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她们终于忙完了一切。
洗完澡出来的沈怡活动着浑身酸痛的关节，一下就仰倒在了床尾。
她蠕动到床头搂住孟醒，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宝贝，睡吧，睡醒再说。”
满心事的孟醒把她往上抱了抱，手指在她的眉头处轻轻摩挲。
“我今天跟郑彦说过不下去就离了吧，他不离，说伊杨只是生病了，以前不这样，他们还是有感情的。可这么多年了，他俩有没有感情咱们还看不出来吗？我总觉得郑彦肯定是有把柄攥在她的手里。”
“过了这段时间再说离婚的事情吧，以伊杨现在的状态，提离婚说不定会发生危险。”
孟醒顿住，没想到沈怡的重点是放在了“离婚”而不是“把柄”上，又怨又怒地一把推开她。
“你光管伊杨，怎么不想想郑彦？他这段时间有多憔悴，你看不到吗？你不想帮他一把吗？”
被推到床边的沈怡撑着手臂坐起来，两个人对于这件事情的关注角度不同，自然就会发生分歧。
但沈怡不想因为郑彦夫妻两人跟孟醒闹得不愉快，她思虑片刻，还是决定退一步。
“我的意思是说郑彦不愿离，伊杨就更不可能了，咱们可以利用伊杨康复前的这段时间查清楚他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到时候你想让郑彦离婚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阻力。”
孟醒带着一股子发不出的怨气瞪了沈怡一眼，扬起被子重重地躺到了床上。
“反正你话里话外全都是为了伊杨想，郑彦即便是骂得抬不起头来，你也看不见，也懒得管，眼里只装得下伊杨的眼泪，怪不得她敢当着我的面勾|引你，敢那么有恃无恐！”
“怎么又扯到我的身上来了，如果伊杨不是郑彦的妻子，我也不会管这么多。”
孟醒暴躁地坐起来，积攒了多天的情绪一次性全都爆发出来了。
“你他妈说这话就是放屁！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照顾她，当初她被打伤住院整个科室没有一个人管，你站出来了你管；
我阻挠她和郑彦结婚时，你也是句句向着她，为她说好话；
现在又一天不落地往她的病房跑，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对我们整天恶语相向，对你倒是柔情蜜意的，又是亲嘴，又是盯着胸看……”
沈怡的困意彻底消散了，现在的她又清醒又愤怒，同时还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
“她喂奶的时候我转过身去了，从来就没有盯着她的胸看过，难道我在你心里是这么猥琐的形象吗？！！这种事情也要我跟你一遍遍解释吗？？她确实是亲我了，可我当时只是害怕她呛到，我也被当枪使了，你看不出来吗？”
“我看得出来又怎么样？她没有亲你吗？你没有照顾她吗？没有事事向着她吗？”
“我为什么照顾她你心里没数吗？要是郑彦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职责，用我在这里两边不落好吗？我整天累得这里酸那里痛的，你以为我愿意往病房里跑？我是傻吗？我有这闲工夫陪陪安安不好吗？”
沈怡气得背过了身，孟醒不依不饶地扒拉着她转了过来，咄咄逼人。
“说来说去还是指责郑彦，我怎么从来没见你指责过伊杨呢，她每天说的话有多难听，你听不到吗？为什么你从来看不到伊杨有多过分？却总是对郑彦鸡蛋里挑骨头呢？”
“孟醒，你为什么要揪着我不放？你要是吃醋就直接说吃醋，怀疑我跟伊杨有染就直接说怀疑，拐弯抹角地到底想说什么？非得让我指责伊杨两句，你心里才舒服？”
“对，我就是看不惯你百般护着她的样子！你必须跟我一条心！！！”
“好，那我从今以后不去病房了，她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
“沈怡，你这次最好说到做到！！！”
房间里如同有一个火药桶，引信早已经烧完，现在被炸出来的怨和气笼罩在这间房子里，无法消散。
两个根本就没谈拢的人各自背身躺到了一边，偌大的床上隔出一条巨大的鸿沟来，她们在这条鸿沟的两端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压根就睡不着的沈怡伸手把床头的小橘灯打开了，转身看着缩成一团的孟醒，心有不忍地跨过了那条鸿沟，从背后抱住了她。
“起开！”
孟醒剧烈地挣扎，最后还是没能挣开。
“我对伊杨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想让她赶紧好起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反正你就是从来不向着郑彦说话，伊杨是很可怜，可是郑彦不可怜吗？就因为伊杨是个病人，郑彦压根就不跟她说重话，被骂、被打得狗血淋头的也不还嘴、不还手，还要他怎么办呢？”孟醒越说越气，沉肩往后撞了一下，“别抱着我！起开！”
“啊……”
沈怡委屈地揉着被撞到的下巴，伸手更用力地环住了已经快躺到床边的人。
“我知道你心疼郑彦，可我只心疼你，看着你整天为了他们的事情奔波烦忧，我只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压根就谈不上立场，自始至终想的都是赶紧帮着他们把家事解决完，咱们的生活能够重回正轨。”
