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心甘情愿

暮色四合,暑气未消。

北四中后街深处那家老旧拳馆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合着汗水的咸腥、皮革的陈旧气息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暴力的铁锈味。

劣质音响里播放着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鼓点密集地敲打着耳膜,像濒死心脏的挣扎。

场地中央,南司枭赤着上身,汗水如同蜿蜒的溪流,在他贲张的、布满新旧淤青的背肌和紧实腰腹上肆意流淌。

右肩那片几天前在天文台留下的深紫色淤痕在汗水浸染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像一头不知疲倦、只知毁灭的困兽,正对着一个比他还高壮的沙袋疯狂倾泻着无处安放的暴戾。

“砰!砰!砰!”

沉重的拳头裹挟着风声,狠狠砸在坚韧的皮革上,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声响。

每一次撞击都让沉重的沙袋剧烈摇晃,顶端的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赤红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空洞燃烧的火焰,仿佛要将眼前这团死物连同自己胸腔里那团焚烧一切的烈焰一同砸成齑粉。

背上的五道抓痕早已结痂,却在每一次肌肉的剧烈绷紧拉伸下传来细微的刺痛,像某种顽固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那个混乱的夜晚,那个人失控的回应和最终的逃离。

“枭哥!枭哥!停一下!你他妈手不要了?!”

陪练阿强冲进内场,试图拉住这个明显失控的家伙。

南司枭此刻的状态太吓人,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理智的光,只有毁灭。

“滚开!”

一声沙哑暴戾的嘶吼从南司枭紧咬的牙关中迸发。

他像甩开一只烦人的苍蝇,猛地一记凶狠的肘击撞在阿强格挡的手臂上!

巨大的力量让阿强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好几步,撞在旁边的器械架上,哗啦作响。

而就在这一记发泄性的肘击之后,南司枭因为瞬间的发力失衡和脚下湿滑的汗水,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挥出的右拳轨迹偏移,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了沙袋旁边一根冰冷、裸露的、用来固定重型器械的L型角铁支架的锋利棱角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脆的骨裂声,清晰地穿透了震耳的音乐!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南司枭挥拳的动作僵在半空。

剧烈的、钻心的疼痛如同高压电流,从指骨瞬间窜遍全身!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指关节瞬间红肿变形,手背上被角铁棱角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如同失控的泉眼,汹涌地喷溅出来,迅速染红了小臂,滴落在汗湿的地板上,晕开刺目的猩红!

阿强的惊呼,周围拳手围拢过来的嘈杂,震耳的音乐……所有声音都瞬间远去。

世界只剩下右手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和那股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肆意流淌的触感。

南司枭死死咬着牙,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脸色惨白如纸。

他猛地用左手死死攥住右手腕,试图阻止那汹涌的血流,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佝偻、颤抖。

赤红的眼底,那燃烧的暴戾火焰被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深渊般的痛楚和巨大的茫然取代。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住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鲜血依旧从指缝间汩汩涌出,在地面蜿蜒成一条触目惊心的小溪。

他垂着头,汗水混合着血水滴落,砸在血泊里,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像个被打断了脊梁的失败者。

他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天文台那冰冷的地板,那刺耳的警报,还有那人最后逃离时、跌跌撞撞的背影。

北四中的图书馆顶楼自习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灯火如同流淌的星河。

室内却一片静谧,只有中央空调送出恒定的、微凉的空气,以及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东方卿吟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籍和摊开的笔记本。

他坐姿依旧笔挺,一丝不苟。

鼻梁上架着一副崭新的、款式与他之前那副几乎一模一样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专注地落在书页上,指尖的钢笔在纸上流畅地划过,留下清晰工整的字迹。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表象下的暗流汹涌。

那副新眼镜的镜腿似乎总也调整不到最舒适的位置,微微压迫着太阳穴,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烦扰。

更让他难以集中精神的,是右手手腕内侧——那里,被南司枭铁钳般的手指攥住的地方,几天过去,依旧残留着一圈淡淡的、难以消退的青色指痕。

每当手指移动,笔尖划过纸面,那细微的压迫感便如同无声的提醒,蛮横地将他从逻辑的海洋拖回那个感官爆炸的混乱夜晚。

他尝试用更精准的受力分析公式去覆盖那触感,用更复杂的量子场论模型去驱逐那双赤红眼眸带来的灼烧感。

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的公式链,逻辑严密,推导精确。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窗外某栋高楼顶端的红色航空障碍灯时,那闪烁的红点毫无征兆地与记忆中那双赤红的眼睛重合!

