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病房里,安安趴在床上看着飘在水盆里的花环,小手指在依旧鲜艳的紫薇花上轻轻抚摸,时不时地沾一点水淋在花瓣上,让它们尽可能长时间地保持新鲜。
护士于阳推着小车缓缓进来,小孩儿听到车轱辘的声音时,身体突然收紧,抓着孟母的手喃喃自语道:“姥姥,我是最勇敢、最坚强的花仙子,一点儿都不怕。”
孟母抱着她轻声安慰:“对,安安是最勇敢、最坚强的花仙子,什么都不怕。”
“我不怕,我一点儿都不怕……”
“宝宝,我们在小胳膊采一点点血,再做一次检查看看宝宝好了没有。”
护士于阳的声音有些颤抖,可孟母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她只是配合地握着安安的小手伸了出去,捂着她的眼睛,一遍遍地在耳边安慰她、鼓励她。
采血的过程出奇顺利,孟母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怀疑,毕竟这是她女儿工作的医院,安安的主治医生也是同门。
安安今天也特别乖巧,特别勇敢,虽然恐惧可还是配合着护士的所有工作,抽血时没有哭,打小针时没有哭,打点滴的时候没有哭,吃苦得反胃的药片时没有哭。
可她的乖巧并没有换来任何好运,任皎站在楼梯拐角处拿过那份血样,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
“老任,你可别坑我,沈怡不好惹已经是医院里的共识了,再加上一个寸步不让的硬骨头孟醒,事情一旦败露,我真的会吃不了兜着走。”
任皎伸手拍在她的肩膀上,一副不得不为的可怜样子。
“咱们多少年的朋友了,我怎么会坑你。我马上就要被排挤出骨科了,这几滴血能救我的命,绝对不可能败露的,即便是败露,我也不会把你说出来,放心吧。”
任皎的保证暂时换来了于阳的一点儿安心,昨晚任皎拉着她涕泪横流地说自己在骨科的悲惨遭遇,在酒精的作用下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
现在做完之后就开始后怕,心中祈求千万不要出任何事情。
万幸,于阳这边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任皎在七天后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
被约在咖啡厅见面的伊杨异常地忐忑,任皎电话里只说掌握了一些足够让她功亏一篑的东西,让她来赴约谈一下。
自接到电话之后,伊杨心里就再也没踏实下来,冥思苦想到底被她抓到了什么把柄,是学术造假还是托关系走后门。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给郑彦打了电话,让他去探探相关人士的口风,得到否定回答之后心里就更忐忑了,到底是唬人还是手里有东西,实在是真假难辨。
她坐到任皎的对面时,强装着骄傲和平静。
“找我什么事?”
“伊杨,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靠这张风情万种的小脸蛋上位,没想到你是靠出卖肚皮上位的。”
她的冷嘲热讽让伊杨立刻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
“安安是你的孩子吧?你当年没流产,孟醒也从来没有怀过孕,一切只不过都是掩人耳目的假象而已。”
“别放屁!”
任皎不屑地冷笑一声,把亲子鉴定的结果推到她的面前。
“我是不是放屁你说了不算,DNA说了算。”
伊杨浑身发冷,眼前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她颤抖着打开那份文件,看到那个确定亲生的结果后几乎晕厥——一切都完了。
事情败露之后,不仅郑彦不会再帮她一分一毫,甚至很有可能被郑彦扫地出门,所有依靠郑彦建立的关系网将不再可靠稳固,学术造假和走后门的事情很有可能会被挖出来,被医院除名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安安看似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孩儿,可实际上是所有事情的事眼,是整件事情的核心。
伊杨慌不择路地把那份文件撕成了碎片,可任皎只是冷眼瞧着她发疯。
“随便撕,这只是其中一份复印件而已。”
“你想干什么?”伊杨双目猩红,强势又可怜。
“不干什么,我知道这个护理部副主任这个职位已经内定是你了,竞聘只是个幌子而已。”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任皎微笑着看向她,笑盈盈地开口:“我想当护理部副主任,你给我去走个后门吧。”
“你休想!”
