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努力学着去做一对及格的家长,改正自己不好的习惯,让安安能够在一个相对健全的环境下安稳长大。
小孩儿也在慢慢学习适应着社会的规则,适应着越来越多的条条框框。
清晨闹钟响起,沈怡把孟醒从床上拖起来,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
“快起床,我去叫安安。”
“好……给我把音乐打开……”
孟醒为了克服自己赖床的惯性,每天早晨都要听着重音乐强迫自己清醒。
沈怡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抱到了洗漱间里,一张温毛巾敷在了她的脸上:“早上听重音乐对身体不好,醒一点点没有?”
“嗯……”
孟醒从她身上跳下来,把牙膏挤好给她,头枕在她的肩膀上掉了魂一般静静刷牙。
沈怡看着镜子里的人,无奈笑了一声。
孟醒白她一眼,含着满嘴的泡沫嘟囔道“笑什么?我很努力不赖床了,你都没有夸过我。”
沈怡笑着把泡沫吐掉,漱口后捧住她的脸重重亲了一下:“乖宝贝,特别棒。”
“嗯……”
“我去叫安安了啊。”
“嗯……”
安安还在卧室里睡着,她很怕黑,所以当初孟醒给她装的星星灯会亮一整晚,微弱星光下的树屋能依稀看到树木的纹理,镶嵌上去的花草,以及旁边盘卧的动物们,推开门,便一脚踏进了一个童话世界。
沈怡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手刚碰到安安的小胳膊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孟醒,孟醒,孟醒……”
被叫的孟醒听出了她声音中的恐慌,心下大惊踉跄着跑过来。
“怎么了?”
“去开车,去开车,安安不知道怎么回事烧得厉害……”
孟醒伸手在安安的额前试了一下,恐慌地和沈怡一块抱着怎么叫也叫不醒的小孩儿一块往外跑。
孟醒坐在主驾驶上,一只眼睛看着小脸烧得通红的安安,一只眼睛盯着前面的路况。
沈怡抱着裹在毯子里的安安,拿电话的手都在颤抖。
“师姐,你在科室吗?”
“还没上班呢,怎么了?”
“安安高烧昏迷了,儿科有没有床位?昨晚睡前还好好的,突然就高烧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越说越害怕,恐慌从脚底席卷到了全身。
“你别慌,我打电话协调床位,我现在马上去医院,你别慌啊。”
由于提前打了电话,到达医院时,安安立刻被送到了急救室。
她们两人连睡衣都来不及换,蓬头垢面地站在病房前不停地踱步,突发性的高烧昏迷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她们害怕突然的昏迷会损害到脑组织,又害怕是这是重症的前兆。
病房门打开后,两个人立刻围了上去,期待又恐慌地看着医生。
“目前没有危险,已经做了降温处理,看样子不像是普通高烧,具体还要等化验结果出来之后。”
“颅内感染的……”孟醒紧张得根本就说不下去。
师姐欲言又止,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等检查结果吧,放心把安安交给我,别多想。”
两个乱了阵脚的人互相搀扶着回了病房,看着躺在病床上扣着呼吸罩、打着点滴的安安忍不住红了眼眶。
“怎么会这么严重,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安安的身体这么弱,她这么乖,这么善良,为什么总是让她生病?”
沈怡搂着泣不成声的孟醒,检查结果没出来之前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她既害怕结果出来,又在焦心怎么这么慢才出结果。
两人电话铃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来的,她们这才记起自己还要上班,连假都没得及请。
她们只能暂时把安安托付给吴阿姨,今天她们都有手术要上,压根就没办法临时请假。
孟醒心急如焚,孟母已经带着孟父回海丰住了,身边的朋友又都是大忙人,没有一个人能腾出手来帮她。
“宝贝,今天先让吴阿姨看着安安,下了手术台咱们立马去陪着安安,从明天起,你请一天假,我请一天假,轮流看护。”
孟醒焦躁地快要撞墙了,她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还是给孟母打了一通电话。
“醒儿,怎么了?”
孟醒听到孟母的声音时,眼泪又失控般地落了下来。
“妈,你能来一趟卫京吗?安安高烧昏迷住院,我跟沈怡一会儿都有手术要做……妈,你来一趟卫京吧……”
“别慌别慌,醒儿,别慌,妈妈现在就去,别哭了,别哭了,赶紧去工作,妈妈马上就到了。”
孟醒哭腔浓重地“嗯”了一声,心里这才踏实下来。
她们两人给吴阿姨交代完之后才匆忙地跑向各自的病区。
也是不凑巧,今天刚好是罗老师的例常查房,所有医生都早早准备好了,只有沈怡姗姗来迟,还穿着一身睡衣。
她快速地跑去办公室换了衣服,拿着白大褂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挤到了罗主任的身边。
“不好意思,罗主任,今天早上安安突然高烧昏迷,耽误了些时间。”
罗主任看着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就知道肯定出事了,可也没想到这么严重。
“昏迷了?现在怎么样?醒了吗?”
沈怡失落地摇头,脸上写满了恐慌:“还没有,检查结果还没出来。”
“安安现在有人照顾吗?”