孟醒的态度逐渐软了下来，可还是不肯回过身。
沈怡紧紧地贴到她的后背上，下巴蹭在她的颈窝里。
“揉揉下巴，刚才撞到了……”
孟醒听着她带着些委屈腔调的声音，突然幅度巨大地转过身。
“可是她还是亲你了！！！”
沈怡欲哭无泪:“我也不想啊……我连躲的时间都没有……”
孟醒瞪着她赌气:“以后我再也不让你亲，再也不让你摸我胸了！”
当了冤大头的沈怡就像是闷在瓶子里的虫，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沈怡放开她，情绪激动地翻到了自己那边，半晌又蹭地一下坐了起来，暴躁地痛诉。
“我以后会遵守约定不亲你，也不摸你了！对，是我的错，我离她太近了，让她把我当傻子耍，到头来你还嫌弃我！”
“我就是不想让那个讨厌鬼亲你！！”孟醒扑过来用手不停地擦她的嘴，声泪俱下，“我不让她亲！不让！不让！不让！要不是看她是个病人，我早就打她了！不让她亲！不让！不让！”
她快要把沈怡的嘴唇搓出火来了，沈怡表情痛苦地后仰着头，越想越生气，隐忍许久的眼泪突然间爆发。
她伸手推开孟醒，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洗浴间，挤了满满一大粒牙膏开始摧残牙龈式地刷牙。
她一只手坚决地搪着过来抢夺牙刷的孟醒，另一只手还在摧残牙龈，刷完牙又开始洗脸，两人在洗浴间里折腾了半个多小时，直把洗浴间弄得一片狼藉，两个人也成了落汤鸡。
身心俱疲的孟醒看着她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压抑多天的怒火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随手抓起旁边的浴巾劈头盖脸地狠狠砸在她的身上。
“好！好！好！你们都来为难我！全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吃醋，不该护着郑彦，不该跟你吵，不该争执，不该多管闲事，全部都是我的错！你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只有我，说什么都不该！做什么都多余，管什么都是不识相！”
“我没有这么说……”
“你就是这么做的！！！！”孟醒尖叫着打断她，言辞十分激烈，“还要我怎么样呢？她都当着我的面亲你了！我就应该装作看不见，装作不在意，凭什么？我凭什么当这种绿王八？！就因为她病了吗？？那么多人都病了，谁像她一样过分？！”
“我……”
孟醒扬手制止住要过来的沈怡，她的话还没说完，不想稀里糊涂地和好，再大动干戈地吵架，重复这种无意义的只会消耗感情的循环。
“我为伊杨做得还不够多吗？！自从魄渊住院，我哪一天没去医院陪着？她何曾给过我好脸？她骂我妈，骂我爸，他们都是已经入土的人，活着的时候又何曾亏待过她？她还骂我弟弟，那是我亲弟弟，我护着他有错吗？
就算她把我全家人都骂了一个遍，可我还是给她约医生，约检查，买饭，买水果营养品，买这个买那个，尽足了一个做姐姐的职责，我又做错了什么？
沈怡，你就是打心底里觉得郑彦亏欠伊杨的，觉得郑彦动手不对，从早瞧不上郑彦，没关系，无所谓，我不强迫你。
可我没办法跟你持同一态度，他是我最爱最亲的弟弟，是我爸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人，是我最后一个亲人，发生天大的事情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这就是郑彦对我的意义，麻烦你搞清楚，如果你真的难以接受，我们也就只能算了！！！”
沈怡震惊地看着她，难以置信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知不觉间，事情就已经变了一个性质。
“你……你……”沈怡的声音颤抖，依旧是不敢相信，看着她坚决的表情，浓烈的恐惧全都涌了上来，“你……要因为他跟我分手？”
孟醒没有看她，扬手把脸上的泪抹掉，再次坚决地重复了一遍。
“沈怡，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不是别人，不是外人，他是我家人，是我弟弟，是我亲弟弟！
这些年只要是涉及到要在家庭和你之间做抉择的时候，我每次无论多难受都是选你，可这一次我不会了！！！！
沈怡，你给我记好，我爸妈走后，郑彦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他就是我的底线，谁敢伤害他，我就跟谁翻脸，你也一样！！！”
她没再管沈怡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毫不犹豫地转身出了洗浴间，头疼欲裂地走到衣柜前，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换成干的，拿着吹风机坐到了梳妆台前，眼眶里始终是含着泪，可降落未落，就永远落不下来。
慌了手脚的沈怡站在她的身后，连挽回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吹风机的声音终于停止时，孟醒看着镜子里的人，自嘲地笑了笑，仰着头把眼里越来越多的泪水都忍了回去。
“沈怡，这些天伊杨骂了我们这么多次，你唯一一次反击是她昨晚骂安安的时候，就只有这一次……在此之前，我的家人无论被骂成什么样，我被骂成什么样，你从来就没有管过，这也就罢了……