笔尖猛地一顿,在纸页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歪斜的墨痕。

东方卿吟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他缓缓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右手腕那圈青痕。

冰凉的触感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捏碎骨头的、滚烫的蛮力。

就在这时,放在桌面静音状态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

屏幕上跳出一个名字——阿强。下面跟着一条简短却触目惊心的信息:

[枭哥出事了!在拳馆!手砸角铁上了,流了好多血!骨头可能断了!他不肯去医院,谁劝跟谁急!]

冰冷的文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东方卿吟竭力维持的平静水面!

“轰——!”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冲击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感觉如此陌生,如此强烈,甚至超过了天文台那晚的混乱!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猛地一沉,随即以一种完全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指尖一片冰凉!

书页上那些精密的公式和符号瞬间扭曲、模糊,失去了所有意义。

他猛地站起身!

动作因为急促而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自习室里零星几个学生诧异地抬起头。

东方卿吟却完全无视了那些目光。

他一把抓起手机和椅背上的薄外套,甚至来不及合上书本,脚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踉跄的急促,朝着门口冲去!

那圈手腕上的青痕在动作间被衣袖摩擦,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如同电流般窜过神经。

“南司枭……”

这个名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从紧抿的唇齿间溢出。

混乱的感官记忆——血腥味,滚烫的皮肤,暴戾的嘶吼,背上那五道抓痕的刺痛——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所有逻辑和思考!

他冲出自习室,冲向楼梯间。

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在他眼前晃动,脚步急促的回声在空荡的空间里撞击。

他需要去那里。

立刻!必须!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思维核心,驱散了所有犹豫和冰冷的距离。

城西,一片被遗忘的旧工业区边缘。

阳光西斜,给废弃的厂房、生锈的管道和蔓延的爬山虎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和草木混合的独特气息。

季蕴推着一辆共享单车,白钰跟在他身边。

两人刚刚从一个隐藏在老仓库后面的、由退休老工人看守的秘密旧书市淘完宝出来。

白钰怀里抱着几本品相不错的旧版诗集和一本厚厚的植物图鉴,脸上带着满足的浅笑,清澈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细碎的阳光。

“怎么样,这地方是不是比那些网红书店有意思多了?”

季蕴侧过头,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邀功的笑意,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他刚帮白钰跟一个特别会抬价的老头儿磨了半天嘴皮子才拿下那本图鉴。

“嗯!”

白钰用力点头,脸颊因为兴奋和阳光的照射泛着健康的红晕。

“那本《本草纲目》的手绘图好精细,还有那本聂鲁达的诗集……”

他声音清亮,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

季蕴看着他这副鲜活又满足的模样,心底软得一塌糊涂,比自己淘到宝贝还要高兴百倍。

他伸手,极其自然地接过白钰怀里那本最厚重的图鉴:“沉,我来拿。”

指尖不经意间擦过白钰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

白钰耳根微热,却没有拒绝,只小声说了句:“谢谢。”

“跟我还客气?”

