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疲惫

漫长的沉默中,沈怡终于开口。

“阿姨,您和我一起去辨认一下四月十一号扎针的护士。”

孟母没有多问,跟着她一块来到了护士站,一眼就认出了那天推着小车给安安打针的人。

于阳看到这张冷脸时自觉不妙,心虚地下意识想躲,可被沈怡一把抓住胳膊。

“我找你有点事,方便吗?”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像是一头豹子突然压到了一只小白鼠的面前,光是影子就足以让小白鼠吓得肝胆俱裂。

于阳还未从心虚和恐惧中反应过来,沈怡就拽着她的胳膊走到了楼梯间。

孟母一手拖着魂不守舍的伊杨,一边把楼梯间的门给关上了。

沈怡开门见山:“于阳,四月十一号,在我师姐没有开任何的采血检查单的情况下,你为什么要去病房里给安安采血?”

“我……四月十一号没有给安安抽血啊……”

于阳还在狡辩,还抱有一丝侥幸,毕竟病房里没有监控,采血的针和试管也没有做登记,她自认是天衣无缝。

“四月十一号早晨,我亲眼看着你给我家孩子抽的血,你怎么还在这里狡辩!”孟母急道。

“阿姨,您记错了吧,我只在小孩儿刚送过来的时候给她抽了一次血。”

沈怡不怕她不认,有些事情不是不承认就能躲得过去的。

“如果你能把事情说清楚,我可以不声张,不追究,但如果你还是这个态度,我只能把事情弄大,私自给患儿采血做不正当用途,一旦查出来,远远不止开除这么简单,我们作为家属还会进一步单独追究你的法律责任。退一步说,就算查不出来,出了这种事情,漫长的调查停职阶段就会耗掉你多年积攒的声誉,科室的竞争有多激烈不用我来提醒你吧。”

于阳被她逼到了绝境,可她并不信任沈怡,生害怕自己万一松口,再被反咬一口,那样就彻底得不偿失了。

她非常害怕,她知道沈怡并不是在恐吓,眼前这个著名的狠人说得出就做得到。

沈怡看着她心理防线正在慢慢崩溃,继续给情绪加码。

“你不说,我可以去问任皎,任皎握在我手里的把柄可比你多得多,我不信她那样一个嘴比裤腰还松的人能帮你保守秘密,要是她把你给说出来,我可不会如此轻易就善罢甘休了。”

于阳的指甲都深陷进了肉里,她心里也在做衡量,事情不败露还好,一旦败露之前所有的承诺和保证都是不可信的。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任皎?”

“因为要给你一个机会,我和任皎之间的恩怨是非不想再多牵扯进一个人。”沈怡看她还在坚持,考虑了一下从兜里拿出手机开始倒计时,继续加大力度逼她开口,“三十秒,我只给你三十秒,三十秒之后,你即便是想说我也不会听了。”

沈怡摁了“开始”,把手机举在了她的面前,跟手机一起给她倒计时。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二十五、二十四、二十三……”

于阳紧张地盯着屏幕上不断减少的数字,听着沈怡倒计时的声音,呼吸仿佛都要暂停了,她的脑子根本就不能正常思考了,在巨大压力之下她的心理防线终于全线崩盘,从任皎找她开始到把装着安安血滴的小试管交到任皎的手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说了一遍。

沈怡还算冷静地听完,尽管她的心里早已经暴跳如雷。

“别给任皎通风报信,否则我的承诺不做数。”

“你会信守承诺吗?”于阳紧张地问道。

“我会遵守承诺不找你的麻烦,但谨代表我和我的家人。”

她拉着孟母和伊杨走出了楼梯间,面色如常,没有丝毫起伏。

“伊杨,给任皎打电话,约她在咖啡厅见面。”

“说什么?”

伊杨头脑昏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沈怡想要干嘛。

“就说工作的事情有新进展了,要出来面聊。”

“我不可能把护理部副主任的位子让给她。”

沈怡看着她欲言又止,突然觉得她可悲又可怜,明明一副好牌,却打成了现在这样。

她垂下了眼眸:“先打电话吧。”

“沈怡,你说过为我上刀山下火海的,我救过你的命,你不能不管我!而且我还是安安的亲妈,你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必须要帮我!”

