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旧影重现(二)

牧玄那句“去把录像关掉”,让我瞬间顿住了,之前的记忆喷涌而来,面色不由有些发白。

牧玄像是没看到我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惊恐,他已经低下头,开始摆弄桌上一把看起来极其古旧的黄铜尺子,尺子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比星图更复杂的微缩符号。

他的手指在那些符号上快速点过,发出极其细微的“哒哒”声,像是在计算或者设定什么。

“怕了?”他没抬头,声音平淡地像在问“下雨了要不要收衣服”。

废话!我喉咙里堵着的那口气终于顺了过来,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那里……那里很邪门!”何止邪门,简直是噩梦工厂!

“知道邪门才要去。”牧玄终于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清亮得仿佛能洞穿我所有试图掩饰的恐惧,“‘影秽’沾身,如油入面。你现在是那段‘旧影’最好的锚点和养料。不去源头掐断,难道等它哪天晚上顺着影子爬到你床上,给你放全套的‘纺织厂旧事’连环画?”

他描述的画面让我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那种冰冷粘稠、从影子深处透上来的拖拽感再次清晰地浮现,比任何恐吓都有效。

“我……”我嘴唇哆嗦了一下,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从摸到那个相机开始,我就已经被拖下水了。

牧玄放下黄铜尺,从抽屉里拿出几样东西:一小叠裁切整齐的黄色符纸,一管看起来像是朱砂的暗红色膏体,还有一支笔锋极细的毛笔。

“过来。”他朝我招招手。

我僵硬地挪过去。

他示意我伸出右手。然后,他用那支细毛笔蘸饱了朱砂膏,不由分说地在我掌心飞快地画了起来。笔尖落在皮肤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的刺痛感,又有点痒。朱砂的色泽暗红,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和某种矿物的腥气。

我看不清他画的是什么,只看到复杂的线条和符号在我掌心迅速蔓延,形成一个我看不懂的、却隐隐散发着微弱暖意的图案。

“临时加个‘护印’。”他画完最后一笔,吹了吹我掌心未干的朱砂,“能帮你挡掉点‘杂讯’,免得待会儿被那些陈年旧影冲垮了脑子。别蹭掉了。”

说完,他又如法炮制,在我左手掌心也画了一个同样的符号。

双手掌心那冰凉的刺痛感和微弱的暖意交织着,像是一层无形的薄茧,稍微驱散了一些心中的寒意。

接着,他又拿出两张画好的黄符,折成小小的三角形,递给我:“揣口袋里,贴身放。‘静心符’,别指望它能打鬼,但能让你脑子清醒点,别自己吓自己吓晕过去。”

我默默接过,依言放进牛仔裤的前兜里。符纸隔着薄薄的布料,贴着大腿皮肤,传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温润感。

做完这一切,牧玄看了看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街道华灯初上。

“差不多了。”他把剩下的东西收回抽屉,站起身,“走吧。早去早回,还能赶上夜宵。”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真的是去看场午夜电影。我只能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占星馆温暖明亮的灯光范围,踏入夜晚微凉的空气里。

去商场的路不远,但我却觉得每一步都格外沉重。夜晚的金玉商场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矗立在夜色中,只有外墙的霓虹灯招牌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我们绕到商场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员工通道入口。牧玄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消毒水、灰尘和封闭空气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是昏暗的应急通道楼梯间,绿色的安全指示牌发出幽冷的光。

“跟上。”牧玄低声说了一句,率先走了进去。

楼梯间里异常安静,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发出空洞的回响。一层,两层……越往上走,空气似乎越冷,那股沉闷的气味里,渐渐夹杂进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冰冷水腥气和陈旧的霉味。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手心里的“护印”似乎微微发烫。

终于,推开一扇沉重的防火门,我们站在了三楼的走廊上。

和楼下还有零星店铺亮着导购灯不同,三楼的电力似乎被完全切断了。只有远处安全出口微弱的绿光,勉强勾勒出走廊深不见底的轮廓。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灰尘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时间停滞般的死寂。

