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雅间。
一道身影逆光而立。
佩剑护卫半跪于侧,双手呈上一份密函。
“念。”
“遵命。”
护卫展开密函,沉声读道:“无影,年二十八。身形瘦削,左利手,貌不详。右眼尾有极淡朱砂痣一点。销声匿迹整十年,据传已遭组织内部清理。”
“隔壁……可是赵蟠那厮?”
“呃……正是。”
“找打!”
逆光的身影转身,径直朝“瑶光”走去。
佩剑护卫紧随其侧。
瑶光房内。
赵蟠朝旁边一伸手,钱通立刻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个素漆木骰盅和三粒打磨光滑的野猪牙骰子,殷勤地放到赵蟠手里。
赵蟠掂了掂骰盅,嘴角勾起笑意:“陪爷玩一把。爷赢了——”
他故意拉长声调,目光淫邪地在苏离身上剐过,“嘿嘿,你就顶了那小娘子的缺,陪爷几个乐呵乐呵,伺候舒服了,爷放你一马。”
“哦……要是我赢了呢?”苏离脸上堆着笑,抬眼直视着赵潘,没有丝毫畏惧。
赵蟠身体前倾,压迫感十足:“你赢……”他嗤笑一声,指着身旁的几个狐朋狗友,“哈哈哈哈……要是你赢了,爷让他们两个给你当马骑。”
钱通、孙旺抱着胳膊互看了一眼,尴尬的陪着笑。
跪在地上的小厮面如死灰。
苏离挣扎着从狼藉的案几上坐直身体,“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温顺的应承。
赵蟠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狂笑,把骰盅和骰子“啪”地一声拍在案几上:“痛快!来!”
苏离伸出左手。
门外,那双窥视的眼睛,精光一闪。
那只手异常干净,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温润的光泽。
他指尖轻轻拈起那三粒野猪牙骰子,动作舒缓,带着韵律感,仿佛拈起的不是赌具,而是将要调试的琴弦。
苏离抬眼,对着赵蟠又露出一个温顺无害的笑容,随即手腕一翻,动作随意得近乎敷衍——三粒骰子无声无息滑入骰盅。没有花哨的摇晃,没有炫技。只是捏着骰盅底部,手腕极其细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抖动了三下。
笃。笃。笃。
三声轻响,骰盅揭开。
三粒野猪牙骰子,每一粒朝上的那一面,都刺目地凝聚成一个相同的图案———
六点!三个六点!
“小白脸,有两下子。再来!”
三声轻响,再次揭开,依旧是三个六点。
“老子偏不信这个邪,再来!”
苏离笑着摇摇头,将骰盅轻晃三下——六个点,还是三个六点。
雅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赵蟠几人粗重的喘息。
赵蟠脸上的表情彻底僵死,像被冻住。他死死盯着那三个骰子,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钱通和孙旺也张大了嘴,喉咙里咯咯作响,发不出一点声音。
“好……好得很!”
赵蟠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嘶哑得变了调,“敢在你赵爷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他猛地暴起,一掌拍在三个骰子上,骰子竟生生碎成了粉末。
苏离一脸惊讶,竟伸出了大拇指,挤出一个笑:“公子……好力气,佩服!”
赵蟠额角青筋暴起,更是怒不可遏:“小白脸!老子拆了你!”他腰腹发力,手臂肌肉贲张,那沉重的案几竟被他硬生生掀离地面,朝着依旧端坐在蒲团上的苏离劈头盖脸地砸去!
钱通和孙旺怕搞出人命,惹萧无忌秋后算账,却又惧怕赵蟠此刻正盛怒难当。两人想拦不敢拦,僵在原地面面相觑,冷汗涔涔。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穿着玄色皮革战靴的脚,狠狠踹在赵蟠右肩上!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错位的轻微“咔嚓”声!
赵蟠那庞大的身躯连同手中的案几彻底失控,飞了出去,砸在墙角!
肉羹残酒泼了赵蟠满头满身,狼狈不堪。
“哎哟——,哪个王八敢踹老子!”赵蟠破口大骂。
“哪个不开眼的……”钱通和孙旺也惊怒交加,帮腔开骂。然而,当他们看清了那个站在苏离身前、踹飞赵蟠的人时,所有冲到嘴边的脏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钱通几乎是连滚爬扑到墙角,一把死死捂住赵蟠还在喷粪的嘴!孙旺却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赵蟠被捂得差点背过气,暴怒地奋力推开钱通,瞪圆了充血的双眼。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人的瞬间,到嘴边的话生生又咽了回去。
那人就站在苏离身前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门口的光线,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收回踹飞赵蟠的脚,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忍你们很久了,闹够了吗?!”