伊杨固执地抓着她的双臂,在电话拨出去之前必须求一个心安,否则就真的会像多年前一样,再次是一场黄粱一梦。

沈怡没办法答应,她根本就没有太大的把握,万一事情搞砸了,那就是意味着任皎和伊杨同时疯掉,她压根就不知道这两个疯子会做出些什么出格过分的事情来。

孟母看沈怡实在被逼得无法回应,伸手把还在求心安的伊杨拉过来。

她和沈怡敌对了二十多年,现在倒意外成了同一阵营的人。

“好孩子,先打电话,都会尽力帮你的,先打电话啊。”

“妈,你让她答应我,我什么都没有了,要是当不成副主任,就真的在骨科待不下去了,妈,你快点让她答应我!”

可这根本就不是伊杨的救命稻草,孟母哄骗着精神崩溃的伊杨打了这个电话。

沈怡趁着她打电话的功夫走到孟母面前。

“阿姨,如果安安问我和您说了什么,您先卖个关子,等她缠您一会儿后,再说我们正在商量给她办一个出院派对,并且跟她强调这是一个秘密,您是偷偷告诉她的,千万让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孟母点头:“我知道了,不用我陪着你去?”

“不用了,去的人越多,任皎的底气越足,我一个人能应付得来。”

“那你去吧,安安我来照顾,别担心。”

孟母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怎么就这么难。

沈怡先带着伊杨去科室换了一身便服,她不想让任皎觉得一个鉴定报告就让她们自乱阵脚了。

任皎这样的人,是会狮子大张口的。

沈怡点了一杯冰水,面对着咖啡厅的大门,神色如常,等着那个她恨到骨子里的人现身。

任皎踏进大门看到沈怡的那一刻,愣在门口根本就拔不动腿,她压根就没想过伊杨会去求助沈怡,转念一想,也实属合理,这件事触及到了两个人的核心利益。

之前是她想简单了,以为控制住伊杨就万事大吉了,可她忘了,伊杨的背后还有一个沈怡。

她进门前有多春风得意,现在就有多慌不择路,上次被沈怡堵在办公室恐吓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次她又主动踩到了狮子尾巴。

沈怡靠在椅背上笑里藏刀地冲她招招手,笑容看在任皎的眼里,便似饕餮巨兽一般恐怖。

任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桌前的,只记得沈怡给她点了一杯咖啡,自始至终都是面带笑容,动作甚至于有些温柔。

“任皎,记性不太好?又招惹到我的身上了。”沈怡遗憾地笑着打趣道。

任皎捧着咖啡杯,后背冷汗直流,考虑着该怎么应对眼前这个真疯子。

“沈怡,我不是冲你,这件事跟你无关,是我和伊杨的恩怨。”

“可是你抽了安安的血,又拿着安安做筹码。”沈怡轻轻敲打着杯壁,“嗒嗒嗒”的声音像是给她提醒一般,“我上次是不是说过不让你生动安安的心思?如果你动了安安,我说过要怎么着你?”

任皎冷不防地打了一个寒颤,她听着还在持续响着的“嗒嗒”声,觉得仿佛有把又尖又利的水果刀正在往她的心尖上扎。

“沈怡,靠近安安是我不对,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针对的是伊杨,她太过分了,什么脏活累活都指使我去干,我不干就带着其他人排挤我,让我在骨科难以立足……”

沈怡轻轻挥手打断了她:“我不听你告状,也不是审判官,听说你要和伊杨谈谈,谈吧,只要不伤害到安安,随便你们怎么谈。”

当有人说把筹码拿走你们随便谈的时候,肯定就是遇见流氓了。

而任皎正在面临如此进退不得的情况。

她被逼得绝境,只得闭着眼放手一搏。

“沈怡,我无意跟你作对,可我现在确实知道了这个秘密,只要伊杨把副主任的位置让给我,我保证不把秘密给抖出去,你们要是打算让我白忙活一场,我只能破釜沉舟了。”

沈怡微笑着听完,把手机推到她的面前:“别这么着急,先听一段录音再说。”

那是于阳的声音,是事情的全部,任皎这才明白她们是有备而来,不是单纯地伊杨带着沈怡来吓唬她。

录音只放了一半,沈怡就掐掉把手机拿了回去,比刚才还要云淡风轻,可她是在杀人诛心。

“第一,你是偷血样的主谋,会被开除;第二,我会起诉你,追究你的责任;第三,你的朋友会因此而丢掉工作,摊上官司;第四,我能凭借这段录音毁掉你和你朋友接下来所有的工作机会。”

任皎没想到会功亏一篑,而这幻影仅仅存在了还不到一天。

她歇斯底里到几近疯狂:“你想让我什么都得不到?!”

