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起点

“老板,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又一个晚班,睡意像浓稠的糖浆裹住我的眼皮。就在这时,那个少年又来了。

我叫初七,十七岁,在这家位于老旧商场三楼的密室逃脱打工。商场晚上本就冷清,我们这种角落里的店更是门可罗雀。少年是这月的常客,算上今天,第五次了。这对一家开了三年、普普通通的密室店来说,透着股说不出的怪。

“今天还是‘女儿厅’?”我强撑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离开被捂得温热的凳子,习惯性地给他倒了杯水。虽然觉得他行为古怪,但该有的待客之道不能少——大概是我这孤儿生涯里,唯一学会的体面。

“谢谢。”他接过水杯,却没喝,只是轻轻放在吧台上,头依旧低垂着,细碎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

我见他没多话,便按流程准备下票。“女儿厅,左转2号门,里面有工作人员会帮你准备。”我把打印好的小票递过去,眼皮又沉甸甸地往下坠。

没成想,少年忽然凑近一步,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灰尘和潮湿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他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朽木:“老板,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睡意瞬间跑了大半。这嗓子……跟前几次那略显怯懦的声音判若两人。我定了定神,扯出一个敷衍的笑:“这世界上多的是人弄不明白的事儿。鬼啊神的,不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嘛。”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猛地抬起眼,直勾勾地盯住我。这一看,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的眼珠子几乎全是眼白!灰蒙蒙的,只有中央一点极小的、浑浊的深色瞳孔,像两颗劣质的玻璃珠子嵌在死鱼般的眼眶里。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他妈是白化病?还是……某种更糟糕的东西?我胆子不算小,但此刻,一个荒诞又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这眼睛……是真的吗?鬼使神差地,我的手竟然朝他那诡异的眼睛伸了过去,指尖离那惨白的眼珠只差几厘米。

“你干嘛!”少年猛地向后弹开,双手死死捂住眼睛,发出尖叫。那声音又尖又利,像指甲刮过玻璃,刺得我耳膜生疼,瞬间盖过了刚才的沙哑。我捂着耳朵,感觉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都有些发晕。

店里的同事闻声赶来,店长冲在最前面。他飞快地扫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少年和我那僵在半空的手,眼神复杂地剜了我一下,随即挂上职业性的微笑,试图安抚少年:“客人,您……”

“你给我等着!”少年没等店长说完,捂着眼睛,从指缝里透出那怨毒的目光狠狠钉在我身上,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冲进了商场昏暗的过道。

“哎!你不玩了?钱……”我下意识喊了一嗓子。他跑得飞快,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我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得,刚转正十三天,饭碗砸了。店长那眼神我懂。

“都回去做事!初七,你跟我过来。”店长沉着脸发话。其他人噤若寒蝉,跟我关系最好的亮子也只能投来一个“兄弟保重”的眼神。

人一散,店长二话不说掏出手机:“算你十三天,一天100,饭补10块,共1430,转你了。收拾东西,马上走。”语气不容置疑。

我默默点头。没什么好争辩的,前台这份工,算是到头了。

回到前台,我麻木地收拾着少得可怜的个人物品:一个旧水杯,一个刚买的坐垫。那把扇子,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留在了柜子下给亮子。这家伙总抱怨商场空调冬冷夏热,用得上。

东西刚塞进背包,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突然笼罩下来。不是普通的安静,而是……声音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粘稠的东西过滤了,隔绝了。耳边只剩下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细碎而密集的“窸窸窣窣”声,像无数虫子在黑暗中爬行啃噬。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少年那沙哑阴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打了个寒颤,用力甩甩头。荒谬!这世界怎么可能有鬼!一定是被辞退加上睡眠不足,精神恍惚了!

不是精神恍惚!你听!什么都听不见了!

有声音!那窸窸窣窣的不是吗?

两种念头在脑海里激烈交锋,搅得我心烦意乱。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心脏。不行,不能就这么走了。我得去看看,看看左边那片游乐区到底怎么回事!亲眼看了,才能把这荒谬的念头掐死。

深吸一口气,我抓起手机,像是给自己壮胆般紧紧攥着,转身朝左侧的儿童游乐区走去。

金玉商场三楼像个哑铃,左右分开。左边是儿童乐园和各种童装玩具店,右边是成衣铺子。我们密室逃脱的店门,就尴尬地杵在连接两边的电梯正对面。

游乐区不大,有个小小的彩色滑梯和一些摇摇马。此刻,滑梯上、沙池边,分明有几个孩子在玩耍!可诡异的是,整个世界依旧笼罩在那层粘稠的寂静里。孩子们张着嘴,小脸憋得通红,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断滚落——他们在哭,在尖叫,可我却听不到一丝属于孩童的哭喊声!只有那恼人的“窸窸窣窣”在背景里持续。

更让我心底发毛的是那些坐在休息长椅上的家长。他们像被按了暂停键,人人低着头,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他们脸上,对身边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视若无睹!那专注的样子,透着一股非人的麻木。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强压下不安,走到离我最近的一个男人身边——他是这群“木头人”里唯一看起来像父亲的人,旁边滑梯上那个哭得最凶的小女孩眉眼和他有几分相似。

“大哥,”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点,“你孩子哭了,哭得很厉害。”

男人猛地抬起头,像被针扎了一样,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厌恶和……恐惧?他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站起身,快步走到几米外的另一个长椅坐下,嘴里还清晰地嘟囔着:“晦气!真他妈的晦气!”

