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燎原

北四中天文台穹顶的厚重隔音门,在东方卿吟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沉闷的叹息,将他逃离的身影与门内尖锐刺耳的警报、以及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嘶吼,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

门内。

南司枭背靠着冰冷坚硬的望远镜基座,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被射穿了肺叶的困兽。

赤红的眼底翻涌着未散的疯狂、被抛弃的暴怒,以及更深一层、几乎将他灵魂撕裂的剧痛和茫然。

他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喉间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一半来自自己干裂的唇,一半来自那人被蹂躏得红肿甚至可能渗血的唇瓣。

那触感,那温度,那清冽又微凉的气息……还有背上那五道隔着薄薄衣料、依旧残留着刺痛和灼热的抓痕……一切都清晰得如同烙印,狠狠地烫在他的神经末梢!

“操!”

又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金属支架上!

“哐!”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穹顶内回荡,震得他自己手臂发麻。

仪器屏幕上刺目的红色警报灯疯狂闪烁,映着他扭曲而痛苦的脸。

报警音尖锐地切割着空气,也切割着他最后残存的理智。

他低头,摊开自己刚刚紧攥过那人手腕的手掌。

掌心还残留着对方皮肤微凉的触感和骨骼的硬度,以及……一片细小的、锋利的、折射着冰冷红光的碎片。

是那副被他粗暴扯下、砸碎的金丝眼镜的残骸。

南司枭死死盯着那片小小的、冰冷的玻璃碎片。

它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试图用暴怒伪装的防御。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握紧拳头,碎片尖锐的棱角狠狠刺入掌心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鲜血瞬间涌出,沿着指缝蜿蜒而下。

这真实的痛感,竟奇异地压过了心口那团焚烧一切的烈焰。

他靠着冰冷的金属滑坐在地,将染血的手掌死死抵在额头上,粗重的喘息渐渐变成了带着颤抖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警报声还在尖锐地鸣叫,像是对他这场失控闹剧的无情嘲讽。

穹顶观测窗缓缓开启,露出墨蓝天幕上初生的、冰冷遥远的星辰。

一颗流星无声划过,转瞬即逝的光亮落在他赤红的、盛满痛苦和迷茫的眼底,没有带来任何希望,只有更深的寂寥。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不是输给那个书呆子,而是输给了自己这颗不受控制、却早已沦陷的心。

门外,空旷的走廊。

惨白的节能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墙壁和地面照得一片冰冷死寂。

东方卿吟背靠着冰凉光滑的防火门,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剧烈地喘息着,如同刚刚从深海中挣扎上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肺部火辣辣地灼烧,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属于另一个人的铁锈味和那极具侵略性的雄性气息。

他抬手,指腹狠狠擦过自己刺痛肿胀的唇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粗暴。

指尖清晰地感受到唇肉的破皮和微微的湿润。

这触感,连同手腕上残留的、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腰后被勒紧的灼热感,以及后背紧贴着的冰冷门板……所有混乱而强烈的感官刺激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视野一片模糊的眩晕。

没有眼镜的阻隔,世界失去了精确的边界和冰冷的逻辑,只剩下扭曲的光影和令人窒息的感官洪流。

他能“看到”自己指尖沾染的、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的、属于南司枭的血迹也或许是自己的,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完全脱离掌控的心脏发出的巨大轰鸣,甚至能“嗅到”空气里依旧残留的、属于南司枭的汗水和暴戾的气息。

混乱。

前所未有的混乱。

这感觉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仿佛他赖以生存、精密运转的核心程序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彻底入侵、改写、瘫痪。

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分析、最优解……在那个暴烈的吻、那双燃烧着痛苦火焰的赤红眼眸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猛地直起身,脚步踉跄地向前冲去,只想逃离这个充斥着混乱气息的地方,逃离那个将他拖入深渊的源头。

冰冷的走廊墙壁在扭曲的视野里飞速后退,脚步声在死寂中空洞地回响,如同他此刻失控的心跳。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绝对可控的空间,去处理这该死的、如同病毒般蔓延的“系统崩溃”。

