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循川走出警局,脑海中浮现元麓躺在殡仪馆的画面,心中唏嘘,相识十余载,他早已经将元麓当成亲兄长了,再没有人比元麓陪伴他的时间更长。
可如今,他甚至不能在外人面前坦言他们的关系,也没能见到元麓最后一面。
有的人见面需要坐飞机,有的人见面却需要做梦。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再没人陪他了。
“周循川,你站起来回答一下这道题选什么?”
周循川迷迷糊糊站起来,脸上还带着昨晚打拳的新伤,青一块,紫一块的。
“都快高三了,你还在混什么,不想学就从教室里滚出去,省的碍我的眼。”讲台上的老师敲着黑板,继续着刚刚的课程。
周循川走出教室,翻了学校后门的围墙,再次逃了课。走进车水马龙的市中心,拐进一个小巷子里,他敲响了VES酒吧的门。
“来了,来了”一个染着黄毛的男人开了门,这是年轻时的元麓,长得是很受小女生喜欢的小白脸型的,可年龄大了后,愈发沧桑,变得世故圆滑,眼睛里的不再是清透的光,而是浑浊的黄。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逃课了”
周循川避而不谈,反问:“今天有活吗?”
“还打,你的伤还没好呢,最近怎么这么缺钱,你妈的病又加重了?”
“嗯。”周循川应了一声,绕向岛台,拿了一瓶冰水。
“叫我说,虽然挣钱给你妈治病重要,但是呢,你要是不好好读书,以后干嘛?继续打这个要命的黑拳,还是像我一样当个拉皮条的?”元麓抢过冰水,给他换了瓶温的。
周循川皱了皱眉,似是不虞。
“川儿,你可别嫌我说话难听,这年头,有点文凭,什么都好做,赶紧,回学校好好读书去。”
一晃一十二年过去了,半生恍惚。
周循川往小卖部走着,回忆着往事,元麓在年少是对他照顾很多,甚至有时超过了他妈,打拳多分给他一成,知道半大小子没地吃饭,聚餐也不落下他。
后来,一切都变了。
只能说,人心易热,人心易冷。
小卖部门口伫着个人,是莫榆晚,周循川见到他有些意外,一边开门一边问到:“你怎么来了,找我什么事?”
“游速,你和元麓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吗?”
“什么意思?”周循川愣住了,甚至没有纠正那个错误的名字。
元麓妈妈那一伙人还没走远,又折回来找我了,他们问我是不是你杀了元麓。”
莫榆晚咳嗽了几下,又继续道:“他们还计划今晚找人堵你,被我听见了,给你提个醒。”
店里没有温水,周循川拿了瓶矿泉水扭开递给他,取下嘴里还未点燃的烟,问: “你怎么就知道不是我?”
“我亲眼见到他被杀,就在我买水的那一晚。”
他攸然抬眼盯着莫榆晚,话在嘴边滚了几圈,从牙缝间挤出:“他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一口气从莫榆晚口中艰难叹出,他看着手中被扭了瓶盖的矿泉水,包装上密密麻麻的字,千疮百孔。
夜已深了,他在小巷里走着,昏暗的灯模糊着视线,巷内空无一人,唯有淡影随在脚下。忽然间,他听到噪杂的声音,肢体碰撞,头磕在砖上,他甚至在无比的幽静中听到了刀具与衣肉摩擦和血管爆裂挤出的声音。
他背后一凉,赶紧靠墙站着,手指不自觉地揪紧衬衫的袖口,连呼吸也放得很低。
杂乱中夹着一个痛苦的声音,像是幼兽的低吼,带着孤注的绝望与顽强。
他转过身,微颤的手指扣着墙砖闲缝隙悄悄探了点头,就看大约二十步远的路灯下,滴血的刀在一个人的身体上反复拔插,满地的鲜血在他眼前铺染,黄色的灯光打在黏稠的红色上仿佛在流淌。
"那边是什么人?抓住他!”
他慌忙转身,尽量放轻了步伐快速地往前走。他觉得周身的血都是冰凉的,黑暗和安静放大了他的感官,逐渐被影子追逐,狂奔起来。
"……后来看你这店似乎还开着,便什么也没想,冲上去敲门。我当时,只想看到个没刀的活人。”莫榆晚自嘲般轻嗤,“之后就报了警,跟去做笔录了。”
他说完,将矿泉水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在回忆中僵硬的身体逐渐趋于正常。
“幸好你开了门,看到你我才真正缓过神来,如果早知你与元先生认识,我肯定叫你帮忙,或许还能救下他。”
“谢谢你宽慰我。”周循川点了根烟,“那么多刀,他活不下来的……”
“我们这一行尸体看多了,化妆就和化娃娃一样,但今天早上我在化妆台上看到他,我才感觉到自己画得是个真正的人——活生生的人。”他手指轻敲着瓶身,
“可能是亲眼目睹了他的消逝,就像亲眼看着一幅画中最美的颜色被擦去,一样令人有心无力。”
从周循川那个小卖部出来后,莫榆晚接到了赵学中的电话,这本不奇怪,年底了,赵学中打电话给他多半是因为分红的事,可让他意外的是电话的内容--莫杨凛很可能做了公司的假账,偷偷挪用了公司资金。一个私生子近些年仗着他父亲愈发嚣张,居然妄图染指他外公半辈子的心血。
莫榆晚能选择一个这样前期投入巨大且僧多粥少还非同寻常的职业,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的出身——一个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少爷,但他无论是大学专业还是现在的职业都与商业毫无关系,他在海凌集团里的股份和事务便是由他外公留下的心腹赵学中打理。
他驱车赶往集团总部,手中握紧了西贝尔的方向盘,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不断地超车,惹得一路骂声。
好在莫榆晚并没被怒火吞噬理智,蠢到直接找莫杨凛对峙,他直奔赵学中的办公室。
彼时赵学中正在看着一份自己整理的账目表,莫榆晚见到他,心莫名定了下来,恭敬地叫了声:“赵叔。”
赵学中抬头,将账目表递给他,揉了揉眉心,说道:“狼子野心啊,他们这是要将海凌改姓。”
“的确,没有我爸的授意,莫杨凛不敢这么做。”莫榆晚其实看不太懂这份文件,毕竟隔行如隔山,但看到对比总计处将近100亿的差值时还是震惊了。
赵学中看出了他的愤怒与无力,“小晚,你进集团吧,海凌不能落到外人手中,这是老爷子的心血。”
“赵叔,可我没学过金融啊,我……什么也不会,我进海凌并不能帮你。”
“没有人天生就会,你还年轻,还有时间和机会。况且,你也并不是在帮我,你帮的是你外公,你妈妈,还有你自己。”赵学中看着他,突然笑了,“小晚,我第一次见你,你还在襁褓之中,老爷子身体也还硬朗,我也是个愣头青,做事情也不管不顾的。可一晃,你都这么大了。”
莫榆晚被他说得有些感慨,刚想开口,就被赵学中制止:“我不逼你现在回应我,你回去好好想想,再给我答复。”
赵学中在商场混了这么多年,为海凌集团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莫榆晚哪里抵抗得了他这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手段,到底是应了。
莫榆晚走到门口,门童已为他开好了门,他正准备上车,余光突然瞥见一个人。莫榆晚一时想不起他是谁,脑中却突然闪过早上的画面——跟在元麓妈妈旁边的那个瘦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