伊杨拉住要扑到沈怡身上的任皎,把她钳制在座位上。

伊杨没想到攻势会转得如此之快,她不知道为何任皎会如此害怕沈怡,只是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瞎闯乱撞,幸好找对了人。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公布这份鉴定报告,刚才我说的四个后果会一个不落地找上你;要么等处分结束后,你上你的班,一切照旧,别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虽然沈怡并不是意有所指,可听在伊杨的耳朵里还是咯噔一下。

任皎颓废地坐在凳子上,事已至此,她没有任何挣扎的能力和本钱了,新仇裹着旧恨,心里持续不断滋生出密密麻麻的怨怼,对伊杨,更是对一手把她的美梦给断送的沈怡。

可她现在不敢对着沈怡张牙舞爪,只能借这件事为自己谋最后一点利益,以求让自己可以顺利在医院生存下去。

“伊杨,我可以不公布这份报告,可你给我记住,如果你以后再排挤我、针对我,我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任皎做了个一步登天的美梦,伊杨被吓出一身冷汗,沈怡则对此疲惫又恐惧,她害怕安安成为一个筹码被这群心思叵测的人利用,害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害怕防不胜防。

她再度推开病房门时,戴着玫瑰花环的安安一蹦一跳地扑了过来,她仰着头,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妈妈,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沈怡俯身把她抱起来,紧紧地抱着她,重重地亲在她的头发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她不怕威胁,可不想总去走钢丝,想尽全力不让安安卷进大人的世界里。

“安安喜欢小花、小草、小动物,喜欢这世界上的所有东西。”

小孩儿带着目的性地剧烈摇头:“我现在最喜欢玫瑰花了,妈妈,我要是有一个玫瑰园就好了。”

沈怡听出了她过于明显的弦外之音,看向孟母时,罕见地得到一个宽慰的笑容,她对着孟母尽量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看向安安时表情便自如了很多。

“玫瑰园啊?安安要玫瑰园干嘛呢?”

“可以给妈妈泡茶,给小妈妈泡脚,给我泡澡,还可以编花环戴,樱樱姐姐送的花环里,我最喜欢这个玫瑰的。”

安安揉着沈怡的脸撒娇:“妈妈,安安会有玫瑰园吗?”

“会,安安会有一座漂亮的玫瑰园。”

沈怡抱着开心的小孩儿坐到了床上,这一天,实在是精疲力尽了,不是身累,而是心累。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辈子没有睡过觉了,浑身的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疲惫,压得她不自觉地就流露出了摇摇欲坠的真实状态。

枕在沈怡肩膀上的安安感觉到了这种疲惫:“妈妈,你是不是累了?”

“嗯有一点。”

“那妈妈睡觉吧。”

小孩儿摁着沈怡躺到了床上,让她枕在自己的小枕头上,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沈怡躺下之后才惊觉孟母还在房间里,她撑起胳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姨,我先睡一会儿,半小时,一会儿我去买饭。”

还未等孟母回话,安安就爬过来把她的头摁在了枕头上,俯身在她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睡吧妈妈,我会去买饭的,我知道食堂在哪里。”

“你不能出去,外面有风,会让病情加重的。”

“我穿好衣服出去。”

“那也不行。”

孟母把还想争辩几句的安安从床上抱下来:“你安心睡吧,她姥爷回家做饭了,安安我看着。”

安安噘着嘴看着沾到枕头就睡着的沈怡,搂着孟母的脖子,紧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姥姥,我们悄悄出去玩吧,我都好多天没出去玩了。”

“宝宝,等你出院以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咱们现在不出去啊。”

“就去一下下,一下下,这么小一下下。”

安安用小手比着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可是孟母却坚决地摇头,最大的让步就是拉着她的小手来到了走廊上,一老一小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台边看着落日余晖。

终于忙完的孟醒推开病房门时,没感受到安安扑出来抱她的场景,只看到蒙着被子睡得极沉的沈怡。

她轻轻地关上门,走到床边探着身子悄悄地掀开被子一角,确定沈怡是真的睡着之后百无聊赖地摇摇头,俯身给她把鞋子脱下来,搬着她的腿盖进了被子里。

孟醒无聊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也脱鞋躺到了床上,拉着她的手臂环住了自己,探头轻柔地吻在她的唇上:“你是不是在假睡?”

