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未踏进科室的沈怡在坐到工位时就收获了众人不绝于耳的问候,她微笑着一一回应,实际上心思却都飘到了护士站。
她刚听说了伊杨破格晋升的事情,心里只觉荒谬至极,同时也感受到了这件事到底引起多大的波澜,不仅是在护士圈内,就连科里的医生也议论纷纷。
"怡,过来跟我查房。"
余升打断了沈怡的恍神,她赶紧跟着跑了出去。
"手恢复得怎么样?"
"最近一直在做复健,已经完全好了。"
余升微微浅笑:"好了就行,休息了这么久得干点活了。"
沈怡自知逃不过,乖巧地点头:"听安排。"
"我过两天有个教研会,六床、八床、十六床、十九床,这几个病人你先带着。"余升把手里拿的病历递给她,"熟悉一下病情。"
"都是骨肿瘤?"
"对,老师安排的,让你往骨肿瘤方面深造。"余升神秘兮兮地靠过来,小声说道,"老师可是对你的新写的那篇骨髓瘤的论文赞不绝口,把握住机会,未来大有可期。"
沈怡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真的啊?老师看完倒是没给我打回来,也没多说什么。"
"老师怕你骄傲,怕夸你一次之后更能磨洋工……"
"我哪里有磨洋工……"沈怡委屈地瘪嘴,不满地抱怨,"师兄你也不替我说两句话,写论文哪有那么容易,我愁得晚上睡觉都梦见自己在查资料……"
"磨洋工这句话说得是咱俩,我作为一个已经拖了三个多月的差等生,一句话都不敢多嘴。"
沈怡看着他飘远的背影,突然心生同情,忍不住欢快地笑了出来,小跑着追了上去。
伊杨扶着腰坐在护士站的凳子上,虽然这个孩子听话得很,基本上不会折腾她,但毕竟是在慢慢长大,不得不挤占母体器官的生存空间,跟母体抢营养物质,在一个身体里血肉共生。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沈怡来来往往地穿梭在病房之中,轻抚着小腹喃喃自语:"你会选择谁当妈妈?"
脚下生风的任皎看着她悠闲的样子气得把护士盘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嗤之以鼻地冷嘲热讽道:"可真是有派头!我问问你们,你们知道为啥沈怡一回来就忙得晕头转向吗?"
"呦~这咱们可不知道,你给说说,可得好好给咱们这些人说说。"
"不够厉害呗!厉害的人物都坐着,敢称病把自己管的病号都推出去,大爷似的坐旁边看着别人干。"
旁边的人也极度地忿忿不平,继续添油加醋地拱火。
"沈医生还不厉害啊?人家可是凭着真才实学在顶级刊物上发表过文章的,不仅是学科带头人重点培养的学生,还够资格加入省级课题组,人家这资格可没走过后门,没卖过肚子,没整天搔首弄姿地勾引人,这样实打实的成绩还不够厉害?"
"这算什么啊!"任皎举着小手指在人群里晃了一圈,刻意在伊杨面前多停留了两秒,"什么叫厉害?厉害的人必须得破格晋升,要不然就是个屁,不不不,连屁都不是!"
伊杨气得脸都开始发紫,肚子也突然持续性地疼了起来,她抓着椅子表情痛苦,刚才冷嘲热讽的人突然变了脸色,尤其是为首的任皎。
"你怎么了?"她小心地试探道,看着伊杨夹杂着浓烈恨意的眼睛不自觉地开始后怕,"我送你去妇产科看看,你……"
"滚……"
伊杨有气无力地搪开她的手,撑着椅子慢慢站起来,可肚子越来越疼,像是痉挛一样让人头脑发懵,眼前发黑,晕倒在了地上。
再醒过来时,只能看见穿着白大褂的沈怡坐在床边打电话,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一切都模糊得很。
郑彦方寸大乱地闯进来,满头汗是急得,也是吓得。
"姐姐,伊杨怎么样?孩子还在吗?"
"去找妇产科的医生,我不是。"
沈怡对郑彦的印象已经跌到谷底,面无表情地说完把手机放进兜里,快步离开了。
伊杨虚弱地躺在床上,看着他那个失落的样子自嘲地笑了一声,拉过被子蒙住了头,泪流不止。
郑彦在她的啜泣声中回过神来,快速地跑向了医生办公室,回来时表情轻松了很多。
他把被子从伊杨头上轻扯下来:"医生说孕期最好保持情绪稳定,易怒悲伤会影响到胎儿的发育,还会有流产的风险。"
伊杨瞪着他情绪再次爆发,抽出旁边的枕头打在他的头上:"真他妈恶心!你给我滚!滚!滚出去!"
郑彦挨了两下后抓着她的手摁在了床上:"我早就说让你不要上班了,最近这一个月,每天都气成这样,又摔又打的,你想让孩子流掉?"
