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沿着小巷疯狂地跑，昏暗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抖动着，一个又一个，在一盏盏路灯下接力。魑魅魍魉仿佛如影随形，身后早已空无一人，但他听到越来越重的气息声和近在咫尺的脚步声。
忽然，他看到前面出来几个人，勾肩搭背的，消失在尽头的转角。他冲过去，疯了一样敲打着那扇门。
门突然开了，门口的男人半隐在灯光里，似乎在说些什么。
但他什么也听不见，耳畔充斥着“呼呼”的风声。抬头一看，是个小卖部，恍惚间似乎要了瓶水。他几次启口想要求助，但又不知该怎么说。
他不希望，打扰一个已经坐拥了灯火的人。
来了又走的救护车，笔录，医院。
一整晚，他仿佛陪着一个游弋的灵魂飘荡了一整夜。他第一次知道了他笔下画的是什么。
不只是一具具尸体。
而是灵魂被抽离的躯壳。
天方白，他赶回殡仪馆，接收到的第一具尸体，居然就是昨晚巷子里被捅死的那个男人。总共一十四刀，血流了大半，现已满面寒霜。
“不好意思，可能要等做了完整的尸体解剖、查明死因，我才能给元先生上妆。”
“我们不解剖！”满面细纹的女人哭红了双眼，沙哑着嗓子嘶吼，“我这么大一个儿子，那群活着吃白饭的警察，连个人都保护不了，现在人都没了，他们还想动他的尸体？！不可能--”
莫榆晚看着面前的女人，没说话。
女人身后跟了一群亲朋好友，个个义愤填膺地安慰着她。
“是他！”有一个瘦的双颊凹陷的男子指向他，“我记得！当时小麓被杀，就是他报的警！”
女人听了，颤抖着肩膀，用一双猩红的眼睛瞪着他，随手抓了他的眼影盘一把砸在他肩头，碎了满地颜色。
“就是你这个殡仪馆不吉利的，才叫阎王收了我儿子的命啊！”
他们不知是几时离开的，莫榆晚拾捡着地上的碎片。他已经一天多没合眼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动作也慢。
直到他向那个后来来的男人自我介绍完，看见一根烟出现在对方指间，神志才略略清醒了些。
“这里不许抽烟。”他伸手将烟从那双修长有力的手中抽出，叼在自己嘴里。
男人愣住了，他含糊地解释：“我不点火。”
对方点了点头，也学着他将烟叼在嘴里，半带调侃的语气：“昨天白嫖我一瓶水，今天又抢我的烟。莫，榆，晚，我是欠了你多少钱吗？”
他一呛，赶紧将烟从嘴里取下：“昨晚是你啊…”对面的男人眼底晦暗不明，难辨神色，他试探着问，“我加你微信还你？”
男人掏出手机，界面上是二维码名片。
“游速？”他看着页面上的新联系人，白色史努比的头像配这一丝不苟的两个字，像主人一样没什么值得观察的有效信息。
“嗯，”周循川看着他手中壮烈牺牲的眼影盘，“元麓他妈来找你麻烦了吧，他妈没怎么读过书，小学学历，思想比较封建，不好沟通。”
莫榆晚低低“嗯”了一声，随意地应道：“说得倒像你刚才在场似的。”
一时无言，两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空气被搅拌的很复杂，粘稠的味道缠绕着，浓得要堵住呼吸的渠道。
过了好一会儿，莫榆晚才出声问道：“你…和元麓是什么关系？”
“朋友。”
“什么朋友？”
“探访者到这儿还要查户口么？”周循川笑了，“酒吧里认识的。”
“哦…”莫榆晚愣了片刻，转眼间元麓血流如注的画面就在他脑海里闪现，一帧帧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我，你…咳，游速，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他极力地想找些话题，填补那些在脑中播放的空间，摆脱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和情绪。
“舟循川则游速，人顺路而不迷。”
周循川想，名字有个好寓意，但人生总是兜兜转转，其实早已陷入迷雾中了。
哪儿来那么多顺境通途，哪儿来那么多人间清醒。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周循川接到警方的一通电话，便匆匆赶去接受询问。
审讯室空间狭小，快要把他本就混乱的思绪挤压变形，揉在一起。
“姓名？”
“周循川。”
“你最后一次见到元麓是在哪里？”
周循川深吸一口气：“VES酒吧。”
面前一位姓吴的警官低头记着，笔和纸摩擦发出折磨人的声音。
“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
吴警官皱了皱眉头：“有人说看见你和元麓在酒吧内发生了争执，差点还动手了，有这回事吗？”
“有。”他咽了咽口水。
“你们是因为什么争吵？”
周循川顿了顿：“找我借钱，我不答应，就…吵了一架。”
“你确定吗？”吴警官看着他，“周先生，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下来，希望你思考清楚再回答我的问题。”
“警官也应该知道，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比钱，没有什么能比钱更重要的了。”周循川脸上显出几分嘲弄的意味，“他那么好赌，借钱给他，他还得了么？”
吴警官点了点头，手上的笔敲了敲桌面：“昨天晚上十点四十左右你在哪里？”
“在我的小卖部。”
“在干什么？谁可以为你作证？”
“刚和朋友们打完牌，送他们走，他们都可以作证。”
“你怎么这么确定是你送朋友走的时间？”
周循川笑了笑：“因为那时正好碰到莫榆晚来我的小卖部买水，他不是目击证人吗？他当时应该被吓到了，神色很奇怪。”
“好的，周先生，你可以请先回了。”
“谢谢。”周循川起身，向门口走去，突然又转身，“吴警官，我能问问元麓是怎么死的吗？”
“目前案件尚在侦查环节，具体细节不方便透露，希望以后警方有需要周先生帮忙的时候，周先生仍能积极配合，早日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