季蕴挑眉,嘴角噙着笑,目光扫过白钰微红的耳垂,心情好得像要飞起来。

他推着车,带着白钰拐进一条更僻静、被高大梧桐树荫覆盖的小路。

“走,带你去个更有意思的地方,我小时候的‘秘密基地’。”

小路尽头,梧桐树的掩映下,露出一栋红砖砌成的、爬满了常春藤的老式三层小楼。

它安静地矗立着,像一位被时光遗忘的老人。

楼前有个小小的院子,荒草丛生,却开着几丛顽强的紫色野花。

这里远离喧嚣,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

“就是这儿了。”

季蕴把单车靠在锈迹斑斑的铁艺院门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和留恋。

“以前是我外公厂里的技术资料室,后来厂子搬了,这栋楼就空下来了。我小时候总溜进来,在顶楼的小阁楼里看漫画,躲清静。”

他推开那扇虚掩的、吱呀作响的木门。

白钰好奇地跟着他走进院子,又走进空旷、布满灰尘却骨架完好的门厅。

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到三楼,尽头是一扇低矮的木门。

季蕴熟稔地推开。

“吱呀——”

一阵细小的灰尘在斜射进来的金色阳光里飞舞。

小阁楼不大,斜顶,有一个小小的老虎窗。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蜂蜜色的光柱。

空气里有灰尘、旧木头和阳光曝晒后特有的温暖气息。

角落里堆放着几个落满灰尘的纸箱,隐约能看到里面是一些旧图纸、工具和几本破旧的连环画。

地上散落着几个褪色的蒲团。一切都保留着时光停滞的模样。

“看!”

季蕴拉着白钰走到老虎窗前,指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波光粼粼的运河河面,和更远处城市朦胧的天际线。

“视野好吧?我小时候能在这儿趴一下午,看云,看船,胡思乱想。”

白钰站在光柱里,仰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又环顾这个小小的、充满时光痕迹的空间。

他能想象出小小的季蕴蜷在这里看漫画的样子。

一种奇异的、温暖的安宁感包裹了他。他轻轻点头:“嗯,真好。”

季蕴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柔和金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小小的阴影,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

他走到一个角落的纸箱旁,弯腰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

“给。”

他走到白钰面前,把东西递过去,嘴角带着神秘的笑。

“基地的‘宝藏’。”

白钰疑惑地接过来,剥开旧报纸。

里面是一个老旧的、塑料外壳已经泛黄的拍立得相机,还有一小盒同样年代久远的相纸。

“还能用吗?”

白钰惊讶地看着手里的古董。

“试试呗!我记得最后几盒相纸没舍得用,就藏这儿了。”

季蕴兴致勃勃,拿起相机,笨拙地摆弄了一下,装上相纸。

“来,小白兔,看镜头!”

他举起相机,对准站在光柱里、还有些懵懂的白钰。

“咔嚓!”

一声不算清脆的快门声。

一张相纸缓缓吐了出来。

季蕴拿起相纸,和白钰一起,屏息等待着影像在温暖的空气中慢慢显现。

模糊的、带着浓浓时光颗粒感的画面逐渐清晰:逆光中,少年纤细的身影站在金色的光柱里,微微侧着头,清澈的眼眸带着一丝惊讶和好奇望过来。

阳光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身后是爬满灰尘的老虎窗和窗外模糊的金色河景。

整个画面温暖、朦胧,带着一种诗意的永恒感。

“真好看。”

季蕴看着照片,又看看眼前真实的、鲜活的白钰,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小心地把这张珍贵的照片塞进白钰手中。

“归你了。这是‘秘密基地’的第一份礼物。”

白钰低头看着照片里那个被光笼罩的自己,又抬头看看眼前笑容灿烂、眼底盛满星光的季蕴。

一股巨大的、饱胀的暖流瞬间充盈了他的整个胸腔,甚至有些酸涩地冲上了眼眶。

他紧紧攥着那张温热的照片,仿佛攥住了此刻流淌的时光和少年滚烫的心意。

“季蕴……”

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嗯?”