这里就是曾经的游乐区所在区域。虽然被围挡遮着,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片充满无声哭泣和扭曲笑容的恐怖区域,就在这片浓重的黑暗深处。

牧玄停下脚步,从随身带来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罗盘。不是之前那个黄铜的,而是一个更小、更古朴的木质罗盘,中央的指针是黑色的。

他托着罗盘,手指在边缘轻轻滑动。黑色的指针立刻疯狂地抖动起来,不再是旋转,而是像痉挛一样,死死指向一个方向——那片被围挡遮住的黑暗!

“怨气比我想的还重。”牧玄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看来不止一段‘旧影’那么简单。”

他收起罗盘,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造型古朴的黄铜铃铛,铃铛表面刻满了云纹,里面没有铃舌。

“拿着。”他把铃铛塞给我,“待会儿跟紧我。如果听到奇怪的声音,或者感觉有什么东西靠近,别回头,别答应,用力摇这个铃铛。摇一下就行,别多摇。”

我接过铃铛,入手冰凉沉重。这玩意儿能干嘛?

没时间多问,牧玄已经掏出一把看起来强光的手电,“啪”一声按亮。一道炽白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满是灰尘的地面和印着“施工重地,闲人免进”的围挡板。

他用手电照了照围挡板的接缝处,找到一处用铁丝粗略缠绕的地方。他伸出手指,在那铁丝上轻轻一捏——

“嘣!”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那截铁丝竟然应声而断!像是被无形的钳子剪开!

他推开一块围挡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进去。”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灰尘味的空气,攥紧了手里冰冷的铜铃,弯下腰,跟着他钻了进去。

手电光柱扫过,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哪里还有半点商场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废墟!

到处是拆除到一半的断壁残垣,裸露的钢筋像扭曲的枯骨般支棱着。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建筑垃圾。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灰尘味、霉菌味,还有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水腥的气味,比在外面浓郁了十倍不止!

最诡异的是,手电光所能照亮的范围内,所有的东西都仿佛蒙着一层泛黄、晃动、布满噪点的滤镜!色彩饱和度极低,像一张褪色严重的老照片。光线扭曲,影子被拉得怪异而漫长。

而在这片废墟之上,影影绰绰地,有许多半透明的、模糊的人影在晃动!

他们穿着深蓝色的工装,戴着帽子,无声地走动着,搬运着看不见的货物,操作着不存在的机器……就像一段段卡顿循环的黑白电影片段,充斥着整个空间!

空气中,那尖锐的金属摩擦声、老式织布机的哐当声、还有模糊不清的交谈声……无数嘈杂的“旧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直接作用于大脑的、令人头痛欲裂的背景噪音!

我感觉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手心里的“护印”发出微微的灼热感,帮我抵挡着部分噪音的侵袭。

牧玄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举着手电,光柱像一柄利剑,稳定地切割着这片诡异的“旧影”领域。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跟紧!”他低喝一声,迈步向前走去。

我赶紧跟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满是碎砖块的地面上,努力不去看那些在身边无声穿梭的、半透明的工人虚影。那些虚影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我们的存在,只是麻木地重复着生前的动作。

越往里走,空气越冷。那种冰冷的、粘稠的拖拽感再次从脚下传来,仿佛这片土地本身就不欢迎活人踏入。我影子又开始变得沉重,像是要脱离我的控制,被这片废墟吞噬。

突然!

“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孩童哭泣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那些工业噪音的背景板,直接钻进了我的耳朵!

不是用耳朵听到的,是直接响在脑海里的!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是商场那天晚上那个小女孩的哭声!

