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期间,沈迎娣又去了那家肯德基店做兼职,还干夜班,十点到早上六点,又去了另一条街的肯德基店,应聘了下午的班,下午两点到晚十点。
这次还是用的“陈如星”的身份证,给了初中同桌500块的报酬,因为她把“陈如星”的身份证、毕业证复印了十份,一劳永逸,就不用总借了。
虽然她知道助学金一定能够申请下来,三年6000块足以支付她的学费,如果以后能够申请到学校的一等奖学金,那么她的生活费也能够覆盖。
但她还是必须得攒钱。
因为她要上大学,要读研究生,可能还要读博士,未来的十几年她需要大量的金钱来支撑她的学业,她早早就意识到了学历越高,地位越高,挣得钱越多,所以她必须要早做打算才可以。
但凭她现在的年龄和本事,只能做卖苦力的工作。
孟醒是第六天晚上时发现了在肯德基打工的沈迎娣。
当时她和几个朋友刚看完电影出来,本想去肯德基买个冰激凌,却没想到给她做冰激凌的正是沈迎娣。
沈迎娣递过去时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又礼貌疏离的把冰激凌送到了她的手上。
“您的冰激凌,慢用。”
“什么时候下班?”
“我刚上班。”
孟醒这才明白她上的是晚班,于是她让朋友给妈妈打了个电话,骗家里人说自己今晚在朋友家睡觉。
电话刚挂,她就打发那帮朋友回家了,还要求她们帮她保密。
孟醒趴在靠窗的位置,五次帮忙都被沈迎娣拒绝了,就只得像现在这样看着沈迎娣在深夜无客时打扫偌大的店面,而其他人则或站或趴地偷懒。
沈迎娣看起来也毫无怨言。
沈迎娣也不可能有怨言。
因为她需要努力工作,好好表现,以期下个假期时跟主管经理打个招呼就能过来兼职,而不用走那些繁琐的程序。
“你回家吧,打电话叫你爸妈来接你,太晚了,自己回去不安全。”
沈迎娣第六次过来劝她,已经是深夜三点了,孟醒的眼皮也早已经在打架了。
“你白天在干嘛?”孟醒顾左右而言他。
“上班。”
“不休息吗?”
“上午休息。”
“在哪里休息?”
“肯德基允许留宿,就像你现在这样,工作人员只会劝你回家,但不会赶你。”
孟醒不知道为何有些生气,转过头不再理她了,可也不会走,也不知道心里在期待什么,在等什么。
沈迎娣不再劝了,从柜台边拿了一次性纸杯接了杯热水放到她面前,又把自己平常盖着睡觉的外套放在桌边,继续拿着拖把工作。
最后一个晚班结束时,她特地去跟主管经理打了个照面,暑假离开时主管经理没在店里,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
她用那部被沈父淘汰下来的、时常死机的智能手机加了主管经理的微信,留了主管经理的电话。
孟醒从来没看过这么外向的沈迎娣,她在学校的所有交际都是淡淡的,可现在却有说有笑,表现得像个成年人。
她跟着交际完的沈迎娣出了肯德基的店门。
“孟醒,你回家吧,一晚上没回家,你父母肯定担心坏了。我们晚上在学校见。”
孟醒扯着她的衣角不放手:“你去哪儿?”
“我去澡堂洗澡,洗完澡就回学校了,你也回去吧。”
“我也跟你去洗澡。”孟醒脱口而出,压根就没有过脑子,说完才有些脸红。
“我是去公共澡堂,而且只是洗澡而已,不会再去打工了,谢谢你的好意。”
孟醒知道她这句“谢谢你的好意”背后的潜台词是“你别再烦我了”,但她摸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是想跟着她,甚至很想抱她,抱抱眼前这个又脆弱又坚强,又强大又可怜的女生。
“我也去。”
“你连衣服都没带,你去了怎么换衣服?你要非得跟着我,我就只能花一百多块找个快捷酒店洗澡,我不想这么浪费。”
“我要跟你去。”
孟醒拉着沈迎娣跑进了街边的商店,买了一套内衣,利索地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现在有衣服了!”
