

东方卿吟的食指,轻轻点在练习纸上那道判断题旁边,也微微的朝他靠近了一点。

“‘所有元素’都没有,自然满足‘所有元素都是B的元素’这个条件。因为根本没有元素需要检验。所以,空集是任何集合的子集。这是定义本身决定的逻辑必然,不以你的直觉为转移。”

他的解释清晰、冰冷、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如同数学定理本身一样不容置疑。说完,他不再看南司枭,重新倚回椅背,拿起那本量子物理,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程序错误。

南司枭僵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句“不以你的直觉为转移”,像根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他引以为傲的“直觉”上,让他感觉脸颊火辣辣的。他盯着那道题,盯着那个被东方卿吟点过的巨大红叉,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羞耻和不服输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他猛地抓起被拍在桌上的笔,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笔杆捏碎!他用一种近乎自虐的力道,狠狠地、一笔一划地,把那个巨大的叉涂掉!然后在旁边,用力地、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个新的、巨大的勾(√)!

笔尖几乎划破了纸张。

他不再说话,重新翻开那本基础精要,目光死死钉在“集合基本概念”那几个字上,如同濒死的野兽盯着最后的猎物,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凶悍和专注。

挫败感和暴戾被强行压制下去,转化为一种近乎偏执的决心。他要弄懂!不管多难!

东方卿吟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书上,只是镜片后的眸光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微芒。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对面少年身上那股狂暴的能量,正在被艰难地、一点点地,引导向那片荒芜干渴的沙地。

图书馆的自习室寂静无声,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灯光柔和地洒下,笼罩着角落里那张奇异的书桌——一个在量子世界中追逐星辰的人,和一个在数学荒漠里挣扎求生的人。

冰冷的理性与滚烫的倔强,如同两道截然不同的轨迹,在这个安静的夏夜,短暂地交汇于定义与公理的坐标原点之下,无声地破开各自坚硬的壁垒。

——『命运的第五个齿轮破冰』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吟枭钰蕴
连载中盈冰红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