苏离依旧坐在蒲团上,他微微抬起头,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那双清亮的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的光。
那人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破碎的门框,仿佛煞神从天而降。
苏离打量着眼前这人,看样子应该不超二十岁。
他身材高大挺拔,肩宽背阔,立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
一身玄色提花织锦深衣,衣料在光线下流转着暗银色的纹理,衣领袖口处,镶滚着一圈醒目的朱砂缘边,大胆且醒目。
腰间束着一条皮质宽带,带扣是一整块青玉雕琢的兽面,雕工精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斜侧还挂着一柄华丽的青铜鞘短剑。
这般花哨的配色,寻常人穿了怕是要成笑柄,便生套在他身上,衬着那张剑眉星目的俊朗面孔,竟显出一股张扬夺目的风流气度。
他步伐极大,干脆利落,毫无贵族子弟常见的拖沓之气。行动间,几缕不羁的碎发拂过棱角分明的下颌,反而更添几分英气。
孙旺手里的酒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烈酒四溅。他像是被毒蜂蜇了屁股,整个人猛地一哆嗦,下意识的想往赵蟠身后缩,脚却像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萧……萧……”孙旺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打颤,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活……活阎王……”
“听说有人要拆了我这楼?”
钱通更是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喊:
“萧公子!不关小的的事!都是……都是赵公子他……他……” 他想辩解,舌头却像打了结,只剩下一片混乱的求饶,“饶命!萧公子饶命啊!”
赵蟠见孙旺、钱通的怂样,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破口大骂:“怕他做甚?!他是有三头六臂还是能手眼通天啊?!俩孬种!刚才撕扯那小娘子的泼辣劲儿哪去了?!一到关键时刻就丢尽爷的脸!废物!废物!” 骂完还不解气,抬脚就狠狠踹了两人各一下。
钱通和孙旺闷哼一声,头埋得更低,连痛呼都不敢。
骂完,他猛地挺直腰板,强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寒意,恶狠狠瞪向门口逆光的高大身影,梗着脖子吼道:“姓萧的!赵爷我来这儿是捧你的场子!别以为我真就怕了你!”
只闻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呵…什么腌臜玩意儿。”
话音未落!
赵蟠只觉眼前一花,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道已狠狠撞上他的胸膛!
“嘭——咔嚓!”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赵蟠整个人双脚离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后方结实的红木屏风上!
屏风应声爆裂,赵蟠像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连呻吟都发不出来,只剩下痛苦的抽搐。
雅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滚。”
钱通和孙旺如蒙大赦,连声应着“是是是!这就滚!这就滚!”。两人连滚带爬地扑到赵蟠身边,想将他架起来。
赵蟠疼得浑身痉挛,豆大的冷汗浸透了鬓角,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是一个完整的字也吐不出来了。
赵蟠身形壮硕,身体死沉,将搀扶的钱通和孙旺一起带倒。
“等等。”
孙旺和钱通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浸透后背:“萧……萧爷,还有何吩咐?”
萧公子终于侧过身,目光淡淡扫过几人,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刚才,不是有人说,他若赢了,你们二人便给他当马骑么?”他下巴朝苏离方向扬了扬,“怎么?当我聋了?”
孙旺腿一软,差点瘫下去,哭丧着脸:“萧爷!那……那是赵公子一时……一时玩笑话!当不得真!萧爷您就别打趣小的们了,我们这就滚!马上滚!”
“怎么?” 萧公子向前踱了一步,“拿小爷我逗闷子呢?”
“不敢!绝不敢啊!” 钱通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扯了把孙旺的袖子。两人脸上瞬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谄笑:
“我们这就给……给这位苏公子当马骑!”
“是!是!只要萧爷您开金口,当牛做马……我们都认!都认!”
两人将瘫软的赵蟠胡乱丢在墙角,磨磨蹭蹭,如同上刑场般挪到苏离脚边。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绝望,一咬牙,手脚并用跪趴下去,脊背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头死死埋着。
“说话!”
孙旺死死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生生挤出几个字:“苏……苏公子,请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