“不洗能穿吗?”
孟醒再次红了脸,嘴硬道:“可以!”
就这样,谁也拗不过谁,而沈迎娣实在是累坏了,她只想洗完澡赶紧回学校睡一觉。
她带着孟醒走到了快捷酒店的门口,可孟醒抬头时看到招牌时却死活不肯进去。
沈迎娣就只好带她穿街钻巷地进了一家公共澡堂,刚站到澡堂门口时就开始后悔。
澡堂的门帘应该是白色,可现在脏污的成了灰黑色,周围全是喧杂吵闹的笑声,有男人的,有女人的,甚至还有小孩的。
沈迎娣在孟醒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时,就拿着一件外套包在了她的头上,压着衣角没有留一丝空隙,把她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她不想孟醒看到光着脊背夹着劣质香烟满嘴粗话的男人,不想让她看到周围人打量的目光,不想让她看到澡堂走廊上脏乱的陈设。
进入女浴室后,沈迎娣看着女人们来来往往的裸·体时,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羞愧,往常她也是她们之中的一员,唯一不同的便是她不会讲话,不会笑闹,目不斜视地洗完就走。
可现在不行,一直没有挣扎的孟醒乖乖地跟她走进了女浴室,可总归是要放开她的,总归是要让她看到这些的。
沈迎娣几乎要拔腿就跑了,她在后悔为什么刚才要蒙住孟醒的头而不是带着她转身就跑,为什么要同意和她一块来澡堂,为什么昨晚不把她从肯德基赶出去,为什么要跟她做同桌,为什么要同意和她做一起三点一线的伙伴,为什么要在初遇那晚留恋那个拥抱,为什么要在她开学当天跟自己打招呼时讲话。
如果一切能够回到原点,她一定不会选择认识孟醒。
孟醒本不该来这种地方,本不该看到那些难堪的事情,本不该跟她有任何的交情。
“到了吗?”孟醒问道。
“没有。”
沈迎娣又搂着她往外走,可孟醒像意识到一样,开始剧烈挣扎,最后从那件衣服里钻了出来,
然后她就看到了令沈迎娣难堪、悔恨、愧疚的一切。
她当下的反应便是快速地闭上了眼睛,两秒钟之后又睁开了。
她甩开沈迎娣的拉扯,假装沉着地走到更衣室的角落里,低着头开始脱自己的红色毛线衫。
沈迎娣只好难堪得把刚才的衣服展开当作了帘子替她遮着,旁边的女人们看见了就开始吃吃地笑,笑完就开始嘲讽。
“呦、这么高贵啊,高贵干嘛还来这里洗澡,都是女人,谁没看过谁啊,头一次见这么洗澡的,你们看啊,快看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过来了,孟醒难堪得连扣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解了。
沈迎娣从背包里掏出那把弹·簧·刀来在她们的眼前晃了晃,恶狠狠地骂道:“滚!别惹我!”
那帮人立马就闭嘴了,一无所有时人最惜命了,也最不惜命了。
所以只要有人能够拿出不要命的架势,那么就能毫无悬念、不用费一点儿吐沫星地赢。
孟醒踮着脚从她举起的衣服上探出头来,看到那把弹·簧·刀时眼里只剩心疼了。
“你每次来都会带着吗?”
“嗯,快点脱吧,我不会看你的。”
沈迎娣不仅会在进澡堂的时候带着,就连进去冲淋浴时也会带着,在肯德基的卫生间里擦洗身体时也会带着,这把刀时时刻刻地陪着她。
她很害怕这把刀会变成七岁那年的那个破碗。
可如果不带着,她就会成为那个被人用凶器插中脖子的流浪汉。
两相衡量之后,她还是选择随身带着。
孟醒的身上被沈迎娣裹上了一条浅蓝色的浴巾,像穿了一件抹胸小款礼服,而她自己身上就没有任何遮挡了,她只有一条大浴巾,其他的都是小毛巾,擦手的、擦脚的、擦脸的,分装在不同的收纳袋里。
热水冲下来的那一刻,沈迎娣终于松了一口气,这里很快就白色的厚重雾气包围,很快就会谁也看不到谁了。
“沈怡,你还在吗?”