白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在昏黄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带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坚定,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

“我喜欢这里。更喜欢……带我来这里的你。”

比起无声的告白,这一次的告白没有羞涩的躲避,没有模糊的回应。

这是白钰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主动地袒露心迹。

夕阳的余晖透过老虎窗,将他眼底那份纯粹而炽热的情感映照得无所遁形。

季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扩散开来,绽放出比窗外夕阳更灿烂的光芒。

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在心底炸开!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紧紧握住了白钰攥着照片的那只手,连同那张珍贵的影像一起,牢牢包裹进自己滚烫的掌心。

“我知道,小白。”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巨大的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灼灼地锁着白钰的眼睛。

“我一直都知道。但现在听你亲口说出来……真好。”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上白钰的额头,呼吸交融,在飞舞的尘埃里,如同最亲密的誓言:

“我也喜欢你,白钰。很喜欢,很喜欢。比喜欢这个秘密基地,喜欢一千倍,一万倍。”

暮色渐浓,小阁楼的光线暗了下来,只有两人紧握的手和紧贴的额头,在昏暗中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暖意。

窗外,运河上的最后一抹金红褪去,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地上的星河,无声地环绕着这方小小的、被爱意填满的秘密天地。

老拳馆里弥漫的血腥味和汗味浓得化不开。

阿强和其他几个拳手围着角落里靠墙坐着的南司枭,急得团团转,却又束手无策。简易的纱布缠在他血肉模糊的右手上,早已被鲜血彻底浸透,还在不断往下滴着血。

南司枭脸色惨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线,冷汗顺着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滑落。

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周身却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混合着暴戾和巨大痛楚的低气压。

“枭哥,算我求你了!去医院吧!这手真不能耽误啊!”

阿强几乎要给他跪下了。

南司枭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依旧固执地闭着眼。

去医院?

让那些穿白大褂的摆弄?

还是让那些所谓的“朋友”看到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不!

他不需要!

他只想一个人待着,让这该死的痛楚烧干净心里那些更该死的东西!

就在这时,拳馆那扇沉重的、被油污浸透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瞬间压过了嘈杂的背景音和震耳的音乐。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逆着门外街道上昏黄的路灯光,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与这个充斥着汗臭和暴力的环境格格不入。

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冰锥,瞬间穿透昏暗的光线和弥漫的烟雾,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那个浑身是血的身影。

是东方卿吟。

他站在门口,胸膛因为急促的奔跑而微微起伏,呼吸略显急促。

当他的目光触及南司枭那只被鲜血浸透、形状扭曲的右手时,镜片后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甚至盖过了拳馆里蒸腾的热浪。

没有任何犹豫,他迈开长腿,无视了周围所有人惊愕、探究、甚至带着点敌意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朝着南司枭走去。

脚步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人气势。

阿强看到救星般,连忙让开:“东方同学!你可算来了!快劝劝枭哥……”

南司枭在门响的瞬间就猛地睁开了眼。

当那个熟悉得刻骨铭心的身影撞入他赤红的、带着痛楚的视野时,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堪、暴怒和被窥见狼狈的羞耻感,如同岩浆般轰然冲上头顶!

他怎么会来?!谁让他来的?!来看他笑话的吗?!

“谁让你来的?!”

南司枭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戾气,试图用凶狠掩盖此刻的狼狈和脆弱。

“滚!老子用不着你管!”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身体晃了一下,重重撞回冰冷的墙壁。

东方卿吟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目光扫过他惨白的脸、布满冷汗的额头、紧咬的牙关,最后死死落在那只血肉模糊、还在滴血的手上。

那刺目的猩红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底!

没有理会南司枭的咆哮,东方卿吟直接蹲下身,动作干脆利落。

他一把抓住南司枭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手腕——力道之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硬——阻止了他试图再次挣扎的动作。

“闭嘴!”

东方卿吟的声音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清晰地砸在南司枭耳边。

这命令般的两个字,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竟让暴怒中的南司枭动作猛地一滞!

紧接着,东方卿吟另一只手已经探向他那只被血浸透的右手。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业性。

他迅速解开阿强胡乱缠绕的、已经被血浸透黏连的纱布。

动作间,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南司枭滚烫而粘腻的皮肤,以及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

当那深可见骨、甚至隐约能看到森白碎骨的伤口彻底暴露在眼前时,饶是东方卿吟,呼吸也几不可察地窒了一瞬!

