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沈怡突击提问了一次之后，佟焱便知耻而后勇，把自己管的几个病号的病情全部研究的明明白白，以防下次再被问到哑口无言的情况。
事实证明，她的努力是有效果的，虽然不是次次都能答得完美，但也得到了认可。
沈怡踩着上班的点走进病房，打完卡之后站在办公桌前一边换白大褂一边询问道:"佟焱，你管的床病历都补充完了吗？"
"全部都补充完了，患者的情况也全部都熟悉了。"
"好，今天罗主任回来，他查房的时候非常喜欢提问，你做好准备。"
一句话又让佟焱紧张地手心冒汗，平常沈怡提问她都会紧张得声音发抖，现在突然被告知骨科主任可能会提问她，仿佛突然被暴露在强光下，局促得无所适从。
换好衣服的沈怡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五分钟之后又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对着还在座位上整理病历的佟焱打了个响指:"查房了，快来。"
"哦……来了，来了……"
佟焱拿着病历小跑了出去，赶紧跟在了沈怡的身后，心还在砰砰狂跳。
"怡，论文写得怎么样？"罗主任云淡风轻地问道，仿佛像是在问今天早上吃了什么一样稀松平常。
围在罗主任旁边的几个医生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实习的几个医生交换了个眼神，想笑又心虚，只能战战兢兢、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被问到的沈怡脸上的兴奋表情瞬间就凝固了，她一瞬间也紧张了起来，干笑两声:"老师，写了一些了，写了一些了，您上次给我修改的地方我全部都改完了，在这个基础上又完成了一部分，一点儿懒都没偷。"
罗主任呵呵地笑，却像是笑里藏刀:"行，今天下班后拿给我看看。"
沈怡只得强颜欢笑:"嗯好，我下班后给您送过去……"
"余升呢？溶骨性的骨转移癌患者怎么样了？"
"做了两次化疗了，目前效果……"
余升上前两步汇报病人情况，而沈怡则后退两步退出了风暴中心，佟焱亦步亦趋地跟上，她觉得跟在沈怡后面安全。
罗主任虽然和风细雨的，但是却极具威严，极具压迫性，沈怡与他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让初出茅庐的佟焱不自觉地就想躲着走。
到达病房之后，罗主任查房查得很细，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往外抛，让现场的氛围无比地焦灼，每个陪同的人都提着心吊着胆，精神高度紧绷，随时准备着。
"7床谁的病人？"
佟焱强装镇定地举手上前一步:"主任，我叫佟焱，研究生二年级，7床是我管的床。7床患者张女士，27岁，昨天下午五点入院，以左大腿下段疼痛3个月，加重伴活动受限为主诉入院……"
沈怡站在她身后全神贯注地听着佟焱汇报病历，在她说完后又立刻补充道。
"当时除了做了体格检查，还做了左膝关节X线片的辅助检查，显示左股骨内髁骨质见偏心性膨胀性破坏，骨皮质似有断裂，关节关系无改变，提示左股骨内髁骨病损，考虑有骨巨细胞瘤可能。
今天上午会完善MRI、CT，肺部CT、全身骨显像等相关检查，择期行病灶穿刺活检，明确病理诊断。"
佟焱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瞬间方寸大乱。
她慌乱中竟然漏掉了最关键的内容，这个汇报甚至连虎头蛇尾都算不上，简直是糟糕至极。
罗主任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轻微地点点头:"骨巨细胞瘤……我再问个基础问题，骨巨细胞瘤的病理表现有哪些？"
被问到的佟焱紧张地冷汗直流，她再一次头脑空白了，7床的病人是昨天下班前入院的，只做了入院记录、病程记录，由于还未确诊，所以她便着重完善了其他几个主管病床的病历，谁能想到罗主任只问了7床的情况。
"骨巨细胞瘤它是一种……"
"沈医生……"罗主任打断了又要开口补充的沈怡，拿着手里的病历本敲敲她的肩膀，"第一次带实习医生得多上心，你的病人多是骨肿瘤患者，病情危重复杂，马虎不得。"
"老师，佟焱今天实在是太紧张了，平常一直很刻苦很负责的，专业能力也不错。7床病人是昨天下班前收的，时间太晚了我就没把病情讲清楚，是我工作的失误和疏忽，查完房立马整改到位。"
佟焱僵直且难堪地站在原地，看着沈怡替她把锅背了下来，心里又恼又急，可就是没有勇气说一句话，只能低着头听训。