北四中学后山,废弃观星小平台。

深沉的靛蓝天幕如同巨大的天鹅绒,温柔地覆盖着山野。

白日残留的最后一丝暑气被清凉的山风驱散,草木的清香在夜色里浮动。

一场不期而遇的英仙座流星雨,正悄然上演。

季蕴的额头依旧轻轻抵着白钰的额头,鼻尖亲昵地蹭着对方微凉的鼻尖。

两人灼热而急促的呼吸在咫尺之间无声地交融、缠绕,不分彼此。

唇齿间残留的、属于对方的微甜气息和那份令人心悸的亲密触感,如同温热的暖流,在四肢百骸间缓缓流淌,带来一阵阵酥麻的余韵。

白钰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在季蕴温热的呼吸下轻轻颤动,缓缓睁开。

清澈的眼眸里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如同初春清晨笼罩着湖面的雾气,迷蒙而湿润,清晰地倒映着季蕴近在咫尺的脸庞——那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巨大满足、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以及一丝孩子气的、得偿所愿的得意。

“看。”

季蕴的声音带着情事初歇后的沙哑和一种温柔的魔力,他微微抬了抬下巴,温热的呼吸拂过白钰敏感的耳廓。

白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片深蓝的天鹅绒。

一颗,又一颗……璀璨的流星拖着细长的、莹白的光尾,无声地划破寂静的夜空。

它们燃烧着短暂却绚烂至极的生命,在深蓝的幕布上留下惊心动魄的轨迹,又在刹那归于寂灭,将自身最后的光华慷慨地洒向人间。

星落如雨,静谧而壮美,带着宇宙亘古的浪漫与无常。

季蕴低下头,在又一道璀璨星痕撕裂夜幕的瞬间,温软的唇瓣无比珍重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再次轻轻印在白钰光洁微凉的额头上。

那触感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笨兔子。”

季蕴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夜风,带着笑意和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郑重。

“你看,星星都为我们作证了。”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白钰水光潋滟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如同在星空下镌刻永恒的誓言:

“从今天起,不,从刚才那一刻起,白钰,我是季蕴是你的人了。这辈子,都是。”

没有戏谑的“保留协议”,没有霸道的“最终解释权”。

褪去了所有玩笑的外衣,只剩下少年最赤诚、最滚烫的心意,捧在星光之下,交付到他的面前。

白钰的心像是被最温暖的手掌轻轻攥住,酸涩与甜蜜交织着汹涌澎湃。

所有的羞涩、不安,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暖流冲刷殆尽。

他望着季蕴眼中那片比流星更璀璨、比星河更深邃的坚定光芒,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冰冷指尖被对方温暖掌心完全包裹的踏实。

他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回应,声音带着一丝微颤,却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嗯。”

他主动地、微微仰起头,将自己微凉的额头更紧地贴上季蕴温热的唇,仿佛在无声地确认这份归属。

“季蕴,我…我也是你的。”

山风温柔地拂过相拥的少年,草木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这无声的誓言伴奏。

漫天星雨是宇宙为他们燃放的礼花,见证着指尖缠绕的星光,如何照亮了彼此滚烫的脸颊和从此紧密相连的心跳。

白钰另一只一直微微蜷缩的手,也缓缓抬起,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轻轻环住了季蕴劲瘦的腰身,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这个散发着清爽皂角香和炽热爱意的怀抱里。

季蕴感受到腰间那双微凉却无比坚定地环上来的手臂,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填满,瞬间鼓胀得发疼。

他收紧了环抱的手臂,将怀中的珍宝拥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摩挲着白钰柔软的发顶,无声地汲取着这份失而复得、终于尘埃落定的巨大幸福。

星光落在他们交叠的身影上,如同披上了一层温柔的薄纱。

北四中男生宿舍楼,宿舍里面。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稀疏的路灯光和遥远的星芒。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书桌上台灯散发着一圈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的黑暗。

东方卿吟坐在书桌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他刚刚用冷水反复冲洗过脸颊和嘴唇,冰冷的触感暂时压制了皮肤下残留的灼热感,却无法平息胸腔里那颗依旧不规律搏动的心脏。

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几缕发丝垂落,遮住了他没有任何遮挡的眼睛——那副碎裂的眼镜残骸,被他用一个密封袋装好,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眼前的世界依旧带着模糊的晕眩,书桌上的书本、笔筒、台灯……都失去了清晰的边界,如同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他强迫自己拿起笔,翻开一本厚重的物理习题集,试图用熟悉的公式和逻辑链条来锚定失控的意识。

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

南司枭的脸,那双赤红的、燃烧着痛苦和疯狂火焰的眼睛,毫无征兆地、蛮横地撞入他的脑海!

如此清晰,如此具有压迫感!