我猛地停下脚步,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牧玄!”我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想去抓他的胳膊。

牧玄也停了下来。他侧耳倾听,眉头紧锁。手电光柱扫向前方一片更加狼藉的区域——那里似乎原本是游乐区的核心,散落着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滑梯部件和海洋球池的破碎塑料块。

哭声……是从那边传来的!断断续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不止一个孩子的哭声!仿佛有许多小孩,正被困在那个方向,绝望地哭泣着!

与此同时,周围那些工人的“旧影”似乎也受到了干扰,开始变得不稳定,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剧烈闪烁、扭曲!空气中的背景噪音变得更加尖锐刺耳!

“不对……”牧玄喃喃自语,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不只是残影……这里有‘核心’!有东西被惊动了,在主动拉扯这些‘旧影’!”

他猛地将手电光柱聚焦在那片狼藉的区域中心——那里有一个被巨大帆布半遮半盖着的、深陷下去的地基坑!哭声,正清晰地从那坑洞里传出来!

“在下面!”牧玄语气斩钉截铁,“当年的地基坑?不对,这深度和位置……像是后来偷偷挖的……藏了东西?”

他话音未落——

“嘻嘻……嘻嘻嘻……”

那熟悉的、空洞又诡异的孩童笑声,紧贴着我的后脑勺响了起来!

冰冷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耳廓!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我猛地抬起右手,用力摇响了那只一直攥在手里的、没有铃舌的黄铜小铃!

“叮——铃——!”

一声清越、悠长、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铃声,骤然从铃铛中迸发出来!仿佛这不是金属的撞击,而是某种纯净的能量波动!

铃声如同水波般向四周扩散开去!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铃声所过之处,那些闪烁扭曲的工人“旧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一滞!它们的身影变得越发透明、模糊,仿佛随时会消散!空气中那刺耳的工业噪音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骤然减弱了大半!

就连紧贴在我脑后那冰冷的吹气和诡异的笑声,也像是被烫到一样,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充满怨毒的嘶鸣,瞬间远离消失!

我……我好像……有点用处了?

还没等我这念头转完,脚下地面猛地一震!

“轰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传来!那个被帆布遮盖的地基坑边缘,泥土和碎砖块簌簌落下!

坑洞深处,那孩子们的哭泣声猛地变成了凄厉的尖叫!同时,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暴戾、混合着无尽痛苦和怨恨的冰冷气息,如同井喷般从坑洞中冲天而起!

帆布被猛地掀开一角!

在手电晃动的光柱下,我惊恐地看到——坑底深处,似乎堆积着许多细小的、森白的……骨头?!以及一些锈蚀严重的、像是铁笼子的残骸!

而在这堆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之上,一个由无数扭曲、痛苦、哭泣的孩童面孔汇聚而成的、巨大的、半透明的黑色怨气团,正挣扎着、蠕动着,要从坑底爬出来!

它所散发出的怨毒和冰冷,远超之前任何一个灵体!甚至连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

“不好!”牧玄脸色骤变,“是婴灵冢!他们居然把这种东西埋在地基里!难怪这里怨气冲天,‘旧影’不散!”

他猛地将我往后一拉,自己一步踏前!手腕一翻,那把漆黑的、绣着星图的折扇再次出现在他手中!

“唰!”

扇面展开!浩瀚的星辉再次流淌,试图抵挡那冲天而起的怨气狂潮!

但这一次,那由无数婴灵怨气汇聚而成的黑色气团,只是微微一滞,竟然顶着星辉的压力,继续向上挣扎!无数张哭泣尖叫的孩童面孔在气团表面浮现、扭曲,发出直接撕裂灵魂的无声尖啸!

星辉与怨气剧烈碰撞,发出“滋啦滋啦”的、令人牙酸的腐蚀声!牧玄握着扇子的手臂微微颤抖,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似乎也没料到这下面的东西如此凶戾!

“铃铛!”牧玄头也不回地对我低吼,“继续摇!别停!对着坑洞摇!”

我反应过来,顾不上害怕,拼命地摇晃起手中的铜铃!

“叮铃!叮铃铃!”

