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阴宅客(一)
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一丝星光也无。这间五十平米的出租屋,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空旷,也格外……冷。
简单铺好从旧出租屋带来的薄被褥,洗漱完毕躺下时,已经快凌晨一点。关了灯,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不是那种让人安心的、酝酿睡意的黑,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有实质的墨汁,沉沉地压下来,包裹着你,隔绝着外面世界的一切声响。
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微弱声音。
白天搬家的疲惫感潮水般涌上,眼皮越来越沉。就在意识即将滑入睡梦边缘时——
嘶……
一股冰冷的、带着湿气的风,毫无征兆地拂过我的脸颊。
我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睡意瞬间跑得精光。屋里门窗紧闭,哪来的风?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跳了两下。
幻觉?一定是太累了……我强迫自己闭上眼,深呼吸。
咔哒。
一声轻微的、但极其清晰的响动,从左前方传来,像是……像是塑料盆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绷紧了。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没有声音了?难不成是老鼠?
嗯,这老房子有老鼠也正常……我暗暗地想着,试图说服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死寂重新笼罩。紧绷的神经在绝对的安静和疲惫的双重夹击下,又开始松懈。困意再次袭来……
吱呀——嘎……
这一次,声音无比清晰!是那种老旧、干涩的门轴转动的声音!缓慢,拖沓,带着金属摩擦的呻|吟,在死寂的深夜里,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人的神经上来回拉扯!
声音的来源,是卫生间的方向!那扇薄薄的、刷着劣质白漆的木头门!
我的血“唰”一下凉了半截。
昨晚金玉商场里那粘稠的死寂、无声的哭泣、扭曲的笑脸、背上的冰冷……
所有恐怖的画面瞬间冲破记忆的闸门,争先恐后地涌进脑海!
那扇门,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睡前特意检查过,是关着的!
冷汗瞬间浸湿了额角和后背。我死死攥着被角,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耳朵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黑暗中的任何一丝异动。
吱呀——嘎……
声音又响了一次,更缓慢,更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地……在转动那扇门的把手?或者在推它?
不是老鼠!老鼠弄不出这种声音!这分明是有人在……在开门!
可这屋里只有我一个!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
冷静点,初七,孤儿院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最擅长的不就是表面不动声色吗?我在心里对着自己说道。
但被子下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那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停了。死寂重新降临。
它……进来了吗?
黑暗中,我死死盯着卫生间的方向,眼睛瞪得大大的,甚至出现了酸疼。然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
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像冰冷的蛛网,密密麻麻地罩了下来。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就在那片黑暗里,无声地注视着我。
寒意,彻骨的寒意,不再是吹在脸上的风,而是从骨头缝里、从血液深处透出来的冷。
屋里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几度,冻得我牙齿都开始轻微打颤。我只能把被子裹得更紧,身体蜷缩成一团,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在这漫长的黑暗里,我甚至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就在这空旷的屋子里来回的响。
就在我精神紧绷到极点,几乎要崩溃的时候——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小石子或者硬币掉落在瓷砖地上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靠近门口鞋柜的地方传来。
声音不大,但在绝对的寂静里,异常清晰!
它移动了!它不在卫生间门口了!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那股被窥视的感觉,也随之转移,冰冷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我的脸上!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这个念头疯狂地冲撞着我的理智。跑!必须跑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带来的僵硬。我猛地掀开被子,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跳下了床!冰冷的瓷砖地面刺激着脚心,让我打了个寒颤,却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我凭着记忆,朝着大门的方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黑暗中,我撞到了什么东西,膝盖一阵剧痛,也顾不上看,手忙脚乱地摸索着冰冷的铁门,寻找门把手!找到了!我用力拧动——
纹丝不动!
冷汗“唰”地一下流了下来。睡前明明没有反锁!我再次用力,把手被我拧得“咔咔”作响,但那扇门就像焊死在了门框上,严丝合缝,岿然不动!
绝望瞬间攫住了我。出不去了!我被困在这里了!和那个看不见的“东西”!
“谁?!谁在那儿?!”我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铁门,对着浓稠的黑暗嘶声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恐惧甚至变了声调,成为自己认不出来的声音。
黑暗没有回应。只有那股冰冷的、带着恶意的窥视感,如同实质般缠绕着我,越来越近。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
“叮铃铃——叮铃铃——”
我放在床头充电的旧手机,突然爆发出刺耳嘹亮的铃声!屏幕在黑暗中亮起一片惨白的光!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凝固的恐惧!我几乎是本能地、连滚带爬地扑回床边,一把抓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管他是谁!是骚扰电话也好,是诈骗电话也罢!此刻,这声音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颤抖着手指,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喂?!”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然后,一个带着点慵懒睡意、却又异常清晰的年轻男声传了过来,吐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喂?初七是吧?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是‘星尘占卜馆’的老板,牧玄。看你白天在招聘网上投了简历?我们店里刚好缺个打杂的,包吃住。你……明天有空过来聊聊吗?”
星尘占卜馆?简历?我白天被赶出旧出租屋,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招聘网上乱投一气,投过这个吗?脑子乱成一锅粥,根本记不清了。
包吃住!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瞬间击中了我的软肋。我无家可归,身无分文,这份工作简直是绝境中的曙光!
我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就在电话铃声响起的那一刻,那股几乎将我冻僵的寒意、那令人窒息的窥视感、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恶意……如同退潮般,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卫生间方向死寂一片。鞋柜那边也再无动静。屋子里只剩下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和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但膝盖上撞到的疼痛,还有后背被冷汗浸湿的冰冷睡衣,都在清晰地提醒我——那不是梦。
“有……有空!我明天一定过去!”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急切。
“行,地址短信发你。早上九点后都行。”电话那头的男人——牧玄,似乎并不意外我的激动,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
“对了,你住的那地方……味儿有点冲啊,像放了好几天的卤猪蹄混着庙里烧剩的香灰,馊了。换个地儿透透气吧,年轻人。”
电话“嘟”地一声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屋子里那股混合的诡异气味似乎更清晰了,猪蹄的油腻卤香和冰冷的香烛灰烬味,丝丝缕缕,缠绕不去。
馊了?他隔着电话……闻到了?
一股寒意,比刚才被“东西”盯着时更深的寒意,从脚底板慢慢爬了上来。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新收到的地址短信,又看了看角落里那四个在黑暗中泛着诡异油光的猪蹄。
这个“星尘占卜馆”,还有那个叫牧玄的老板……似乎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但此刻,离开这间冰冷的凶宅,比什么都重要。
我靠着冰冷的铁门,慢慢滑坐到地上,手机屏幕的光成了这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我抱着膝盖,睁大眼睛警惕着四周的死寂,再也不敢合眼。
第一夜,如此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