伊杨从安安落地就为了这个位置在筹划,现在眼看着就要到手了,结果任皎想要半路截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抓着鉴定报告的废纸踉跄着出了咖啡厅,任皎也没追出去,她现在是撒网的渔人,鱼儿已经落网,何时收网是由她来决定。
她要好好折磨一下伊杨,好好出出这段时间的恶气。
踉跄着回到医院的伊杨连笔都拿不住,她焦躁地坐在护士站后,头发都快被她给拽秃了,可就是想不出一个解决办法。
午休刚结束,她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沈怡。
怎么说现在她们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能不能成也得去求个主意。
她闯进沈怡的办公室时,佟焱正在里面汇报主管床位的情况,两个人看着失态的伊杨一头雾水。
“沈怡,我找你有事。”
沈怡看着她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的,合上了手边的几份病历递给佟焱。
“佟医生,3床完善血尿常规、生化、凝血全套,检查单已经开好了,其他床按部就班,有事跟你的上级医生说,没大事不用特地来找我了。”
佟焱确实越级了,她今天下午看自己的上级医生不在,索性就直接来找沈怡了,现在被她这么一说,心里左右不是个滋味,只得沮丧点头:“好,那我先出去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伊杨卸了劲瘫在了椅子上,她惶恐不安地把那份被撕烂的鉴定报告推到沈怡面前。
“怎么办?任皎知道安安是我的孩子了,她把刀子放在了文件夹里,偷走了我的血,现在她拿这个来逼我,怎么办?沈怡,你帮帮我,我该怎么办……”
沈怡在她的不停哀求中把那份鉴定报告的碎片重新拼凑完整,看到血样比对的信息时突然心下一惊,慌不择路地跑出了办公室,还把端着水杯的佟焱撞了一个趔趄。
磕在墙上的佟焱只能看到她的一个残影,她没有多余的心力管其他人,直奔儿科诊室,到病房门口时才停住脚步,跟着她跑过来的伊杨疑惑不解且焦急异常。
“沈怡,你怎么了?我该怎么办?”
“别说话!”沈怡低声喝道。
她连做了两个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像往常一样笑着推开了病房门。
已经好了大半的安安正乖巧地坐在床上让孟母给她编头发,看到沈怡来了就挣着小手让抱。
沈怡跟孟母问了个好之后抱起了头发只编了一侧的小孩儿,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安安的身上检查,看看有没有刀口,有没有多余的针眼。
安安缩着胖乎乎的小脚丫咯咯地笑:“妈妈,你为什么要摸我的脚脚,特别痒。”
“妈妈刚才被虫子咬了一个包,检查一下安安有没有被咬。”
安安笑嘻嘻地捧住她的脸:“咬在哪里了?我看看。”
“已经抹了驱虫水,包已经下去了,下次有机会再让安安看。”
“那好吧……不过虫虫最好不要再咬妈妈了,痒痒的,很难受……”
除了手臂和屁股上有打针留下的针眼,其他部位没有任何多余的伤口,这样的检查结果让沈怡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开始后怕——难道是儿科内部的人借打针的名义采集了血样?
可即便是采了血样,都已经至少是一周前的事情了,针眼早就消失了,现在又该如何追踪呢?
她为自己的猜想而打了个寒噤,安安不明所以地搂着她的脖子:“妈妈,你怎么了?”
“没事儿,安安去跟姥爷玩一会儿,妈妈有点事要跟姥姥谈。”
“我也要听。”
“乖宝宝,听妈妈话,快去,去找姥爷把头发编好。”
“那好吧……”
安安蹦回床头拿着梳子、头绳、花环跳到了窗台边,一直在修剪花束的孟父见小孩儿跑来了,笑呵呵放下了剪刀开始给她编另一半头发。
孟母再烦沈怡也看出了不对劲,她跟着沈怡出了病房走到了楼梯间里,看着早已经方寸大乱的伊杨,心下一沉。
“到底怎么了?”
“阿姨,这几天有没有可疑的人来给安安抽血?”
孟母认真地想了一下,疑惑地摇头:“没有啊,到底怎么了?”
“科室的一个同事偷了伊杨和安安的血样去做了亲子鉴定。”
孟母惊慌地往门内看了一眼,随即目光炯炯地瞪着沈怡:“她想干嘛?你又到处结仇了?”