清越的铃声不断响起,如同投入沸腾油锅里的冷水,让那翻涌的怨气团表面不断炸开细小的波动,那些哭泣的孩童面孔出现一瞬间的茫然。这似乎极大地减轻了牧玄的压力!

他趁此机会,左手快速结印,口中念诵着更加急促、更加古老的咒文!扇面上的星图光芒大盛!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我脚下那片沉重粘腻的影子,像是被坑洞里的怨气核心彻底激活,猛地向上翻涌!不再是拖拽,而是像黑色的沼泽般沸腾起来,无数只冰冷的小手从中伸出,抓向我的脚踝、小腿,试图将我拉入影子的深渊!

更可怕的是,我感觉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它的头颅部分,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缓缓地、一点点地……转向那个怨气冲天的坑洞!仿佛要被吸过去!

掌心“护印”的灼热感瞬间飙升到刺痛!口袋里的“静心符”也变得滚烫!

我吓得魂飞魄散,摇铃的动作都变形了!

“稳住!”牧玄的喝声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影子是‘影秽’源头,也是它连接外界的通道!别让它彻底转向坑洞!用我教你的法子!想着‘定’!把意念压下去!”

意念?怎么压?!我慌得六神无主!那些冰冷的小手已经摸到了我的膝盖,刺骨的寒意疯狂上涌!影子的脖颈已经扭过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眼看就要彻底转过去!

绝望中,我猛地想起牧玄画符时那种专注平静的样子,想起他展开星图扇面时那种浩瀚堂皇的气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只能拼命模仿那种感觉!我闭上眼睛,将所有精神、所有意志力,全都集中在那个正在叛变的影子上!脑子里疯狂地嘶吼着一个字——

“定!!!”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我眉心或者胸口的位置,猛地冲了出去!一股微弱却极其纯净的、带着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气息,顺着我和影子之间的联系,狠狠地撞了过去!

“砰!”

一声无声的闷响,只在感知层面炸开!

那些抓住我腿脚的冰冷小手像是被高温灼烧,瞬间缩回!我那快要转过去的影子头颅,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住,硬生生僵在了原地!虽然还在微微颤抖,但不再转向坑洞!

成功了?!我竟然……真的能用“意念”影响它?

就在我影子被强行定住的刹那——

坑洞深处,那巨大的、由无数婴灵怨气汇聚而成的黑色气团,仿佛被抽掉了某种支撑,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不甘的尖啸,向上挣扎的势头猛地一滞!

牧玄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

“星辰引路,万秽归虚!散!”

他口中吐出最后一个清晰的音节,结印的左手猛地向前一挥!

展开的星图扇面上,所有流淌的银色光辉瞬间汇聚成一道凝练无比、璀璨夺目的光柱,如同审判之矛,精准地轰入了坑洞深处,狠狠刺入那怨气团的核心!

“轰——!!!”

无声的能量冲击波以坑洞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我只感觉一股巨大的、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迎面推来,蹬蹬蹬连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

眼前一片炽白,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只剩下一种高频的、净化般的嗡鸣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

白光和嗡鸣渐渐消退。

我挣扎着睁开眼,晃了晃还在嗡嗡作响的脑袋。

手电光柱还亮着,落在坑洞那里。

坑洞中,那恐怖的黑气团已经消失无踪。只有一些极其淡薄的、正在快速消散的白色雾气,如同被阳光蒸发的晨露。那凄厉的哭泣和尖啸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怨毒和冰冷,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周围那些闪烁的工人“旧影”也全部不见了,废墟恢复了它本该有的、死寂的真实模样。连那股陈旧的水腥霉味都淡了很多。

结束了?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冷汗把衣服彻底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冰凉一片。

牧玄还站在坑洞边。他背对着我,缓缓合上了那把星图折扇,插回后腰。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肩膀微微起伏,似乎也消耗不小。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手电光扫过他的脸,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深潭似的眼睛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厌烦。