“我家阿姨照看着呢,孟醒她妈妈正从海丰往医院赶,估计十二点多能到。”
罗主任忧心地叹了一声,责怪地看她一眼:“你啊!出了事就知道逞能!”
他掏出手机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回来时碰碰沈怡的手臂:“你师母十五分钟之后就能赶到医院,去给孟醒打个电话,让她安心工作,别跟你一样心神不宁的,这副样子我怎么放心你俩上手术台?!”
“谢谢老师。”
沈怡感激地朝着罗老师微微躬身,拿着电话给孟醒打了个电话,安抚了两句之后赶忙跟到了查房的大部队后,握着手机没再往前挤,生怕一会儿儿科病房来重要电话不方便接。
佟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刚才竖着耳朵努力听罗主任在说什么,可也没听具体,看样子是发生了大事情。
“沈医生,你要皮绳吗?”
沈怡偏头看她一眼,这才记起自己的头发应该是凌乱地散着的。
“谢谢。”
她接过佟焱自手腕上摘下来的头绳,用手理了两下头发后低束在了脑后。
“还乱吗?”
佟焱认真地在她脸上看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仔细地直视沈怡,不带任何工作的目的,不带任何害怕会在专业上露怯或者说错话的心理。
她发现沈怡长得真端正,五官清瘦但不单薄,有凌厉之感却又不冷漠,眼神虽冷但是却很坚毅,从面相看完全不像是四十的人,皮肤好得让人惊叹,眼角虽有细纹可也为她增加了无穷的魅力和故事感。
佟焱只看了两秒就快速转过了头,克制着自己已经开始狂跳的心脏,慌乱地摇摇头:“不乱了。”
“谢谢。”
“您客气。”
佟焱本来还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也张不开口了,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查房这件正事上。
输上液的安安正在慢慢退烧,脸色也不似刚送来时那般蜡黄了,她是在起针之后醒的,醒来就一直在哭闹,一直喊着要妈妈。
罗师母和吴阿姨怎么哄都哄不好,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只能带着她又来到了沈怡的科室。
伊杨正好跟抱着安安上楼的罗师母撞个正着,看着窝在罗师母怀里哭泣的安安突然有些苦涩,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罗姨,什么病啊?严重吗?”
“怀疑是脑膜炎,还不确定是病毒性还是细菌性,一会儿要去做腰穿。”
“脑膜炎?”伊杨震惊地愣在了原地。
刚安静下来没两分钟的安安又突然大哭大叫起来,她知道腰穿是什么。
她经常陪着孟醒和沈怡加班工作,很多医学名词都是了解的,虽然不知道做腰穿能干嘛,可她知道腰穿怎么做,要往哪里扎针。
“不做腰穿,不做腰穿,不做腰穿,要妈妈,要妈妈,妈妈,妈妈……”
小孩儿扯开了嗓子边喊边叫,她觉得危险,觉得害怕,迫切地需要找到信任的人。
伊杨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想上手抱她,或许是因为跟郑彦一直备孕不顺利的原因,自从上次郑彦落荒而逃之后,他俩就再也没办法进行正常的夫妻生活了,备孕计划一拖再拖。
可是安安看到她手伸过来之后更恐惧了,喊声几乎把整个科室的人都吸引出来了。
“不要你!你是坏蛋!坏蛋!!我要妈妈!妈妈!妈妈!”
小孩儿没命地喊,挥着手拒绝伊杨的搂抱,刚下手术台的沈怡正好听到这种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惊出了一声冷汗,狂奔过来把哭得快要晕厥过去的小孩儿抱在怀里。
“妈妈来了,不哭,宝贝,妈妈来了,不哭不哭……”
她抱着小孩儿走到了远离人群的角落里,轻声地安抚着她的恐惧、不安,渐渐地就不哭了,抽泣着趴到在沈怡的肩上,又恢复成了以往那个安静乖巧的小孩儿。
“妈妈,我不做腰穿,我害怕……”
沈怡还不了解安安的病情,可听到要做腰穿时,心脏骤然空了一拍,声音陡然就有些发飘。
“妈妈先带着宝贝回病房好不好?妈妈去跟医生阿姨聊一聊好不好?”