“不是我……”
沈怡还没说完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她跑到自助打印机面前把这些天的费用明细打了出来,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笔来把这些天打过的针做了一个分类汇总,用“屁股针、点滴、皮试、抽血”等容易理解的方式做了标注,让孟母看看有什么遗漏。
孟母拿着那份长长的单子越看脑袋越晕,太多的医学名词,尽管沈怡给她做了详细的区分也还是晕头转向。
伊杨在旁边焦急地拉着沈怡的手臂,不停地重复:“怎么办、怎么办……沈怡,我马上就要去竞聘护理部了,她要我让给她,怎么办,我筹划了这么多年了,沈怡……”
沈怡被她念得心烦气躁:“你给我闭嘴!”
伊杨被吼得噤声了,可抽泣声却越来越大,她在恐惧,在遗憾,在迷茫,在不知所措。
孟母在她的抽泣声中突然抬头:“安安是几号住院的?”
“四月八号早晨七点半左右。”沈怡答道。
“只抽了一次血吗?”
“对,血常规只做了一次,就是四月八号送过来的当天做的,腰穿做了两次,每天除了静脉注射和肌肉注射,其他的检查项目都不需要扎针了。”
“不对不对……”
孟母摆手,掏出手机打开日历算了一下日子。
“应该是四月十一号早晨,就是樱樱第一次给安安送花环的隔天早晨,护士又来给安安抽了一次血,说要看看安安血细胞的数值正常了没有,可这单子上没有当天验血的扣费记录。”
“您确定吗?”沈怡问道。
孟母非常笃定:“我确定,那天早晨安安从醒了就开始拿着樱樱送的花环玩,爱不释手,而且安安那天特别乖,先抽了血,又扎了小针,再打了点滴,最后还吃了个药片,一直反复说自己是最勇敢、最坚强的花仙子,不哭不闹特别乖,把我给心疼坏了。”
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
沈怡坐在了楼梯间的台阶上,眉头紧锁地考虑着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
“阿姨,先别告诉孟醒。”
“你打算怎么办?要是让安安知道了可怎么办?”孟母的情绪也开始焦躁起来。
就在她们焦虑不安时,伊杨的电话突然响了,来电显示仿佛索命的鬼一般,让她连接通的勇气都没有了。
沈怡往这边瞥了一眼,绞着手指沉声道:“接电话,告诉任皎你答应她的条件,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伊杨虽然方寸大乱可对这件事却很坚定:“我不可能答应的!”
“按照我说的做,先稳住她,要不然你就自己去应付她!”
伊杨见她软硬不吃,只得跑到孟母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声泪俱下:“妈,安安也是孟醒的孩子,这件事被抖出来对谁都没好处。”
此刻的孟母虽然焦躁却还算清醒,她知道自己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既然不能告诉孟醒,那么只能依靠沈怡。
她轻握着伊杨的手安抚:“好孩子,先稳住她,不会亏了你的,妈不会亏了你的。”
“妈!”
“按照沈怡说的做。”
别无他法的伊杨只好又给任皎回了一个电话,自然而然地又得到了一顿羞辱。
挂掉电话后,她迁怒地瞪着沈怡:“沈怡,你要是毁了我的计划,我就毁了你的生活。”
还未想到解决办法的沈怡冷哼一声,挑着眼角瞧着她非常冷静:“你知道这些年有多少人这么威胁过我吗?伊杨,我不欠你的,没情分当你的救世主,我肯坐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安安。”
“你还知道安安是我的孩子!”
沈怡没理会她的歇斯底里,毫不畏惧地直面她的威胁。
“是!血缘上是,可法律上不是!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要是想去告诉安安真相,请便,想要回安安,无论是人伦还是法理上,都不可能,我有的是功夫和本钱同你打官司和舆论战。”
孟母看着偃旗息鼓的伊杨,算是第一次认可沈怡强势且不留余地的处事方式。
伊杨的威胁对郑彦管用,可对沈怡毫无作用。
她不怕,不接任何受威胁。
如果有一天,事情真的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况时,她愿意也敢于站到阳光底下让事情真相大白,有信心保护安安敏感而又强大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