唇上残留的刺痛感和被完全掠夺的气息再次鲜明起来,腰后似乎还残留着被铁臂紧箍的力道,背上仿佛还印着那人滚烫的掌心温度……

“啪嗒。”

笔尖在洁白的纸页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墨点,迅速晕染开一小片污迹。

东方卿吟猛地闭上眼,指关节用力到泛白,死死攥住了手中的笔,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属于“正常”的浮木。

冰冷的金属笔身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清醒。

他需要……处理掉这该死的“异常数据”。

他需要恢复“正常”。

季家别墅,三楼露台。

巨大的落地窗敞开着,夜风带着花园里玫瑰和晚香玉的馥郁气息涌入。

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在地上的星群。

白钰刚洗完澡,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独自坐在藤编的秋千椅上。

湿润的发梢还带着水汽,贴在白皙的颈侧。

他微微蜷着身体,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下巴抵在膝盖上,清澈的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远处璀璨的灯河。

指尖无意识地轻轻触碰着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季蕴温软唇瓣的触感和那令人心悸的微甜气息。

额头上被亲吻过的地方,也仿佛烙印着一小片挥之不去的温热。

季蕴在星光下那郑重的誓言——“我季蕴是你的人了。

这辈子,都是”——一遍遍在耳边回响,带着滚烫的温度,熨帖着他心底深处长久以来的不安和冰冷。

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带着微醺暖意的满足感,如同温泉水般将他温柔地包裹。

他不再是漂泊无依的浮萍,他有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一个将他视若珍宝的人。

他轻轻蜷缩起脚趾,将脸颊更深地埋进柔软的抱枕里,嘴角无法抑制地、一点点向上弯起,形成一个羞涩而甜蜜的弧度。

露台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纤细美好的轮廓,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名为幸福的光晕。

手机屏幕在旁边的茶几上无声地亮起,显示着来自季蕴的新消息:

[我的小白兔,睡了吗?]

[(一张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的照片)]

[这颗归你了。我跟它说好了,以后它只照着你。]

白钰脸上的红晕瞬间加深,像熟透的樱桃。

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甜蜜,轻轻回复:

[嗯。看到了。很亮。]

[…你也是。]

城郊,废弃公路尽头。

震耳欲聋的重型机车引擎轰鸣声撕裂了夜的寂静,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

刺眼的车灯像两把利剑,劈开浓稠的黑暗。

南司枭伏在流线型的黑色机车上,将油门拧到极限,速度表指针疯狂地向右摆动,车身在坑洼的路面上剧烈颠簸,几乎要脱离掌控!

劲风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刮过他的脸颊、脖颈,灌进他敞开的机车夹克里,吹得里面的黑色背心紧紧贴在贲张的胸肌上。

右肩那片狰狞的淤青在车灯下若隐若现,背上那五道被指甲抓出的红痕在布料摩擦下传来阵阵刺痛。

但这些身体的痛楚,远不及心口那团焚烧一切的烈焰!

他需要速度!

需要风!

需要引擎的咆哮来盖过脑海里那个书呆子逃离的背影!

盖过那刺耳的警报声!

盖过唇齿间残留的、让他既渴望又痛恨的冰凉触感和血腥味!

“东方卿吟——!”

一声裹挟着无尽痛苦、暴怒和不甘的嘶吼,被狂暴的风声瞬间撕碎、吞没!

赤红的眼底布满血丝,在夜色里闪烁着疯狂而绝望的光芒。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只能在速度带来的濒死感中,寻找片刻的麻痹和那虚假的自由。

车轮碾过碎石,车身猛地一个甩尾,在空旷的废弃路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弧线,卷起漫天尘土。

南司枭死死握着车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仰起头,任由冰冷的夜风如同鞭子般抽打着脸颊,望向墨蓝苍穹。

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寂寥的光尾,无声地划过天际,转瞬即逝。

那光芒,冰冷而遥远,像极了那人镜片后曾经偶尔泄露的、转瞬即逝的微光。

南司枭猛地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机车油箱。

引擎依旧在身下狂暴地嘶吼,却再也无法驱散心底那片冰冷彻骨的荒芜和……那无法言说的、深入骨髓的思念。

他输了。

输给了自己。

更输给了那个……该死的、冰冷的、却又让他魂牵梦绕的“机器人”。

这场由他点燃的燎原之火,最终灼伤的,只有他自己。

——『命运的第二十一个齿轮燎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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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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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枭钰蕴
连载中盈冰红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