但可笑的是你每次站出来都是郑彦忍无可忍要反击的时候，哪怕郑彦根本就不打算动手，只是说了句重话而已，你都会急不可耐地站出来维护伊杨，你知道自己那副样子有多可恶吗？！！”
孟醒几乎是咬牙切齿了，她实在是恨死了沈怡现在这样的态度。
精疲力竭的孟醒本以为回头能看到沈怡在支持她，能寻求一个拥抱，可回头才发现沈怡不知道何时站到了她的对面。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妈跪着给我们送来一个孩子，又尽心尽力地把安安带到这么大，郑彦放弃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尽管我们一开始不想要，是被逼的，可我们后来是庆幸能拥有安安的，不是吗？
难道我们在你眼里全都是错？难道就一点儿功劳都没有？难道我们就这么可恶吗？就这么不值一提吗？就活该被人骂得抬不起头来，活人也就罢了，可亡人也不得安宁，你心里从来没想过这些吗？我们就这么不值得你的一句“闭嘴”吗？”
“不是……”
“不是？？？”
孟醒激动地转过身，眼睛里满是不信和质问。
“真的不是吗？你扪心自问，真的不是吗？
郑彦就算是有天大的错，在物质上也从没亏待过伊杨吧。
要不然就凭她，凭什么坐上护理部副主任的位子，凭什么出国进修，凭什么四十多岁的人保养得跟二十多的一样，凭什么在市中心拥有一套大平层，凭什么整天开着豪车上下班，凭什么有两个月嫂一个保姆贴身伺候着她？
就算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有利益交换，郑彦给出的东西还不够多吗？现在郑彦为了稳定她的情绪，还要买一套别墅，还不够吗？到底是伊杨贪得无厌，还是郑彦冷血无情？
现在郑彦这么窝窝囊囊地整天受气，我不能心疼一下吗？不能维护一下吗？”
沈怡认可她说的每一句话，可自己确实跟她的角度不同。
沉默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于是沈怡再一次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并不否认伊杨确实利用郑彦往上走的事实，但是伊杨也相应付出了很多，她辛辛苦苦生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过继给了我们，另外一个让她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还和家庭决裂了，我只是觉得她应该得到照顾……”
孟醒冷笑一声，抬起胳膊擦掉了眼角的泪。
此刻的她，如同前些年突发耳聋的沈怡一样，孤孤单单地站在雾茫茫的大地上，前后皆是雾气，压根就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沈怡，你不要上升高度，我从未否认过伊杨的牺牲，也觉得她可怜，可她不能无止无休地骂我的家人，不能如此得寸进尺。
你只看得到伊杨的牺牲，却看不到郑彦的付出，物质上的付出就不是付出了吗？郑彦的钱财人情是大风刮来的吗？
我生气的是你眼里只有她，已经没有我和我家人了，任我们被她踩到烂泥里，你也看不到！！！”
孟醒气得七窍生烟，自孟母去世以来，就没有一件事情顺利过，生活中的每件事、每个人都让她极度失望，极度疲惫，沈怡首当其冲。
她没办法接受沈怡看似中立实则胳膊肘歪到外太空的态度。
“是，我承认，多年前那场车祸几乎把我家毁了，多亏你的公司让我爸没有消沉下去，让年仅十九岁吓傻了的郑彦能够重新站起来生活，重新考学工作，多亏了你当时还在亏损中的公司。
可你别忘了，公司是怎么起来的，原始资金是怎么来的？只有你一个人的功劳吗？
沈怡，你回过头想想，这些只有你一个人的功劳吗？
是我从高中就陪着你，陪你把网店一步步做起来的，是我把所有身家一股脑地给了你，是我抛弃了我的家庭和你一块来了卫京，是我无怨无悔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计后果地陪着你。
我的背后就是我的家庭，你真的不明白吗？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冷血？！！
沈怡，我真的不想这么一点点地清算过去的日子，这让我有种我们即将走到穷途末路的感觉，可是你到底为什么一点儿都感觉不出来？？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这么来伤我的心？！！
为什么这么叫人失望！！
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们已经很久没发生过这么大的争执了，以至于让沈怡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像是一下就坠入了悬崖。
孟醒的声嘶力竭确实戳中了一部分现实，她会不自觉地把伊杨放在受害者、病人的位置上，从而去原谅她的一些行为。
可没想到这样三番五次的原谅让孟醒这么崩溃。
更切中要害的是，她对郑彦的处境会选择性的忽视，这才是孟醒如此痛心的根源。
孟醒不理会沈怡的道歉，没这个心情，更没这个精力。
郑彦的事情把她搅得头晕脑胀，夜夜失眠难以安枕的不光是伊杨，还有孟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