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袋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球衣,针一样扎进南司枭肿胀灼痛的肩关节深处。
东方卿吟那只按在他左肩的手如同冰冷的铁铸刑具,纹丝不动地将他钉在塑料椅上,断绝了他任何挣扎的可能性。
汗水混合着生理性的泪水从南司枭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滚烫的塑胶地面上,瞬间蒸腾起微小无形的白气。
每一次沉重而压抑的喘息都牵动右肩深处的撕裂痛楚,耳边球场的喧嚣仿佛隔着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东方卿吟指尖的冰冷和稳定。
那手指在他肩关节周围几个特定的骨性标志点上快速而精准地移动、按压,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没有询问,没有安慰,只有纯粹的、功能性的评估。
这比七班中锋的野蛮冲撞更让他感到一种被彻底物化的屈辱。
“盂唇前下方。”
东方卿吟的声音毫无波澜,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如同在陈述一份实验报告。
“关节囊松驰加重。喙肱韧带压痛显著。三角肌前束痉挛。”
每一个冰冷的专业词汇都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在南司枭摇摇欲坠的自尊上。
“闭嘴…呃!”
南司枭猛地睁开赤红的眼,想用暴怒的嘶吼打断这令人窒息的“诊断”,却被对方骤然加重的按压力道逼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只能死死瞪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侧脸,视线掠过他额角那道已经结痂的粉色划痕,最终定格在那副从新配好的眼镜上。
新的镜片边缘在夕阳下折射出锐利的光,像一把悬在他心头的刀——他毁了它,而这个人却在给他处理伤口。
矛盾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绞紧他的心脏,愤怒、屈辱、剧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荒谬的酸涩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东方卿吟仿佛完全无视了他眼中翻腾的情绪风暴。
他移开冰袋,拿起弹性绷带,动作利落得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他俯下身,带着消毒水气息的冷冽气息骤然逼近。
南司枭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绷得更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绷带绕过南司枭的颈后,穿过腋下,收紧。
东方卿吟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划过南司枭汗湿紧绷的颈侧皮肤和锁骨。
那触感冰冷、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力。
南司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超越纯粹医疗救助界限的、过于直接的肢体接触带来的冲击。
他猛地别过头,后颈的肌肉僵硬得像块石头,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了可疑的暗红。
“固定是为了限制活动范围,降低二次损伤风险。不是装饰。”
东方卿吟的声音依旧平稳,完成了最后的打结,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
他直起身,后退半步,目光扫过南司枭被强行固定住的手臂和他惨白隐忍的脸,镜片后的眸光深不见底,仿佛刚才那瞬间近距离接触带来的微妙气流扰动从未发生。
“违反医嘱,后果自负。”
冰冷的警告,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随即,他不再看南司枭一眼,转身走向那个打开的医疗箱,将用过的冰袋丢弃,仔细地擦拭了自己的双手,拿起自己的书包。
整个过程流畅、安静、秩序井然,仿佛刚才那个在图书馆失态站起、发出不合时宜喝彩的人只是一个幻影。
南司枭靠在椅背上,右肩被冰敷和固定后的刺痛与麻木感交织,左臂伤口的灼热感也暂时被压制。
他大口喘着气,像一条被粗暴拖上岸濒死的鱼。
东方卿吟那句“后果自负”如同冰冷的预言,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他看着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穿过喧嚣的人群,消失在通往教学楼的小径尽头,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茫和疲惫感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他因胜利而短暂点燃的火焰。
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处发泄的淤塞和那副冰冷镜片留下的、挥之不去的压迫感。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太阳下了班月亮悄然升起开始上班。
晚风终于带走了白昼最后一丝燥热,梧桐树叶在路灯橙黄的光晕里轻轻摇晃,落下细碎斑驳的光点。
季蕴双手插在裤兜里,斜倚着冰凉的路灯杆,昂贵的球鞋有一下没一下地碾着地上的小石子。
校外街道的车流声隐约传来,更衬得这条小径格外安静。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张浩宇咆哮式的信息刷屏:
【浩子】:蕴哥!!!你真牛!!林薇朋友圈发飙了![截图:林薇朋友圈“有些人,注定不值得期待。呵呵。”配图一张撕碎的电影票]
【浩子】:我靠!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你这下全校出名了!鸽王之王!
【浩子】:你到底干嘛去了??外星人绑架你了?!
季蕴扯了扯嘴角,指尖划过,屏幕暗了下去。
出名?鸽王?