没有回应。

她把手搭在了沈怡的腰上,像只小虫子一样慢慢往上钻,“啪嗒”一声响,内衣突然松了一些,可即便是这样,衣服的主人还是没有醒。

“这样还不醒?”

孟醒伸手环住她,在她的肩颈部细细亲吻,手再次钻进她的衣服里,把内衣扣给扣好,做完这一切后才功成身退。

晚饭过后,依旧没什么精神的沈怡把安安哄睡之后,从床底拉出了折叠床,刚想躺下去就发现自己正被孟醒目光炯炯地盯着,眼里带着熊熊烈火。

沈怡疑惑地往四周看了两眼,确定房间里没别人后才弱弱地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你最近是不是又有桃花了?”

“什么叫又,你说话真的带钩子!”沈怡不满地反驳道。

“不是又吗?去年不是有一个患者小朋友对你疯狂试爱吗?前几年也总是有各式各样的人对你表达好感。”

“我都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再说了,你又不是没有,我不也没说什么,有桃花我不否认,但是我又不感兴趣,也没有跟任何人纠缠过,干嘛总是这样带着钩子说话,非得敲打我两下,你心里才舒服吗?”

被倒打一耙的孟醒气急败坏地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微微上抬:“说你有魅力不好吗?”

“不好,我不喜欢。”

孟醒挑眉认怂:“好,那我以后不说了。”

“嗯。”

“嗯你个大头鬼嗯!”孟醒一秒变恶,愤怒地把镜子举在被吓了一跳的沈怡面前,指着她肩颈部的几个吻痕,“这是怎么回事?谁给你亲的?你总不至于告诉我说这是蚊子咬的吧。”

沈怡摩挲着那几个明显是刚亲出来的吻痕,惊吓疑惑慢慢变成欣喜,伸手把还在装愤怒的孟醒拉到自己怀里,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唇舌间开始激烈交锋。

孟醒率先举了白旗,她推开沈怡,输人不输阵地嚷道:“我在问你肩上为什么会有吻痕?谁给你亲的!你别转移话题!”

“狗给我亲的。”

“你才是狗!”

沈怡无奈摊手:“好了,现在找出谁是狗了。”

被反制的孟醒不死心地拱在她的胸前,更加气急败坏了:“谁给你亲的!谁给你亲的!谁给你亲的!”

沈怡哑然失笑,重重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把她抱到了这张小小窄窄的折叠床上。

“是心外的一个坏医生给我亲的。”

“心外的?”孟醒终于听到了满意的答案,不过还是皱着眉,假装随意地炫耀道,“有我优秀吗?会做心脏移植手术吗?我可是已经能在张老师的指导下做四级手术的医生喽呦。”

“比你还要优秀一点,她是心外第一个能如此快速上手四级手术的医生。”

孟醒骄傲地点点她的鼻尖:“哦……那你艳福还真是不浅呢。”

“是啊,艳福相当不浅呢。”

沈怡倾压过来再次吻住她,而孟醒边推边躲,嗔怪地掐住她的腰。

“安安在旁边呢,你别这么猴急。”

“轻轻地亲一下。”

“不亲!”

“亲一下,你都趁我睡着时种草莓了,就别装正人君子了。”

孟醒伸着胳膊抵住还要往她脸前凑的人,凶巴巴地拽住她的耳朵:“说不亲就不亲!再不听话就把你扔出去!”

沈怡可怜地撇撇嘴,手开始不安分:“不亲就陪我睡觉。”

“呸!我才不给你吃我豆腐的机会!”

孟醒把她从小床连蹬带踹地给弄了下去,又一个翻身躺回到了病床上,举着拳对摔在地下的人耀武扬威地警告道:“乖乖的,不然让你尝尝我大拳头的厉害!”

“呸!以后别再想亲我!”

沈怡不屑地哼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躺回了床上,刚沾上枕头就又睡了过去,让还想跟她说会儿话的孟醒只能干张了张口,最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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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不醒
连载中芦莫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