小孩儿猛烈地摇头。
“不要在医院里了,为什么我总是要来住院,我害怕扎针,我要回家了,妈妈跟安安一起回。”
“乖宝贝,人都是会生病的,不害怕啊,妈妈一直陪着安安,乖宝贝……”
伊杨还站在刚才的地方,远远地看着沈怡亲密无间地抱着她的孩子,把一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儿哄成安静如此,而她则成了小孩儿口中的“坏蛋”。
她越想就越恨郑彦,恨他毁了她的一切,恨他的龌龊,恨他的愚蠢,恨他的自以为是,恨不得让他粉身碎骨。
任皎坐在护士站后旁观了一切,她越想越觉得蹊跷,最后打开了伊杨的朋友圈,翻找出一张尽量真实还原五官的照片,一帧一帧认真地看着伊杨的面部,不断地把伊杨的脸往安安的脸上叠,又高又翘的鼻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连嘴巴都有点像,终于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想。
以前她只觉得安安的眉眼长得特别像郑彦,虽然郑彦和孟醒的眉眼长得很像,可她心里总觉得更像郑彦一点儿,越看越像。
自从她被沈怡教训一顿后,关于安安的事情就不敢再多打听了,现在隐藏在心里的疑问又重新涌了上来。
大多数人都不会往这上面想,他们都觉得这个孩子来得蹊跷,可看到孟醒和安安相似的眉眼之后,也就失去了探究的兴趣。
可她是任皎,跟沈怡向来是不对付,可光有沈怡也就罢了,毕竟两人根本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可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处处压她一头、时不时就在背后捣鬼的伊杨。
现如今,她阴差阳错有了这个猜想之后,突然觉得未来开阔了许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终于找到了反制伊杨的方法,终于再次看到了希望。
安安的情绪终于在安抚中慢慢平复下来,她抽泣着搂住沈怡的脖子,伸着小手帮她擦掉额头上因焦急而渗出的一层细汗。
“妈妈,你别担心,安安已经是大朋友了,会乖乖听医生话的。”
沈怡已经几近哽咽了,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亲在小孩儿的额头上:“乖宝贝,妈妈和小妈妈好爱安安,会一直保护安安,别害怕啊。”
“只要妈妈在,安安就不怕,安安是大朋友了。”
“乖宝贝,妈妈一直都在。”
沈怡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抱着她往儿科病房走。
伊杨见她们走过来了,快速转身离开,刚才的场景已经够尴尬了,她不想再让小孩哭闹着重新来一遍。
佟焱拿着一堆文件追了过来,有些病历需要送去存档,还需要她的签字才可以生效。
她害怕沈怡这一走怕是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这些骂自然是落不到沈怡的身上,只会给她安一个工作不利的罪名。
“沈医生,不好意思,耽误您几分钟,存档的病历需要您的签字。”
“哦……好……”
她抱着安安来到护士站,任皎看到她抱着小孩儿走了过来,立马识趣地起身走开了。
沈怡把那堆病历摊在台子边,大体翻看了一遍后才开始落笔。
佟焱站在旁边,看着她一手抱着小孩儿一手签字十分不方便,于是开口道:“沈医生,我帮您抱着小孩儿吧。”
“不用了,你过来帮我翻页。”
“哦哦哦好。”
忽略到这个细节的佟焱立刻过来帮她摁住那堆材料,提前把材料翻到需要她签字的地方。
安安探着身看她笔走龙蛇地在纸上画,跟她平常写的字简直是千差万别,非常疑惑地问道:“妈妈,你为什么不好好写字?”
沈怡被问得一愣,随之胡诌了一个理由:“因为妈妈在写草书。”
“可是很不好看,小妈妈就从来不这样写。”
“因为小妈妈不会写草书。”
“那妈妈也别写草书了,一点儿都不好看。”安安伸着小手指着她刚签完的一个名字,“你还把字写到别的字身上了,这样很霸道,很不乖。”
沈怡笑着揉揉她的脸,翻开了下一页,规规整整地签了一个名字:“这样好不好看?乖不乖?”
安安探着身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好看了,特别特别乖。”
“妈妈以后就这样签字好不好?”
“好。”
沈怡又笑着揉揉她的小脸,工工整整地开始签剩下的名字。
她已经好久没这样写过字了,大多时候为了追求效率,字与字都是连在一起的,龙飞凤舞算是自我赞赏,恣意潦草才是本质。
佟焱在旁边尽量把自己当成一个机器人,无论心里多想笑,面上绝不显露一分一毫。
她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走进电梯间里时,才探头跟护士站的人开始打听。
“沈医生抱着的小孩儿是她的孩子吗?”
嗅着八卦味道的任皎自配药室走过来:“对啊,她和孟醒,心外科的,整天有事没事就往咱们科室跑的那个副主任医生。”
她刻意强调了“副主任医生”这几个字,好像这样就能让别人觉得孟醒轻挑且不稳重一般。
佟焱显然没有理解到她说的重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四年前来规培的时候还没孩子呢。”
任皎突然反应过来佟焱以前在这里规培过,四年间,规培、实习的医生一波接着一波,她实在是对称不上积极更遑论多优秀的佟焱有多深的印象。
她上下打量了佟焱一眼,淡淡地笑了一下:“安安还不满四岁,应该是你走了之后的事情,不过她跟孟醒关系不大好,三天两头吵架。”
“哦……”
佟焱点点头,还是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她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任皎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突然靠近,用一种亲密的姿态轻声说道:“她俩早就过了热恋期,现在对彼此都厌倦到极致了,尤其是沈医生,特反感孟醒总是往骨科跑,跟监视似的,有一次在办公室就因为这个吵起来了,反正沈医生挺有苦难言的……你可别跟其他人说,我是看你总跟沈医生待在一块,也聊得来,有时间多开解开解她,她挺不容易的。”
佟焱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这个“聊得来”从何谈起。
沈怡不是她的上级医生,平常除了签字根本就没机会交流,更没机会跟她的手术,如果能够聊得来那还真是求之不得呢。
她陷进了自己的情绪里,而任皎则误以为她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