"说得轻巧!我除了医院还有地方去吗?回家被你妈寸步不离地盯着,拿各种飘着油脂的汤食追着我吃,我闻见肉味就反胃,我跟你说了一百八十遍了!你从来没管过我!"
"你不吃,孩子得吃!"
伊杨的双手被牵制着无法动弹,便伸腿踹在他的腿间,让他疼得连连后退两步:"你他妈就是个妈宝男!傻逼!该死的畜生!贱货!妈宝男!变态!贱货!永世不得翻身的贱男人!假太监!"
自从怀孕之后,伊杨的情绪就波动非常大,上班时被孤立、排挤、冷嘲热讽,回到家就跟郑彦吵架,吵得惊天动地。
郑彦怒目圆睁,扑过来掐住她的脖子:"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忍你很久了……"
话还没说完,这一幕便被提着午饭回来的沈怡看见了,她跑过来把郑彦拉开,推搡到了椅子上:"你疯了!"
她愤怒地转身,难以置信地查看着伊杨脖子上的红痕,压根就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伊伊,你怎么样?现在什么感觉?"
伊杨咳嗽了两声就不咳了,望着天花板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一个娘胎里竟然能生出两种蛋。沈怡,你运气还真不错,好蛋被你摊上了,烂到里子的臭蛋被我给摊上了,幸亏你没被他这种人给缠上,上辈子行大运了。"
沈怡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郑彦,看着他眼里的杀气不寒而栗,她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护在了病床前:"郑彦!你想干嘛?!"
"你先出去,我们处理一下家事。"
"我不出去,你想对伊伊干嘛!"
郑彦猝不及防地站起来箍住她的肩膀,力度之大让沈怡防备地抬起头来:"你想对我干嘛?"
"你先出去,我俩不会再有争执了。"
沈怡被推得毫无还手之力,她气急之下一肘捅在郑彦的腹部,看着他疼得躬下了腰,又抓着衣领把他揪到了门外。
"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家暴一个孕妇!"
郑彦疼得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他扶着墙站直了身体直面她的愤怒:"我知道,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郑彦,当初伊杨是你大张旗鼓不顾所有人反对迎娶来的,现在一会儿送孩子,一会儿家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以后不会再跟伊杨动手了,我去看看她。"
郑彦平静地说完转身,走进了病房,把她关在了门外。
伊杨看着他平静的样子突然放声尖笑:"郑彦,这才是真实的你,被她看到了什么感觉?心如刀割吧。活该!我不能舒舒服服地活着,你也休想!"
郑彦的眼角余光往身后扫了一下,能感觉到沈怡正趴在窗口往里看。
他确实心如刀割,可又半分不能显露。
他平静如常地坐到椅子上,把沈怡送过来的午餐打开,体贴地把一块清淡的莴笋喂到她的嘴边:"以后我就当你疯了。"
伊杨没有张口,冷笑着往打包袋里看了一眼,鸡肉粥、京酱肉丝、水果沙拉,清淡又有营养,比孟母整天让她喝得那些油花花的东西顺眼多了。
郑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又往门外看了一眼,正好跟目光炯炯的沈怡对视上,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不耐烦地拿着勺子轻敲碗沿:"张嘴吃饭,不然你论文造假的事情立马传遍整座医院。"
"你!"伊杨瞬间就被吓起了一身冷汗。
"赶紧张嘴,别挑战我的底线!你要是保不住这个孩子,我让你比碰到我之前还惨!"
他说这话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跟讨论天气一样平常,可却让伊杨冷汗直冒,只得乖乖张口。
沈怡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提心吊胆地离开了,这一下午,她时不时地跑上来看一看,确定两人真的没事后才不再一会儿一趟了。
她实在是不愿意多管两个人的事情,当初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现在却不知为何反目成仇,她不喜欢把感情当儿戏的人。
可又没办法真的把自己置身度外,一个是自己爱人的亲弟弟,一个曾经帮过自己,实在是棘手得很。
不过她眼里的棘手却没有持续很久。
一周后,郑彦申请远调,主动请缨负责南方市场的开拓,公司开了几次董事会之后通过了他的调令。
与此同时,伊杨向科里申请出国自费进修四年,说是申请,其实也就是走个流程,关系早就疏通好了。
消息一出,科里的人连同护士长都在自危,伊杨这一步棋走得妙极了,不仅能暂时从压死人的舆论中抽身,还能拥有海外进修经历,回国后各种晋升更是轻而易举,扶摇直上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眼红的、羡慕的、嫉妒的、恐慌的,一时间舆论甚嚣尘上。
可沈怡并不关注这些,她搞不清楚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不通郑彦为何会主动远调,伊杨又为何在孕期选择出国进修。
不光是她想不明白,孟醒也想不明白,身边的朋友也想不通,只能默默祈求不要出什么幺蛾子。