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八线

傍晚,其他同学来寝室放完东西就去了餐厅、教室,孟醒等所有人都走之后才蹲到了沈迎娣的床边,轻声地叫她。

“沈怡,起来了,起来了。”

沈迎娣困倦地转过头,她的面颊睡得红彤彤的,像是刚煮出来的带皮红薯,冒着丝丝热气,看在孟醒眼里,竟然有几分可爱。

“嗯?几点了?”

“五点五分。”

“那我再睡一会儿。”

孟醒把又翻过身的沈迎娣从被子拉出来,坐到了她的床上,用肩膀抵着她防止她再躺倒。

“起来吃点东西,一会儿还要去上晚自习。”

“嗯,我五点半去吃,你先去吧。”

沈迎娣迷迷糊糊地贴到了墙边,眼皮又阖上了。

孟醒不死心把她拖过来,让她枕在自己的肩膀上,往她手里塞了一双筷子,又夹着一块排骨送到她的嘴边。

“我今天回家后去了超市,买了点排骨,自己做的,你尝尝好吃吗?”

沈迎娣闻着嘴边的香味,睁开眼睛时往后躲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面色随之变冷:“我不吃,谢谢。”

“我今天晚上请你吃,明天晚上你请我吃。”

孟醒把盛着排骨的饭盒放到桌边,起身从书包里拿出两个小碗,在另一个饭盒里往碗里添了些米饭,又坐回到了沈迎娣的床上。

“沈怡,把桌上的饭盒拿过来,吃完我们就去教室了。”

“我真的不吃,谢谢。”

孟醒尴尬地站在床边,十分不解:“为什么啊?一顿饭而已。”

“我去餐厅吃,谢谢。”

孟醒彻底被她礼貌坚定的拒绝伤到了。

“沈怡,我只是想让你尝尝我做的排骨而已,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别扭。你刚刚带我去洗澡,我给你钱你不要,我觉得不要就不要,那就来日方长。你为什么总害怕跟别人来日方长,我是洪水猛兽吗?会因为这顿饭、这口吃的赖上你吗?”

“我没有本钱可以和你来日方长,也不想跟任何人来日方长,我觉得麻烦,觉得内心不安。”

沈迎娣面无表情地翻身下床,利索地穿上校服外套,勾起挂在床尾的书包出了门,出门之后拿手当成梳子在散乱的长发上理了两下,扎了一个马尾往教室的方向跑去。

孟醒坐在床上端着那两份饭忍不住地开始掉眼泪,一边哭一边想自己凭什么对她好,她既不识相也不领情,自己凭什么总是在主动靠近她,脸冷得要死,整天一句“谢谢”挂在嘴边,偶尔卸下心防愿意多说两句话,但总是像现在这样,等她清醒时,又开始拒人千里之外。

孟醒一边哭一边把饭盒里两人份的排骨给吃完了,连同两人份的米饭,吃到最后下床时已经快撑得站不住了。

她扶着自己的腰蹒跚着走到教学楼时,班级里已经开始上晚自习了。

“报告。”孟醒站在门口等着班主任开口让她进来。

可班主任陈晨只是瞥了她一眼,并未让她进来。

“无规矩不成方圆。以后早晚自习迟到的人就不要打报告影响其他同学学习了,自觉地在门口站着,站够一节课再进来。你们刚从初中升上来,散漫的学习态度也该正一正,改一改,我们现在是高中生,如果一直这么散漫的话那就不要考大学了……”

班主任陈晨还在上面训话,孟醒垂着头靠在门边,忍着肚子里翻江倒海。

沈迎娣看着门口孟醒的那副可怜样子,心里在微微后悔,自己刚刚好像有点太过冷淡了,她也是好意,自己就算不想领情,也该温和一点的。

这节课沈迎娣几乎没有学下去,她看着门口的孟醒如坐针毡,下课铃一响,立刻跑了过去想要安慰她两句。

孟醒情绪激动地推开她,垂着头走进了教室,趴在桌子上委屈大哭。

旁边不明所以的同学以为她是受不了班主任的责罚而痛哭,不明所以地过来劝解。

沈迎娣坐回了桌边,听着旁边同学三言两语的劝解,心里更烦躁了。

上课铃响,同学们四散开来跑向自己的位置,哭得满脸通红还在不停抽泣的孟醒生气地拿起自己的涂改液在桌上画了一条三八线。

不过那条三八线只画了一半,因为另一半她要拿沈迎娣的那瓶往桌上画。

沈迎娣静静地看着她画线,看着她把放在自己桌上的东西移回三八线以内,看着她侧着身子坐得离自己远远的。

沈迎娣别扭了一节课,课间做题的时候突然觉得这样也好,对自己好,对她也好。

于是两个人开启了漫长的冷战。

孟醒不再跟她做三点一线的伙伴了,她加入了另一个两人组合,那个组合就成了和谐吵闹的三人组合。

沈迎娣又恢复成了初中的样子,独来独往,做什么事情都是自己一个人。

往常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孟醒总是拉着她一块在操场上玩,现在又变成了她自己拿着书远离人群。

吃饭时,她不跟大部队一块去吃,总是等所有人都回来时再跑着去,这样就能既节省时间还能让餐厅的大叔在打饭时慷慨一点,尽管吃进去总是生冷的,不过幸好她身体皮实,长了一个铁胃。

