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谈话

巴黎的初雪飘落时,我收到了姜渺渺的邮件。

电脑屏幕在昏暗的公寓里泛着冷光,邮件主题简单直白:“告诉你个好消息!”

许言秋点开邮件,一张超声波照片首先跳入眼帘——模糊的黑白图像中,一个小小的豆状轮廓被圆圈标出。

下面姜渺渺写道:“你要当叔叔啦!预产期明年六月,医生说宝宝很健康~”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屏幕上的小生命是姜渺渺和谢呈若的血脉,是他们爱情的具象化证明。

我应该高兴,也确实为她高兴,但胸口那股钝痛又如此真实。

最终我回复:“恭喜!宝宝一定像你一样漂亮健康。”

然后立刻打开绘图软件,开始设计婴儿房图纸。

工作台上的咖啡渐渐冷掉,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许言秋全神贯注地调整着每一个细节——圆角处理的家具避免磕碰,可调节亮度的星空夜灯,特意加宽的窗台让姜渺渺能舒服地坐着哺乳...不知不觉天已微亮,设计图终于完成。

我揉着酸痛的颈椎,将图纸导出为PDF,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发给姜渺渺,而是转发给了谢呈若,附言:“恭喜你们!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对宝宝房装修有帮助。”

发完邮件,许言秋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公寓暖气不足,呼出的白气在面前缭绕。

巴黎的冬天比北京潮湿,冷意渗入骨髓。

手机震动,是谢呈若的回复:

“太棒了!渺渺看到一定喜欢。她最近孕吐厉害,吃什么都吐,你有经验或建议吗?”

许言秋猛地坐直。

姜渺渺孕吐厉害?

那个从小健康活泼像小太阳一样的姜渺渺,现在虚弱到吃不下饭?

脑海中立刻浮现她苍白的脸色和痛苦皱眉的样子,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顾不上时差,许言秋直接拨通了谢呈若的视频电话。

画面接通后,出现在屏幕上的不是谢呈若,而是姜渺渺。

她靠在床头,脸色惨白,眼睛下方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头发凌乱地扎在脑后。

看到我,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许言秋...巴黎怎么样?”

许言秋的心揪成一团。

屏幕里的她虚弱得像个陌生人,只有那双眼睛还保留着我熟悉的倔强光芒。

“渺渺...”我的声音哽了一下,“很难受吗?”

“还好...”她话没说完,突然捂住嘴,画面一阵晃动,接着传来干呕的声音。

谢呈若的身影一闪而过,接过手机:“她这几天都这样,吃什么吐什么。”

“试试姜茶加蜂蜜,要温的不要烫。”许言秋迅速说道,“还有苏打饼干,少量多餐。如果还不行,我查一下巴黎这边的药...”

谢呈若感激地点点头,转身去照顾姜渺渺。

视频没有挂断,我能听到她微弱的呻吟和谢呈若温柔的安抚声。

几分钟后,他回到镜头前:“抱歉,她睡了。”

“她这样多久了?”

“三周了。”谢呈若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医生说正常,但看着她受苦...”

许言秋懂他的感受。

从小到大,姜渺渺每次生病自己都守在旁边,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痛苦。

现在隔着屏幕无能为力,那种焦灼更甚。

“我整理一份缓解孕吐的食谱和注意事项发给你。”许言秋说,“对了,别告诉她是我给的,就说...是你查的资料。”

谢呈若愣了一下:“为什么?”

“她现在需要的是丈夫的关心,不是朋友的。”许言秋轻声解释,“这能增进你们的感情。”

屏幕那端沉默了几秒,谢呈若的眼神复杂难辨:“许言秋...谢谢你。”

挂断电话,许言秋立刻打开电脑搜索各种缓解孕吐的方法,从西医到中医,从食疗到穴位按摩。

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整理出一份详尽的文档,标注了每种方法的科学依据和注意事项。

发送前,他又补充了一条:“每天睡前给她按摩脚底涌泉穴,能帮助睡眠。”

发完邮件,许言秋站在窗前看着巴黎的夜景。

埃菲尔铁塔在远处闪烁,塞纳河上的游船如流动的星河。

这本该是浪漫的场景,却因牵挂大洋彼岸的那个人而索然无味。

接下来的日子,许言秋每周都会收到谢呈若发来的姜渺渺近况。

孕吐渐渐缓解,她开始能吃下东西了,第一次感受到胎动,她激动得哭了,产检一切正常,宝宝很健康...每一封邮件他都反复阅读,然后小心保存到专门的文件夹里。

圣诞节前夕,老同学周明发来婚礼邀请。

他和大学女友爱情长跑七年终成正果,婚礼定在北京,正好是我巴黎项目结束回国的时候。

“一定要来啊!”周明在电话里强调,“渺渺和谢呈若也来,她说肚子已经很明显了。”

姜渺渺怀孕五个月的样子...许言秋发现自己无法想象。

记忆中的她永远是那个扎着马尾辫在阳光下奔跑的少女,而不是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孕妇。

“一定到。”许言秋听见自己说。

巴黎的冬天漫长而阴郁。

项目进展顺利,但他开始失眠,常常整夜画设计图到天亮。

我的公寓墙上钉满了草图,其中不少是为姜渺渺宝宝设计的——从婴儿房到玩具屋,甚至还有一套“成长型”家具,可以随着孩子年龄增长调整高度和功能。

三月中旬,项目提前完成。

公司希望我延长驻派,许言秋婉拒了。

不是不喜欢巴黎,而是知道自己的心从未真正离开过北京。

回国前一天,他去了蒙马特高地的圣心大教堂。

站在台阶上俯瞰整个巴黎,我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姜渺渺:“明天回国,周明婚礼见。”