他能清晰地看到南司枭手臂肌肉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的痉挛。

“你他妈……”

南司枭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暴怒的咒骂刚出口,却在撞上东方卿吟此刻的眼神时,瞬间哑火!

那双总是被镜片隔绝了所有情绪、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眼睛,此刻没有了任何遮挡!

镜片后的瞳孔因为近距离直视这惨烈的伤口而微微收缩,深潭般的眼底清晰地翻涌着……是冰冷刺骨的愤怒?

还是……一种近乎失控的惊怒?

南司枭分辨不清。

但他清楚地看到,东方卿吟紧抿的唇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下颌线因为用力而显得格外锋利。

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东方卿吟握着他左手腕的那只手,在解纱布时,指尖竟然在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那颤抖如此细微,却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南司枭混乱的神经上!

这个永远冷静、永远精准、永远用数据和最优解说话的“机器人”……他竟然在发抖?

为了他这只该死的手?

巨大的冲击让南司枭所有的暴怒和嘶吼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粗重而紊乱的喘息。

……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金丝眼镜下翻涌的惊涛骇浪,感受着那冰冷手指间无法掩饰的细微颤抖……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酸涩和一种被尖锐刺穿的痛楚,瞬间盖过了手上的剧痛,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东方卿吟却似乎完全屏蔽了外界的一切。

他迅速从自己带来的一个便携急救包里拿出消毒喷雾、大块的无菌纱布和弹性绷带。

他的动作快而稳,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精准。

消毒喷雾冰冷的液体喷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南司枭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

“忍着。”

东方卿吟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命令感,更像是一种陈述。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只是用最快的速度,用厚厚的无菌纱布紧紧按压住那狰狞的伤口,试图止住汹涌的血流。

鲜红的血液迅速浸透了洁白的纱布,温热粘腻的触感透过纱布传递到他的指尖。

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只有紧绷的唇线和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的冷汗,泄露了他此刻承受的巨大压力。

按压止血持续了漫长的几分钟。

直到纱布上渗透的鲜血速度明显减慢,东方卿吟才松开手。

他拿起弹性绷带,开始一圈一圈、极其熟练地为南司枭包扎。

他的手指修长灵活,缠绕、拉紧、固定,动作流畅而有力。

那微凉的指尖偶尔擦过南司枭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南司枭一动不动,任由他动作。

所有的暴戾和抗拒,在东方卿吟那冰冷的愤怒和那无法掩饰的指尖颤抖面前,被彻底击溃,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溺水般的虚弱。

他赤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东方卿吟专注的侧脸,看着他紧抿的唇,看着他额角的汗,看着他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包扎的手指……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委屈和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御。

他想问,你为什么来?你为什么发抖?你他妈到底……在不在乎我?!

包扎完毕。

一个专业而牢固的加压绷带取代了之前那团浸透鲜血的破布。

东方卿吟直起身,依旧没有看南司枭的眼睛。

他动作利落地收拾着急救包里的东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初步止血。必须立刻去医院拍片,处理碎骨和清创缝合。感染风险很高。”

陈述事实,不容置疑。

南司枭依旧靠墙坐着,仰着头,赤红的眼睛死死锁着东方卿吟。

他看着对方收拾东西时微微颤抖的指尖,看着他刻意回避的目光,看着他紧抿的唇线……那个困扰了他无数个日夜、几乎将他焚烧殆尽的问题,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巨大的痛楚,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他的喉咙,冲口而出:

“东方卿吟!”

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脆弱和委屈。

“你他妈告诉我!你那天在天文台……抓我后背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两人之间那层摇摇欲坠的、名为“理智”的薄冰!

东方卿吟收拾东西的动作猛地僵住!

