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玉昭影所说的她父亲的所作所为,以及她明明因为刘冀而被放回特区后,又被监委会抓回去的原因,也是出在了她那个父亲的身上之后,辛卯只觉得深深的无奈。
她叹了口气,随后笑着说道:“你们世家出身的朋友都是这样的吗?”
玉昭影一愣,感觉自己的脊梁骨也被戳了一下的江云邈怔怔地抬头,下意识地和一旁的玉昭影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就发现他们两人都不知道辛卯指的是什么。
见他俩都是一头雾水的模样,辛卯得意地笑了笑:“除了老江,你们世家子弟都喜欢道歉。”想了想,她补了一句:“至少我认识的这些世家子弟中是这样,别的人我不知道哈。”
玉昭影闻言,一脸汗颜。
而江云邈听完,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咬牙切齿,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手上的力道,不至于把某位当事人摁得嵌到病床里头去。
“……我不喜欢道歉,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
辛卯倒是回答得理所当然:“小事,我不介意。”
江云邈:“……???”
怎么觉得这货醒了之后,欠揍指数直线上升?
而辛卯没有继续和江云邈掰扯这些,而是对玉昭影说道:“这件事情……做错了的明明是你的父亲,你为什么要代替他来和我道歉呢?”
玉昭影闻言一愣,抬起头看着她。
“而且,你在想到你父亲会设下的一切计策的那一刻,就立刻想到了解决办法,也马上就付诸行动了,这不就证明——你并不认同他的所思所想吗?”辛卯笑着宽慰她道。
没有想到辛卯竟然会这么说,玉昭影依然是一副愣怔的表情。
“更何况,”辛卯继续说道,“你也已经和他断绝关系了,这件事和你又有什么相关呢?”
玉昭影像是微微松了口气的模样,然而她也觉得,这的确像是辛卯会说出来的话。
这个时空域,虽然在科技发展上已经超越了人间界的普通人类,但是在思想与观念上,他们从小生长在时空域的人,却远远落后于这些所谓的“普通人类”。
“辛卯,”玉昭影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替她作伤口最后的收尾,“谢谢你。”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是真心的。”
不是客套。
是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的感谢。
尤其……是她告诉自己,首先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存在,其后才是玉家的族人。
是辛卯让自己……明白了自我。
反倒是辛卯被她这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感谢弄得一头雾水:“……谢什么?”她本来想指指自己,然而因为还在做伤口的收尾,只能作罢:“我好像也没做什么能让你感谢的事吧……”
玉昭影手上的光团渐渐散去,辛卯手心里那道狰狞的伤口已经几近愈合,只留下了一横十分浅淡的疤痕。
她抬眸看了辛卯一眼,见到她一脸的茫然,不由得笑了一下:“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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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躺在病床上的人似乎是略带不适地皱了皱眉,眼球微微一动,睁开了双眼后,陈跖松了口气。
而站在一旁的向逸恺见状,也不由放松了下来,随即将护住两人的巽风罩给撤去了。
重见光明的那一霎那,许睿只觉得那一刻的光亮显得有些刺眼,而且……只有右边的眼睛能见到光和景象。
她试着再一次闭上左眼,又睁开。
果然……左边的眼睛似乎是完全看不见了。
尽管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许睿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但是却没有后悔。
跪坐在她身侧,还未来得及下床的陈跖发现了她的细小动作,只得抿了抿唇,略带遗憾地、小心翼翼地说道:“很抱歉许小姐……我能力有限,只能做到……保住您的性命的程度。”
他的声音满是歉意,许睿却安抚地笑了笑:“不……很谢谢您能够保住我的性命。关于这只眼睛,其实我在奔赴前线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您不用跟我道歉。”
许睿再一次闭上眼,嘴角微微上扬,表情显得十分平静。
“倒不如说……您能把我救回来,才真的是出乎我意料了。”
她真的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前方战场。
最后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在这前一秒,许睿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先不说我了……”许睿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笑笑,“能不能……请您先给我一点水喝?”