跑操前,别的同学都三三两两在队伍里说话,只有她拿着一本单词书旁若无人地小声背诵。

课间休息时,她也是等到快打上课铃时再跑着去厕所,那样就不用跟别人挤也不用等坑位了。

明明身处人群,却总是孤孤单单的,像个压根就不存在的影子。

没人愿意主动跟一张冷面皮搭话。

在冷战期间,沈迎娣的成绩越来越好,也难怪,她是班级里最努力最认真的那一个,再加上她本身就很聪明,以前只是太多家务事缠在她的身上没时间学习而已。

第一次月考,她的成绩就从班级中游上升到了班内前十,连任课教师都感叹这个冷脸孩子身上隐藏的巨大潜力。

他们在教导主任和班主任的授意下要重点关注一下这个学生,但别让她感觉到,否则会起到相反的结果。

任课教师在了解情况之后,纷纷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关注着这个沉默寡言、冷脸冷面的学生。

孟醒再也没有跟沈迎娣说一句话,沈迎娣也从未主动过。

那条三八线慢慢从清晰的白色变成了淡灰色,时刻提醒着她们冷战的天数。

今天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初雪也来得比往年早了一点。

初雪过后,温度又下降了几度,部分地面未来得及融化的雪水便结成了冰。

跑道是学校特地清理过的,即便别的地方都久冰不化,可操场必须得干干净净的,必须要给学生们创造出一个跑操的场地。

学生们怨声载道的在干冷的操场上集合,有气无力地跑完规定的三圈,又结伴成行往教室里走。

两个人个子差不多高,所以跑操时是站到同一排的,所以每次跑完操沈迎娣都会被人潮拥挤着跟在孟醒的后面走。

前面的孟醒跟同伴们兴奋地比划着这次放假刚看过的一部侦探电影。

今天又是这样,可也不一样,因为比划得太过兴奋的孟醒忘记了路上还有些结冰的地方,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跟在后面的沈迎娣下意识地弯腰扶了她一把,结果还没等扶实就被她一把甩开:“不用你!”

孟醒起身后看到她面无表情地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随着人流继续走,不禁怒极气极伸出双手从背后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毫无防备的沈迎娣一个没站稳也摔了下去,她这一跤摔得比孟醒重,手搓在冰凉的地面上立刻就见了血,下意识撑起的手肘也磕到了,手肘处的校服被搓出了一个洞。

沈迎娣看看自己的衣服,又看看自己手上的血,心里庆幸了一下,幸亏是左手,不耽误写字吃饭。

她还是毫无反应,撑着地爬起来,拍拍校服裤上的污渍,捡起课本走了。

孟醒的心里已经别扭了将近一个学期,她时常看着孤单的沈迎娣一个人掉泪,为什么她一点儿伤心也不表现出来,就真的这么冷血吗?

可能真的如沈迎娣所说,她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而自己之于她就是个麻烦罢了。

什么真话假话,都是假话!

可孟醒还是忍不住会担心她。

就比如现在,看着她站在手管前冲洗她刚磕出来的伤口,手上的冻疮那么显眼,冰凉刺骨的水冲在伤口和冻疮上时她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好像伤口不在她身上一样。

“你痛不痛?”

孟醒愧疚地拿着一个创可贴过来想给她贴上,可沈迎娣再一次缩回了手。

“谢谢你,一会儿就结痂了。”

“可是现在在流血。”

“只是渗血而已,谢谢你。”

沈迎娣默默地从她身边挤过回了教室,如她所言,手上的伤口已经在慢慢愈合了。

孟醒又在门外站了一节课,因为跑操后她没按时回到教室,又被坐在讲台上盯早自习的班主任发现了。

她低着头把那个创可贴贴在自己的左手上,沈迎娣搓伤的那个位置。

创可贴贴到她的手上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她竟然觉得手上很痛,最后就是心里,如同有人拿着小刀在割她的心一样。

她的眼泪已经在地面上汇聚了成了一滩水。

坐在第一排的同学冲着坐在讲台上的班主任陈晨猛使眼色,等陈晨终于明白那眼色代表什么意思时,那滩泪水已经有水漫金山之势了。

她快步走到孟醒旁边,把还在哭的孟醒叫到窗边,试图了解一下情况。

可孟醒只是哭得非常坚决地说不要再跟沈怡做同桌了,她进步太快,自己成绩进步缓慢,跟她做同桌压力太大了,晚上睡不着觉,最近上课的时候总是焦虑、恶心,还开始掉头发,一定要跟她调开。

陈晨一开始还劝了两句,让她化压力为动力,有个好同桌对她来说是好事。

可孟醒非常坚决,见班主任不答应就继续哭,越哭越厉害,越哭声音越大,最后哭得都快上不来气了。

班主任只得给两个人调开,可给沈迎娣找了好几个同桌,他们均面露难色,或直白或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情愿。

沈迎娣不愿意勉强,也无所谓。

她自己搬着桌子去了教室前排靠窗的一角,看起来更孤单了,更像个班里的局外人了。

孟醒压根就没想到调位会让她这么难堪,会让场面变得如此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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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不醒
连载中芦莫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