急救包的拉链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拳馆里震耳的音乐、阿强等人的屏息、弥漫的血腥和汗味……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南司枭赤红的眼底翻涌着痛苦、委屈、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像一头濒死的狼,固执地、死死地盯住他唯一的猎物,等待最后的审判。

东方卿迎视着那双眼睛。

镜片后的深潭里,惊涛骇浪在疯狂翻涌!天文台的警报声、失控的心跳、被强行剥落的眼镜、唇齿间的血腥与掠夺、还有那瞬间如同本能般抓上对方后背的五指……所有混乱的、被他强行压制的感官记忆,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

他看到了南司枭眼中的痛苦和渴望,那浓烈得几乎要将他灼伤的情绪,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内心那片同样混乱不堪、却被他刻意忽视的废墟!

没有数据。

没有最优解。

没有冰冷的逻辑链条。

只有最原始、最汹涌的感官洪流和那颗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心脏!

东方卿吟的呼吸变得异常粗重。

他猛地闭上眼,又倏地睁开!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的冰层在瞬间被彻底击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南司枭从未见过的、近乎狼狈的混乱、挣扎,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因巨大情绪波动而产生的、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南司枭的心上:

“意思就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某个答案,又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最终,那紧闭的齿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撬开,吐出了石破天惊的三个字:

“…我认了。”

认了?

认什么?

南司枭的大脑一片空白,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卿吟,仿佛没听懂这三个字的含义。

东方卿吟却不再看他。

他猛地弯下腰,在南司枭惊愕的目光中,一把将他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绕过自己颈后,然后用力将人从地上架了起来!

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起来!”

他冷声命令,声音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充满了力量。

“去医院!现在!”

他架着南司枭,几乎是以一种拖拽的姿态,无视对方高大的身躯带来的沉重,踉跄着却坚定地朝着拳馆门口走去。

南司枭那只受伤的右手被他小心地护在两人之间。

“…你…你说什么?你认什么?”

南司枭被他半拖半架着,脚步虚浮,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了东方卿吟清瘦却异常坚定的肩膀上。

他侧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紧绷的侧脸,声音因为巨大的震惊和不确定而发颤。

东方卿吟没有回答。

他只是架着他,一步一步,穿过那些惊愕的目光,走向门外被路灯照亮的街道。

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紧抿的唇线却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就在即将迈出拳馆大门的那一刻,东方卿吟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意思就是,南司枭,你赢了。”

赢?

赢了什么?

南司枭的身体猛地僵住!

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核弹般在心底炸开!

瞬间将那无边的痛苦、委屈和茫然焚烧殆尽!

他想大笑,又想嚎叫,最终却只是死死反手抓住了东方卿吟架着他的那只手臂!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他赢了!

他他妈终于把这个死硬的、冰冷的、别扭的混蛋的壳子给撬开了!

他认了!

他认输!

他认了这份该死的、让他痛不欲生又甘之如饴的感情!

“操……”

一声带着巨大震动和狂喜的、模糊的哽咽从南司枭喉咙里滚出,他赤红的眼底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死死盯着东方卿吟的侧脸。

“你他妈……早说不就完了……”

东方卿吟依旧没有看他,只是架着他,大步走进了门外清冷的夜风里。

城市的霓虹灯光流淌过两人紧贴的身影,在身后拳馆那扇沉重的铁门缓缓合拢的闷响中,将所有的喧嚣、血腥和过往的挣扎,彻底关在了门内。

南司枭将脸埋进东方卿吟颈侧那带着冷冽皂角香气的衣领里,滚烫的呼吸喷在对方微凉的皮肤上。

他感受到东方卿吟身体瞬间的僵硬,却没有推开他。

那只被他死死抓住的手臂,肌肉紧绷,却依旧稳稳地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

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

南司枭那只裹着厚厚绷带、依旧剧痛的手,此刻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喜悦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声响。

他知道,这场由他点燃的燎原之火,终于不再只灼烧他自己。

那冰冷的、坚硬的堡垒,终于被他用最笨拙、最惨烈的方式,烧开了一道裂缝。而里面露出的,是同样滚烫的、真实的血肉。

他赢了。

赢得惨烈,却也……心甘情愿。

——『命运的第二十三个齿轮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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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枭钰蕴
连载中盈冰红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