“……嗯?哦哦!啊呀——”
陈跖闻言,整个人停滞了一下,随后慌里慌张地转过身要去拿床头的水壶和水杯给许睿倒水,却动作幅度太猛,一下子从床沿翻了下去,直接一个大马趴扑在了向逸恺的脚边。
向逸恺很早就注意到许睿说话略带沙哑,知道她很久没喝水了嗓子干哑,刚把水倒完准备递给许睿,就见那谁从床上掉了下来,战斗本能下意识地让他后退了一步,于是陈跖便正正好好扑在了他的面前,差点就把脸印到他的鞋面上了。
“唔……好痛。”陈跖微微抬起头,依然扑在地面上,两只手捂着自己砸到地面痛得发酸的鼻子轻声喊道。
向逸恺稍稍勾起嘴角,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陈医生,你就准备一直趴在我面前吗?”
“唔……”陈跖缓缓爬起来,手依然护着自己撞到疼得不行的鼻梁骨,红着一圈眼眶向他道歉,“对、对不起。”
而说完这句话,陈跖又十分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啊……真的好痛啊……”
向逸恺撇了撇嘴,径直走到许睿病床的一侧,垂眸看着正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身的许睿,说:“需要帮忙吗?”
许睿龇着牙,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用手将身体支撑起一半。
向逸恺一手握着水杯,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然而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他并没有出手帮忙。
又稍稍挣扎了一下,许睿实在是没法再翻身了。浑身酸痛的肌肉能够让她做到半起身的状态,已经是到了她的极限了。
她满怀歉意地对着向逸恺笑了笑,说:“抱歉啊向小队长……还是得请你,帮我一下。好像……到这个程度就动不了了。”
后者抿了抿唇,将手里的水杯放回到了床头柜上,用手轻轻托着许睿的后背,又用另一只手将她身后的枕头立起来,好让她靠坐在其上,好让背后靠着的部分柔软一些,舒适一些。
许睿动作生硬地靠坐起来,又接过向逸恺递过来的水,贪婪地喝了一大口后,极轻地喟叹一声后问:“辛卯怎么样了?”
“看江少发来的消息,辛卯应该是已经醒了。”向逸恺看着她将一杯水喝得见底,又朝她伸出手去,“水还要吗?”
“这样啊……醒了就好。”许睿听见向逸恺提到了江云邈,握住玻璃杯的手微微一紧,随后又把空玻璃杯递给他,“不用了,谢谢。”
向逸恺接过玻璃杯放到床头柜上:“小事。”
而这么一段对话结束后,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江……云邈。
许睿攥紧了身下的无纺布床单。
她很想问江云邈的情况,想问问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可是……
许睿抬手碰了碰自己左眼的眼皮,又睁开眼——明明清晰地在自己的视野中看见了自己的两只手,可是左半边却像是被一只手彻底挡住了视线,原先宽阔的世界突然缩小了三分之一的范围。
这样的自己,怎么还能和别人在一起?
她作为一个辰侍,也许实力也就自此走到了终点,没有办法再变强。而她作为一个辰侍的生涯,也有可能……从今天起就到此为止了。
对江云邈来说,她很有可能是一个拖累。
她已经没有办法和他站在同样的高度看这个世界了。
而向逸恺似乎明白她的所思所想,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说道:“他也没事。而且……送你过来的人也是他。”
许睿愣了一下,却一句话都没说。
向逸恺看了她一眼,又是无奈地撇撇嘴:“这件事说来话长,他原本想一直等在这里陪着你,一直等你醒过来的,只不过辛卯差点出事,而方以寒又状况不好,现在也是躺着的状态,所以只能是他先赶到那边去了。”
许睿抿了抿唇,抬起了头,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否认向逸恺说的话,可是看着对方的眼神,这反驳的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承认吧……你就是在想,在担心,在好奇。
他有没有受伤?他现在在哪儿?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彻彻底底断干净了。
许睿闭了闭眼,皱起了眉头。
如果两个人真的没有办法走到一起,那么就绝对、绝对不要开始,也不要任由任何一方在其中越陷越深。
虽然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真正放在心里的人,哪有那么容易,轻轻松松地就把对方从那里剜出去?
许睿露出苦涩的笑来。
恐怕……真的要彻底把他从心底里拿走,把这份从未宣之于口的感情彻底忘怀,还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