她很快回复:“太好了!宝宝踢了我一下,大概在说欢迎回来~”后面跟着一个笑脸表情。

许言秋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手指轻轻抚过屏幕上的“宝宝”二字。

这个尚未出世的小生命,将永远成为姜渺渺和谢呈若之间的纽带,而我...只是“许叔叔。”

周明的婚礼在四月初一个晴朗的日子举行。

许言秋提前一小时到达酒店,帮忙检查场地布置。

作为伴郎,他需要接待宾客,但眼睛不断瞟向入口,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等渺渺?”周明拍拍我的肩膀,“刚收到消息,她和谢呈若路上堵车,晚点到。”

许言秋点点头,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任务。

婚礼即将开始时,宴会厅门口突然一阵骚动。

他转头看去,呼吸为之一窒——

姜渺渺穿着宽松的淡蓝色连衣裙,腹部明显隆起,在谢呈若的搀扶下缓步走来。

阳光透过大厅的玻璃穹顶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剪短了头发,圆润的脸庞散发着母性的光辉,美得惊心动魄。

“许言秋!”她看到我,眼睛一亮,挥手招呼。

许言秋站在原地,双腿像生了根。

谢呈若先走过来与我握手,然后小心地扶着姜渺渺走到我面前。

“好久不见。”她笑着说,然后指了指肚子,“看,长大了好多吧?”

许言秋僵硬地点点头,目光不敢在她身上停留太久:“气色不错。”

“多亏谢呈若照顾。”她自然地挽住丈夫的手臂,“他按着你给的食谱...”

谢呈若突然咳嗽一声,姜渺渺猛地住口,眨了眨眼:“我是说...他查了好多资料...”

原来她都知道。

我看向谢呈若,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不是宣示主权,而是默默退场。

“婚礼要开始了。”许言秋转移话题,“你们的座位在第二排,我带你们过去。”

整个仪式过程中,自己能感觉到姜渺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身上。

但我刻意避免与她视线相交,专注于伴郎的职责。

当新人交换戒指时,我瞥见姜渺渺靠在谢呈若肩上,眼中闪着泪光。

谢呈若轻轻抚摸她的孕肚,两人相视一笑的画面如此和谐,刺痛了我的眼睛。

宴席上,许言秋被安排在主桌,与姜渺渺他们隔了几桌。

这正合他意——距离让我能够呼吸,不至于在她面前失态。

酒过三巡,不少老同学来叙旧,话题总绕不开姜渺渺的孕事。

“没想到渺渺是我们中第一个当妈的。”周明的新婚妻子感叹,“许言秋,你还记得小学时她总说要生个足球队吗?”

许言秋微笑点头,胃部却绞成一团。

那些儿时的玩笑话,如今正一件件变成现实,只是与我无关。

宴会接近尾声时,许言秋去露台透气。

四月的夜风带着花香,远处城市的灯火如繁星点点。

身后传来脚步声,谢呈若拿着两杯酒走过来。

“找你半天。”他递给我一杯威士忌,“聊聊?”

我们并肩靠在栏杆上,沉默地啜饮。

酒精滑过喉咙,带来熟悉的灼烧感。

“谢谢你。”谢呈若突然开口,“那些食谱和婴儿房设计...渺渺很喜欢。”

“不客气。”许言秋盯着杯中的冰块,“她...还好吗?”

“嗯,就是晚上睡不好,宝宝总踢她。”谢呈若的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自豪,“医生说是个活泼的女孩。”

“像她妈妈。”我情不自禁地微笑。

又是一阵沉默。

夜风吹散了我们呼出的白气,远处的霓虹灯变换着颜色。

“许言秋。”谢呈若转向我,表情严肃,“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成全我们?”他的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明亮,“你明明有机会,明明比她更早...”

我喝干杯中酒,让酒精温暖冰冷的胸腔:“因为她看你的眼神,和我看她的眼神一样。”

谢呈若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她值得最好的爱。”我轻声说,“而你给了她我无法给予的东西——让她仰望的光芒,让她追随的动力。”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他,“好好爱她,这就是我唯一的请求。”

谢呈若久久地看着我,然后举起酒杯:“敬你。”

我们碰杯,一饮而尽。

这一刻,两个爱着同一个女人的男人之间,达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

回到宴会厅,姜渺渺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头靠在谢呈若的外套上。

怀孕让她容易疲倦,即使在嘈杂的环境中也能安然入睡。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平静的睡颜和隆起的腹部,心中涌起一种奇特的平静。

“我送她回家。”谢呈若轻声说,小心地扶起姜渺渺。

她迷迷糊糊醒来,看到我站在旁边,露出一个睡意朦胧的微笑:“许言秋...明天来家里吃饭吧?我让谢呈若做你爱吃的红烧鱼...”

“好。”许言秋点头答应,虽然知道明天我会有“急事”不能赴约。

目送他们离开,许言秋回到酒店吧台又要了一杯酒。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世界变得柔软而模糊。

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天,姜渺渺递给我的小黄伞,想起那年她追着卡车奔跑的身影,想起大学时她靠在我肩头睡着的温暖...这些记忆如同珍珠,串起了我整个青春。

而现在,她将成为一个母亲,开启全新的人生篇章。

而我,会永远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守护着她和他的幸福——以朋友的名义,以叔叔的身份,以那个曾经爱过她的人的方式。

酒保递来最后一杯酒:“先生,您的'明天见'。”

许言秋摇头推辞:“不,今天就到这里。”

有些路,必须清醒地走,有些人,必须清醒地爱。

走出酒店,四月的星空格外明亮。

我抬头寻找北极星,就像小时候姜渺渺教我认星座时那样。

“要幸福啊,渺渺。”我对着星空轻声说,“连我的那份一起。”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一纸荒年
连载中杳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