这些曾经他或许会带着几分得意晒出来炫耀的标签,此刻只让他觉得索然无味,甚至有点滑稽。
林薇那张精心修饰过的、带着失望和愠怒的脸在脑海中闪过,激起的波澜甚至不如看台上白钰因为担心而微微蹙起眉头的一个剪影。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校园的栅栏,望向体育馆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人声渐散,只有几个模糊的身影还在走动。
他记得离开时,绕过场馆侧门,无意间瞥见那个小小的身影——白钰正抱着那个装杂物的纸箱,有些吃力地、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的积水,朝器材室的方向挪动。
昏黄的门灯勾勒出他单薄的轮廓,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让人放心不下。
仅仅是这一眼,就让他彻底打消了折返球场的心思。
“喜欢?”
季蕴低声又一次吐出这个词,像是第一次认真咀嚼它的含义。
路灯的光落在他俊挺的鼻梁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入阴影,正如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情。
过去的“季蕴式浪漫”是什么?是精准计算的时间差,在对方课间必经之路的“偶遇”;是砸重金买下对方随口提过的限量版,享受对方眼中瞬间点燃的惊喜;是在月色正好的天台,用排练过的深情眼神和恰到好处的肢体接触,看着对方慢慢沦陷… 那更像一场场华丽的表演。
对象是谁?林薇?还是之前的张薇、李薇?似乎并无本质区别。
她们像是他游戏地图上需要点亮的一个个图标,带来的满足感短暂而虚无,如同烟花炸裂后迅速冷却的灰烬。
他迷恋狩猎的过程,享受征服的快感,却从未真正走入过任何一个“目标”的内心世界,也从未允许任何人走进他的。亲密关系对他而言,更像一种证明魅力的战利品陈列。
而今天,仅仅是因为担心那个小班长会不会被散场的人流撞到,会不会因为抱着沉重的箱子摔倒,他就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战利品”——林薇的约会,以及随之而来的艳羡目光。
没有计算得失,没有权衡利弊,在张浩宇看疯子一样的眼神中,他遵从了内心那点陌生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冲动。
“老子以前…真他妈是个混蛋。”
季蕴自嘲地低笑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小径上显得有些突兀。
他想起白钰值日时在黑暗中煞白的小脸,想起他鼓起勇气核对值日表时微微颤抖的指尖,想起他在喧嚣看台上努力蜷缩起自己的模样…
这些画面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的重量,沉甸甸地坠在他心尖,轻易地压垮了过往那些浮光掠影的所谓“心动”。
认知的裂痕在无声扩大:
1. 占有欲 vs 保护欲:过去是“我想要得到”,是掠夺式的占有;现在对白钰,却是“他好不好?”,“他怕不怕?”,是近乎本能地想要张开羽翼,替他挡开那些喧嚣、混乱和可能的伤害。这种陌生的情感强大而柔软,让季蕴感到新奇,甚至有些无措。
2. 表演的舞台 vs 真实的角落:和白钰的每一次相处,似乎都无关表演。
他不需要刻意展现风趣幽默,不需要调整角度展现最完美的侧脸。
在器材室门口帮他扶住摇摇欲坠的箱子时,看着他因为惊吓而微微睁圆的、小鹿般的眼睛,季蕴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他在被真实的看见,而非被“季蕴”这个光环笼罩。
3. 战利品的价值 vs 心灵的重量:鸽掉林薇的代价是什么?可能是短暂的非议,失去一个“校花女友”的头衔。
但这代价此刻在他心中轻如鸿毛。
相反,一想到如果去了电影院,白钰可能独自在散场混乱中磕绊,或者默默搬着重物回教室的画面,那种细微的揪心感,却清晰得让他无法忽视。天平的两端,第一次如此鲜明地失去了平衡。
晚风拂过,带着夏夜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
季蕴站直了身体,最后看了一眼体育馆方向那盏已经黯淡下去的门灯。
他掏出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亮他轮廓分明的脸。
手指在通讯录“小白班长”的名字上悬停良久,最终,他没有按下拨号键,也没有发送任何文字。
只是将那部象征着无数“狩猎战绩”的手机,静静地塞回了裤兜深处。
转身,迈开长腿,朝着校外那片被霓虹浸染的夜色走去。
背影依旧挺拔不羁,步伐却似乎比来时,多了几分沉静的笃定。
路灯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在告别一段轻狂的岁月,走向一个连他自己都尚未看清、却已不再抗拒的、更为真实的迷途。
——『命运的第十个齿轮余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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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