他走到我面前,弯腰,向我伸出手。

“没事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很稳,“‘核心’怨气被星力净化了,剩下的残影无根之萍,很快会自己散掉。你身上的‘影秽’,源头断了,晒几天太阳就没事了。”

我看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借力站了起来。他的手心温热干燥,和我冰冷汗湿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那……那些孩子……”我声音沙哑地问,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深不见底的坑洞,想起那些森白的细小骨头。

牧玄沉默了一下,目光也投向那个坑洞,眼神幽深。

“很多年前的事了。重男轻女,或者生下来有残疾,偷偷处理掉,埋在这种不见光的地方,以为能一了百了。”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怨气不散,积年累月,就成了这种东西。商场建在上面,人气和动荡反而惊扰了它们,又把过去的‘旧影’都勾连了起来……”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不愉快的东西。

“走吧。”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语气重新变得懒散,“此地不宜久留。剩下的,让该操心的人来操心吧。”

他跟来时一样,率先向围挡缺口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脚步还有些发软。经过那个坑洞时,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深坑里只有黑暗和寂静。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仿佛感觉到,那最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释重负的叹息,然后彻底归于平静。

爬下楼梯,走出员工通道,重新呼吸到夜晚清冷的、属于现代都市的空气时,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身后的商场依旧沉默地矗立着,但我知道,里面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回到占星馆,温暖的灯光和熟悉的檀香味包裹上来,我才感觉自己真正活了过来。

牧玄直接上楼了,留下我在楼下。我瘫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依旧有些发抖的手,掌心那用朱砂画出的“护印”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淡淡的红色痕迹。

那一夜,我睡得格外沉。没有噩梦,没有冰冷的触感,也没有陈旧的噪音。只有一片深沉的黑甜。

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被楼下的动静吵醒。下楼时,看到牧玄正和两个穿着普通夹克、但气质干练的男人在说话。其中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档案袋,正递给牧玄。

“……情况我们了解了,多谢提供线索。年代久远,查证需要时间,但我们会跟进。”男人语气客气而疏离。

牧玄接过档案袋,看也没看就随手放在桌上,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那两个男人很快告辞离开。

等人走了,我忍不住看向那个档案袋。

“警察?”我问。

“算是吧。”牧玄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含糊,“专门处理这类‘特殊历史遗留问题’的部门。后面的事,归他们管了。”

他喝了口茶,像是想起什么,抬眼看了看我:“哦,对了。早上房东老张给你发信息了,说谢谢你。还说……他侄子那事,王瘸子昨晚喝多了掉河里淹死了,真是报应。”

王瘸子……淹死了?清水河?我背后窜起一股凉意,没敢细想。

牧玄像是没看到我变化的脸色,放下茶杯,指了指墙角那个已经被盖上的木箱子:“那相机,我处理了。以后别乱碰客户寄存的东西,尤其是不起眼的旧物件。”

我乖乖点头。经过这次,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了。

“下午没事,”牧玄伸了个懒腰,露出些许倦意,“把地拖了。然后……巷口那家烧鹅好像出新口味了,去买半只回来尝尝。”

他吩咐得理所当然,仿佛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冒险,真的就只是一场需要打扫战场的普通夜班。

我看着他已经拿起那本《星野异闻录》,重新沉浸进去的侧影,又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和阳光下熙熙攘攘的街道。

这个世界依旧喧嚣而真实。

但我知道,有些看不见的波澜,正在水面之下缓缓平息。而那些沉寂已久的真相和冤屈,或许终将随着那几个调查人员的到来,有了一丝被揭开的机会。

我拿起拖把,开始默默地拖地。水流声,抹布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构成了平凡而安稳的日常。

只是当我偶尔看向自己投在地板上的影子时,还是会下意识地确认一下,它是否还老老实实地待在该在的地方。

第二个故事,似乎就这样,混杂着尘埃、星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悄然翻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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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间接线员与他的占星师
连载中鱼予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