漫长紧张的查房结束后，佟焱低着头恨不得遁地而行，自责、内疚、挫败感同时袭上心头，又不想在人前丢眼泪，就一路掐着手咬着嘴唇回了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假装认真看着电脑，实际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从罗主任办公室挨完训回来的沈怡伸手敲了敲她的办公桌:"你出来一下。"
佟焱低头跟佟焱走了出去，身后的嘁嘁喳喳立刻就不绝于耳了。
她没工夫管这些了，眼前的这些事足够让她手忙脚乱了，甚至有些心灰意冷，自我怀疑。
沈怡站在窗前的确是有些失望，她没料到佟焱能表现得如此不尽人意。
"骨巨细胞瘤的病理表现有哪些？"
佟焱没想到这个问题又被问了一遍，她刚才压根就没看进去，现在低着头努力地回想也于事无补。
"其典型的病理学形态为圆形、卵圆形或者是……"
记忆如同被抹杀了一般，她除了这些零星片段愣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沈医生，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了，我回去复习，是我不好，是我太差劲了，连累你了，对不起……"
"佟焱，做事情不可以依靠别人赶一步才往前走一步，这些内容入科手册上都有涉及到，即便7床患者还未确诊骨巨细胞瘤，昨天整理病历的时候也应该稍微了解一下为今天做好准备，下次不可以这样了，知道吗？"
沈怡语气严肃，周身散发着一种强大的快要把佟焱压到地底下的气场，压得佟焱连头都不敢抬。
"知道了，我回去就查漏补缺，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回去工作吧，协助7床做后续检查，打起精神来，我今天上午有门诊，先这样。"
沈怡大步流星地侧身走了，佟焱咬着嘴唇含着眼泪跑回了办公室，尽管心里已经是一团糟了，可依旧要强打起精神完成属于自己的工作。
她穿梭在病房、办公室里，承受着这个阶段所认为的最大压力，这些压力几乎把她压垮，摇摇欲坠。
午饭时，她一个人拿着饭盒去了消防通道的楼梯间，坐在积灰的台阶上忍不住失声痛哭。
跟出来的沈怡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把一盒纸巾放在她的手里，并肩坐下了。
"沈医生，对不起，我知道自己是这些实习医生里表现最差劲的一个人，给你丢人了，对不起，我确实配不上现在所处的位置……"
沈怡的双手搭在自己的膝前，表情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喜乐:"一次主任查房就让你全盘否定自己了？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所有努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你应该痛哭一场，哭完可以考虑一下是否要坚持选骨科作为你的职业方向。"
佟焱本就激动的情绪更加难以控制了，她虽然声泪俱下地，可坚定地像是在捍卫自己的家园一样。
"我绝对不会退出骨科的！只是我太差劲了，怕自己配不上……"
沈怡轻轻地点头，语气温和了不少。
"我相信你的决心，也认可你的努力和进步。但骨科的竞争强度和工作压力比你想象中的要大很多，实习医生的工作相对来说是很轻松也很基础的，但如果基础打不好，你很难有所成就，有所突破，也很难在骨科生存下去。"
沈怡听着佟焱极力压制的抽泣声，突然想到了当年她和孟醒一块入科轮转时的场景。
孟醒当时在心外轮转时，每天都被张医生骂得怀疑人生，甚至一度产生了要转行的消极心理，而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在骨科轮转时被部分同事明里暗里地排挤打压，幸好两人守得云开见月明，一块撑过了那段难熬的时光。
所以她现在看到迷茫的佟焱时，能够感同身受她的痛苦，也更希望能够伸手帮她一把。
"佟焱，你称得上优秀，调整好心态，不要自我怀疑，更不要自我否定，踏踏实实做你该做的，做好你该做的。我真切并且迫切地希望骨科能够有更多的女性医生加入，希望未来我们能成为真正的同事，我在骨科等着你。"
沈怡走之前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步履匆匆地走出了这间消防通道。
佟焱坐在通道里想了很久，终于在午休结束时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把眼泪鼻涕擦干跑出了这间狭窄积灰的通道，重新坐回了办公室里，闷头工作，做好属于该她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