我僵在原地,一股凉气瞬间窜遍全身。他……看不见那孩子?还是……他看见的根本不是我看见的?

我立刻转向穿着醒目绿色安全马甲、拿着小旗的女安全员。她看起来二十七八,正站在角落。看到我走近,她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下班啦?刚才看你急匆匆的。”

我顾不上寒暄,指着刚才那男人坐过的地方,声音有些发紧:“大姐,刚才那滑梯边上哭的小女孩,旁边坐的是个男的,应该是她爸吧?可我跟他说孩子哭了,他像见了鬼一样跑了!还说晦气!”

安全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惊讶,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啊?小伙子,你看花眼了吧?今天带孩子过来的清一色都是妈妈呀!我盯了一晚上了,哪有什么男的?”她环视了一圈,“喏,你看,现在这儿哪有男的?”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刚才那个男人坐的位置,空空如也!他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了!

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后背。幻觉?集体幻觉?还是……“大姐,你……真没看见?”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真没有!”安全员非常肯定,看我脸色煞白,又放软了语气安慰道,“别自己吓自己啦,可能是太累了。要不……留个电话?万一我待会儿看到什么奇怪的,也好告诉你?”她掏出手机。

我此刻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强烈的违和感和恐惧感交织。不管怎样,多一个信息渠道总比没有好。我机械地报出自己的号码,也记下了她的。

“行,有发现我打给你。”她晃了晃手机,笑容依旧热情,却让我感到一丝说不出的寒意。

离开游乐区,走向店里的三分钟路程,从未如此漫长。商场里的“寂静”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变本加厉。灯光似乎也暗了许多,惨白的光线勉强照亮脚下狭窄的通道。头顶的灯管突然开始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滋——哒。滋——哒。

每一次明灭,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我的心脏上。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沉重得如同擂鼓。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冰冷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哆嗦。我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大口吸气。寒冬腊月般的空气灌入肺里,带来一阵刺痛的冰冷,却也让我混乱的思绪勉强凝聚了一瞬。

就在这短暂的清醒瞬间——

呵……呵呵呵……

一串清脆又空洞的小孩笑声,毫无征兆地在我脑后响起!那声音忽远忽近,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非人的戏谑。每一次笑声响起,都像是冰冷的针尖贴着我的耳廓划过,激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仔细去听时,它又诡异地消失了,只留下那无处不在的“窸窸窣窣”。

见鬼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炸开。

恐惧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什么“不要回头”的禁忌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在笑声又一次紧贴着耳膜响起的刹那,我猛地扭过头!

身后,只有我自己的影子,被闪烁不定的灯光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然而,就在那团晃动的黑影上——趴着一个小女孩的轮廓!像一层粘稠的墨迹,又像一个立体的剪影。虽然模糊不清,但我却“感觉”到她正抬起头,朝我咧开嘴,脸上凝固着一种混合着怨毒和嬉笑的诡异表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我头皮发麻,猛地想起滑梯上那个哭泣的女孩,几乎是本能地抬头望向那个方向——

她还在那里!坐在滑梯顶端,低着头,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无声地哭泣着。就在我看向她的瞬间,她猛地抬起了头!

泪水依旧像溪流般在她脸上奔涌,但她的嘴角却以非人的弧度向两边耳朵根裂开,露出两排森白、细密、如同锯齿般的牙齿!那张脸,将极致的悲伤和扭曲的狞笑强行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让人灵魂冻结的恐怖景象!

“老板,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沙哑的少年嗓音和尖锐的女孩哭笑声,如同魔音灌脑,在我颅内疯狂交织、回荡!这句话像一句恶毒的诅咒,死死缠住了我的意识。

我像被无形的冰锁冻在原地,动弹不得。与此同时,一股难以想象的沉重感猛地压在了我的背上!是影子上的那个女孩!她能接触到我!她正顺着我的影子,像壁虎一样向上攀爬!冰冷刺骨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渗透进来,仿佛要把我的骨髓都冻僵。身体越来越沉,双腿像灌了铅,不受控制地向前弯曲。那不是物理的重量,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作用于灵魂的压迫!压得我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后颈处传来一阵阵冰冷的吹气,激起一片密集的鸡皮疙瘩。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将我淹没。时间失去了意义,这条昏暗的走道仿佛变成了通往地狱的永恒回廊。

就在我精神即将崩溃的边缘——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刺耳的铃声划破了死寂,也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混沌的意识!

