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外派申请通过的那天,北京下着倾盆大雨。
许言秋站在公司落地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手机屏幕亮着人事部的通知邮件——为期半年的巴黎建筑交流项目,下周出发。
按下保存键,他转身收拾办公桌。
抽屉深处有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这些年写给姜渺渺却从未寄出的信。
最早的一封可以追溯到初中,最新的是在她婚礼前一天写的。
这些信记录了我所有无法言说的心情,像一个个时光胶囊,封存着不同时期的许言秋对姜渺渺的爱。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姜渺渺的名字。
自从上次“栗子蛋糕谈话”后,我们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联系——偶尔的问候,适度的关心,像真正的“好朋友”那样。
“许言秋...”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你在家吗?”
“在公司。怎么了?你哭了?”
“我能...去找你吗?”她的声音破碎得像暴雨中的树叶。
二十分钟后,我的公寓门铃响起。
开门看到姜渺渺的瞬间,许言秋的心揪成一团——她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苍白的脸上,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渺渺!”许言秋一把拉她进门,赶紧拿来干毛巾,“出什么事了?”
她机械地擦着头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和谢呈若吵架了...第一次这么凶...”
许言秋递给她一杯热茶,等她慢慢平静下来。
窗外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姜渺渺捧着茶杯的指尖发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抓住这唯一的温暖。
“他...他接了个海外项目,要去非洲半年。”她终于开口,“我说想跟他一起去,他坚决反对,说那里太危险...”
许言秋安静地听着,看着她眼中的泪水再次积聚。
“然后我提出可以暂时分开,他...他突然发火了。”姜渺渺的肩膀颤抖起来,“他说我根本不懂婚姻的意义,说我总是随心所欲,说...说我还是个小孩子...”
许言秋握紧了拳头。
谢呈若说得没错,非洲确实危险,但他不该这样指责姜渺渺。
她从来都是自由如风的人,婚姻的束缚对她而言本就是最大的挑战。
“你说什么了?”许言秋轻声问。
“我说...我说也许结婚是个错误。”姜渺渺的眼泪砸进茶杯,“然后我就跑出来了...直接来了你这...”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
不是因为窃喜,而是因为心疼。
——为姜渺渺的迷茫,为谢呈若的愤怒,为我们三个人被困在这个奇怪的三角关系里。
“渺渺。”许言秋蹲下身,平视她的眼睛,“你爱谢呈若吗?“
她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当、当然...”
“那就不该轻易说'结婚是错误'这种话。”许言秋轻声说,“婚姻会有摩擦,但爱是选择。你选择了谢呈若,记得吗?”
姜渺渺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可是...非洲那么远...半年...”
“你可以去巴黎。”许言秋突然说。
“什么?”
“我...刚好申请了巴黎的交流项目,下周走。”许言秋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散散心。巴黎离非洲不远,谢呈若休假时也能去看你。”
这个提议如此自私又如此无私。
自私的是我想带她远离谢呈若,无私的是我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仍愿意做她的避风港。
姜渺渺呆呆地看着我,嘴唇微微颤抖:“你...要去巴黎?为什么没告诉我?”
“刚确定的。”许言秋撒了个小谎,“本来打算今晚跟你说的。”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许言秋,你为什么总是...总是这样...”
“怎样?”
“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然后又...又把我推回去。”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你明明...明明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趁虚而入?
可以破坏她的婚姻?
许言秋苦笑着摇头,轻轻抽回手:“因为你的幸福比我的爱情重要,记得吗?”
电话铃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姜渺渺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变了:“是谢呈若...”
“接吧。”许言秋站起身,“我去阳台抽根烟。”
关上阳台门,雨已经小了些。
许言秋点燃香烟,刻意不去听屋内的对话。
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得像眼泪。
巴黎...那是他最后的退路。
半年时间,足够姜渺渺和谢呈若修复关系,也足够让自己学会如何真正放下。
玻璃门被推开,姜渺渺走出来,眼睛红红的但平静了些:“他...他要来接我。”
“嗯。”许言秋掐灭烟,“和好了?”
“不算和好...但同意好好谈谈。“她咬着嘴唇,“许言秋...巴黎的事...”
“只是个提议。”许言秋勉强笑笑,“你们好好沟通最重要。”
我们回到客厅,姜渺渺的手机又响了。
她简短地说了几句,然后告诉我:“他五分钟后到楼下。”
“我送你下去。”
“不...不用了。“姜渺渺犹豫了一下,“他说...想单独和我谈谈。”
我懂。
谢呈若不想看到我,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谁愿意在夫妻吵架后,看到妻子是从另一个男人家里出来呢?
“好。”许言秋递给她一把伞,“照顾好自己。”
姜渺渺接过伞,突然扑上来紧紧抱住我:“许言秋,我...”