沈迎娣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我就在你旁边。”
“你能不能说说话,我第一次来公共澡堂,有点害怕。”
孟醒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沈迎娣握着她的手,把袋装的洗头膏和沐浴露放到她的手心里。
“你先凑合用吧。”
孟醒用另一只手从自己的手心里把两个小袋拿过来,那只手依旧朝她伸着。
沈迎娣又握住了她的手,绞尽脑汁地开始说话。
“孟醒,谢谢你。我平常独来独往习惯了,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谅解。”
“没有,你比我认识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周到,即便你不说话,我也觉得安心。沈怡,你寒假还要来打工吗?”
沈迎娣习惯性地用点头摇头来回答问题,可这一次点完头后才发现浴室里的水雾已经将两人完全隔绝开了,孟醒根本就看不到,这才后知后觉地重新开口。
“对。”
“你说你暑假时打了三份工,寒假时还要这样吗?”
“暑假时我打了两份工,我虚张声势了。寒假时应该会一直在肯德基的店里,其他地方兼职一个月不太好要工资。”
孟醒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沈怡,我觉得你未来一定会大放异彩的,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沈迎娣在热气升腾中慢慢地卸下心防,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垂着头有些感伤。
“大放异彩?我只求能够安稳生活就够了,够吃够穿有个住的地方,也就这样了。”
“爱人呢?”
“无所谓。”
“孩子呢?”
沈健的那张小脸立刻就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一同涌上来的还有无止无休的哭闹声、永远喂不进去的饭、永远收拾不干净的房间和衣服、永远无法阻止的淘气还有难闻恶心的屎尿。
沈迎娣冰冷地沉声道:“不要。”
“可是……可是……爱人为什么会无所谓呢?”
“我不信任别人,不想跟任何人产生亲密关系,一个人就能活得很好,不需要爱人。”
沈迎娣说得决绝,孟醒的心中突然觉得烦闷,她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孟醒,你能不能先放开我的手,我不走,就在这儿,可我想洗一下头发。”
“好吧……”
孟醒失落地放开她的手,听着那边哗哗的水声,却觉得那是沈迎娣大松一口气的声音。
“沈怡,我这样跟着你,你肯定很烦吧……”
满头满身泡沫的沈迎娣顿住了,她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瞬间就得出了结论。
“没有,谢谢你给我的温暖,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来这种地方,有些对不住你。”
“你不烦我,我很开心。如果你没说假话,觉得温暖的话,那么我就更开心了。”
“我没有说假话。”
“那我就更开心了。”
孟醒终于不像刚进来时那么局促了,她开心得正儿八经地开始洗澡,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出来时甚至觉得自己洗褪了一层皮。
穿衣服时,沈迎娣依旧固执地给她拿衣服遮着,出去时还是拿衣服盖在她的头上,直到走出那条又窄又挤的人声鼎沸的巷子。
“孟醒,你回家吧,下午还要返校,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你去哪儿?”
“我回学校睡一会儿,晚上还有晚自习,不然我撑不住。”
孟醒想了一会儿才答应。
两人在街边分手。
沈迎娣马不停蹄地去了批发市场,这次开学,天气就慢慢转凉了,她不可能回家拿衣服,家里也没有什么合体的衣服,只能全部都重新买。
她买了秋装、冬装,无一例外的全是黑、灰色,没有什么款式可言,就只是合身蔽体而已。
买完衣服后她又买了一床厚被子,购置齐全后,这个冬天就能过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