是谁?!亮子?店长?还是那个安全员?!不管是谁,这声音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我猛地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绷直几乎要跪倒的双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前方——那个亮着灯、代表着“正常世界”的密室逃脱店门——发足狂奔!脚步踉跄,几次差点摔倒,我都不敢回头看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肺叶火烧火燎地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快跑!

“砰!”我几乎是撞开店门,连滚带爬地扑进前台区域,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条离水的鱼。冷汗浸透了头发和后背,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亮子正端着水杯,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我惊魂未定地闭上眼睛,狠狠咽了几口唾沫,试图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狂跳的心脏。过了好几秒,才勉强找回一丝力气睁开眼。

亮子赶紧倒了杯热水塞到我手里。我哆嗦着捧住杯子,滚烫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才让我冻僵的手指和身体找回一点点知觉。杯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也暂时隔开了门外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诡异。刚才经历的一切,绝非幻觉!

“我……操……”亮子看着我煞白如纸的脸和惊魂未定的样子,凑过来小声问,“你……你这什么情况?真撞鬼了?”他试图用惯常的调侃语气,但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下意识地想摇头,但脑海中闪过那惨白的眼珠、无声的哭泣、撕裂的笑脸、背上的阴冷……所有画面瞬间涌回。我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不是吧大哥!”亮子夸张地瞪大眼,试图活跃气氛,“你可是我们店头号无神论杠精!天天念叨‘子不语怪力乱神’,‘鬼都是心理作用’,这打脸来得也太快太狠了吧?”

我捧着水杯,沉默着。亮子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心上。是啊,我一直坚信的世界观,就在刚才那短短的十几分钟里,被彻底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也许……那个名为“现实”的潘多拉魔盒,真的被我无意中打开了。

“亮子,”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些,“你还记得左边那个儿童游乐区……那个穿绿马甲的女安全员吗?长头发,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亮子愣了一下,绕着我走了半圈,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带着点担忧:“初七,你真没事吧?是不是被店长骂狠了,魂儿还没回来?”

“什么意思?”

“那个游乐区……”亮子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左边,“前年年底就出事了,有个小孩玩滑梯摔成了重伤,闹得很大,后来就彻底封停了!到现在都锁着呢,哪还有什么安全员啊!”

亮子的话像一记闷棍敲在我头上。我整个人彻底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晕乎乎地交接了工作,晕乎乎地打卡下班,晕乎乎地走出商场,走在凌晨冷清的街道上。

寒风一吹,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感觉这个世界变得无比陌生而危险。然而,命运似乎觉得这还不够,就在我掏出钥匙打开那间狭小出租屋的门时,手机又响了——房东发来的短信,语气冰冷而简短:房子急用,三天内搬走。

这消息比刚才见鬼还让我眼前一黑。无家可归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但霉运似乎也怕把人逼到绝路。就在我绝望地刷着租房APP时,手机响了。一个有点眼熟的本地号码——是昨晚那个“女安全员”!

“喂?初七吗?”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热情,“我是昨晚游乐区的王姐。听你声音不太对劲,没事吧?哦对了,跟你说个事儿,我租的那小区,刚好有套小户型空出来,房东急着租,价格特别便宜!就是……嗯,朝向不太好,几乎晒不到太阳。你要不要考虑看看?我把房东电话推给你?”

绝境中的稻草。我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要了联系方式。

房东是个爽快的山省人,电话里就敲定了:50平,独立卫浴,月租300,水电网全包。便宜得不可思议,唯一的缺点就是——晒不到太阳。

搬家那天,房东亲自过来了,是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看起来很朴实的汉子。他话不多,只是在我搬完最后一个箱子时,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红色塑料袋,里面是四个煮得酱红油亮的大猪蹄。

“小伙子,新家入伙,图个吉利。”他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眼神却有些飘忽,“我们老家有个老讲究,拿这个……嗯,钉在房间四角的柱子上,东南西北,一个角一个。”他顿了顿,补充道,“图个安稳。”

我接过袋子,一股浓烈的卤肉香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庙里香烛的味道钻进鼻子。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似乎听谁提过,在房东老家那边,家里若有年轻人意外横死,下葬后的第三天,为了防止头七回魂闹得不安生,会用猪蹄钉在屋柱四角,叫做……隐魂?

昨晚的经历和游乐区安全员的“不存在”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我看着手里油汪汪的猪蹄,又看看这间虽然干净整洁却异常阴冷、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的新房间,一股寒意从心底幽幽升起。

这便宜到离谱的房子,这诡异的“入伙礼”,还有房东那躲闪的眼神……

我攥紧了装着猪蹄的塑料袋,指尖冰凉。第一个晚上,就在这种难以言喻的忐忑不安中,缓缓降临。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阴间接线员与他的占星师
连载中鱼予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