门铃响了。
我们同时僵住,然后慢慢分开。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身去开门。
透过门缝,我看到谢呈若站在走廊里,西装皱巴巴的,脸上写满疲惫和担忧。
他的目光越过姜渺渺的肩膀与我相遇,复杂得难以解读。
我点点头,后退一步,轻轻关上门。
锁舌咔哒一声响,像是给某个章节画上句点。
第二天,许言秋请了假开始收拾行李。
巴黎半年的生活,不需要带太多东西。
但最难收拾的不是衣服或日用品,而是那些关于姜渺渺的记忆。
我从书架上取下那本素描本——里面全是她的肖像。
从大学到现在,不同表情,不同角度,每一笔都倾注了自己无法言说的爱。
翻到最后几页,是她在婚礼上的样子,穿着那件星河般的婚纱,美得像个梦。
素描本下面是那个饼干盒,里面装着她给我的所有小礼物。
星星发卡已经褪色,但依然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许言秋拿起它,对着阳光看了很久,然后小心地放回盒子里。
最底下是那叠信,厚厚一沓,用丝带捆着。最早的几封字迹稚嫩,最近的则笔迹沉稳。
他解开丝带,随手抽出一封——高中时写的,关于她辩论赛获胜后兴奋地扑进我怀里的那一刻。
“亲爱的渺渺:
今天你赢了辩论赛,高兴得像只小鸟。
当你抱住我的时候,我闻到你头发上草莓洗发水的味道。
那一刻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
但我知道你只把我当朋友,所以这些话,我永远都不会说出口。
——永远爱你的许言秋”
每一封信都是这样的独白,记录着我所有未能说出口的爱意。
现在,是时候放手了。
许言秋拿着信走到阳台。雨已经停了,但地面还是湿的。
打火机的火苗在风中摇曳,我点燃第一封信,看着火舌吞噬那些字句,化作灰烬飘散。
一封信接一封信,二十年的爱恋就这样在火光中化为乌有。
最后烧的是婚礼前夜写的那封,只有简短几行:
“亲爱的渺渺:
明天你将成为谢太太。我会站在伴郎的位置,微笑着看你走向幸福。
这是我爱你的方式——沉默而长久。
祝你幸福,即使那幸福里没有我。
——永远爱你的许言秋”
火焰吞没了最后的字迹,一缕青烟升入天空。
许言秋站在阳台上,看着那些灰烬随风飘散,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不是不爱了,而是学会了用另一种方式去爱。
——保持距离,默默祝福。
手机震动,是姜渺渺发来的消息:“和谢呈若谈好了,他同意我去巴黎找他,但要等项目稳定后。你...什么时候走?”
“下周三。”许言秋回复。
“我来送你。”
我没有拒绝。
有些告别,需要亲口说。
接下来的几天,许言秋忙着交接工作和准备行李。
姜渺渺和谢呈若似乎和好了,她的朋友圈又开始晒两人的合照。
我每条都点赞,像个称职的“好朋友。”
周三很快到来。
首都机场人来人往,我推着行李车办理托运,姜渺渺站在一旁,眼睛红红的。
“半年很快就过去了。”许言秋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到时候给你带巴黎的明信片。”
“许言秋...”她绞着手指,“谢谢你...为了一切。”
“不客气。”许言秋微笑,“你和谢呈若...还好吗?”
“嗯。”她点点头,“我们决定...以后有矛盾要好好沟通,不说气话。”
“那就好。”
登机提示响起,我该去过安检了。
姜渺渺突然抓住我的手:“我...我有东西给你。”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到了巴黎再看。”
许言秋接过盒子,轻轻拥抱她:“保重。”
“你也是。”她的声音闷在我肩头,“每天都要发消息报平安。”
“好。”
松开手时,我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光。
转身走向安检口,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就在我即将拐弯时,姜渺渺突然喊了一声:
“许言秋!”
我回头,看到她站在人群中,小小的身影那么孤单。
“下辈子...”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换我先喜欢你!”
这句话像箭一样射穿我的心脏。
周围的行人好奇地看着我们,但我只看到姜渺渺眼中的泪水和决绝。
我举起手挥了挥,没有回答,因为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转身过了安检,我打开她给的小盒子。
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银色领带夹,造型是一颗小小的星星。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无论你在哪里,都要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渺渺”
领带夹在灯光下闪烁,像极了二十年前她塞给我的那颗星星发卡。
我把它别在领带上,走向登机口。
飞机起飞时,北京城在脚下渐渐变小。
我望着窗外的云层,想起姜渺渺说的“下辈子。”
也许在某个平行宇宙,我们会有不同的结局,也许在某个时间线里,我鼓起勇气早点表白,也许...但此时此刻,在这一个世界里,我的选择是放手让她幸福。
空姐送来饮料,我要了杯红酒。
酒精滑过喉咙,带来轻微的灼烧感。
我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窗外的云海,发给姜渺渺:
“起飞了。会想你的。”
发完这条消息,我关上手机,靠在窗边闭上眼睛。
巴黎还有十个小时的航程,而忘记姜渺渺,可能需要一辈子。
但有些爱,本就不需要忘记,只需要学会与之共处。
就像星星,即使白天看不见,也知道它永远在那里,安静地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